为师教过的学生都是天选之子

　　千代努力抬头望向天边，在占据了大部分视野的银色发丝上方，飞机云的痕迹正在慢慢逸散。

　　“我们好像不能乘飞机回去了。”千代盯着那道云，“现在这个状态，会引起骚动吧……你有在听吗，悟？”

　　五条悟埋首于巫女颈间，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的双臂依然用力。

　　他现在正处于一种显而易见的异常状态，之前暴乱的咒力被勉勉强强地收纳进他的躯体之中，但仍然危险地暗潮涌动着，恐怕他的精神也是如此。

　　这是出动整个咒术界都不为过的重大危机，毕竟这个震荡的灵魂属于五条悟。但千代却只不过像要拎起太黏人的猫一样抬手捏了捏对方的后颈。

　　“一直这样的话，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她说，“我们明明还有很多事要做——你看，你得去向夜蛾先生汇报委托结果，然后还要写损害情况报告，包括说明甚尔的事。”

　　千代重述道：“还有很多事要去做，悟，不做完这些，我们就没法回家了。”

　　巫女的话似乎触动了他，千代能感觉到五条悟的手开始缓缓动作，但他接下来的举动却不是如千代所想的回归常态。

　　他发动了瞬移，在瞬息间改换两人眼中所见的光景。但这个五条悟使用过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的术式竟然在这一次发生了偏移，两人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回到那个小客厅中，而是被转移到了公寓门外悬空的楼梯上方。

　　五条悟仿佛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知觉，他的肩膀很重地撞在栏杆上，却还在继续放任自己向下跌落，在他把自己搞得更加狼狈之前，千代拽住了五条悟的衣领，然后五条悟几乎是被扔到了公寓的门板上，他的脊背和门发出巨大的碰撞声，接着千代走过来，赤红的裙摆从滑坐在地的五条悟的视野中越过，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然后他被巫女推进了公寓里。

　　千代一路把五条悟拖进浴室，她把热水阀门开到最大，过烫的热水涌流进浴缸中，蒸汽升腾起来，被水雾模糊的镜面隐隐约约映照出两人的身影。

　　“因为你是五条悟，所以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死掉的。”千代笃定地说，跪坐在五条悟身前解开他外套上的纽扣，“所以你只是暂时有点坏掉了而已，洗个热水浴就好了。”

　　她脱掉五条悟染血的外套，抬起他的脸，注视着那双蒙漫雾气的美丽双眼，对他笑了一下。

　　“毕竟当初到那个笼子里去见你，可不是为了把你弄坏的。”

　　千代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洗完澡就去睡觉吧，悟。”

　　千代走到浴室外，把那件被血浸透的外衣抖开，思考着要如何把它处理掉。

　　如果只是简单地一扔了之的话，大概会被无辜的普通市民认为是发生了凶案吧——啊，好像实际情况也差不多。

　　巫女从指尖冒出一簇火焰，火焰吞噬掉衣物，一寸一寸地，将谋杀罪证烧得一点不剩。

　　千代拍了拍手上的余烬，忽然听见浴室传来一声重响。

　　“…悟？”

　　她没有察觉到有陌生人的进犯，弄出动静的只能是在正在使用浴室的人，千代回到浴室外，敲了敲门，但没有得到回音，所以她索性推门进了浴室。

　　展现在她眼前的情景可以说是一片狼藉。

　　浴室已经冷却下来，镜子上的雾气凝结成一道道濡湿痕迹，地上躺着半只被打碎的酒瓶，而另外半只变成了四散的碎片。它们被溢出的水漫过大半，宛如一地被潮汐淹没的锐利沙贝。

　　五条悟连衬衫都没有脱，仰头躺在浴缸里，湿漉漉的额发遮住他的眼睛。

　　装满冷水的浴缸中除了穿着衣服的五条悟之外，还沉没着许多不合时宜的东西，比如五条悟的手机，还有一本书，以及从中撕扯下的几页纸。五条悟仰躺在那里，只有胸膛还在起伏，他仿佛一艘沉船，在他身边散落的那些物品，是破碎的船帆和被海浪折断的桅杆，是风暴赠予他的吊唁礼。

　　千代走到浴缸旁，先从里面捞出了电子设备，不出意外地确认了它已经彻底报废的事实。她覆手其上，对损坏的手机施以术式，没过多久，屏幕再次正常亮起。

　　然后她捡起一张几乎被泡碎的书页，在试图去读上面已经模糊的内容时，她忽而被抓住了手腕。

　　“对你而言，诞生即入口，死亡为出口。”

　　五条悟比往日要更低沉的声音响起。

　　千代望向他，同时也发现被他扔进水中的是一本诗集。

　　“……生命是尘埃海洋中的一座小岛。”

　　千代说出了下一句，在浴缸沿边坐下来，侧身背对着五条悟，却没有挣脱他的碰触。

　　五条悟的喉结微微滚动，水珠从他象牙白的肌肤上轻轻震落。

　　“什么是死，千代老师？”

　　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浴室里陷入了沉寂，连那水滴的击坠声都清晰可闻。

　　“是尽头和终结。”

　　千代的手指微动，若有若无地划过五条悟的手背。

　　“被我杀死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呢，悟？”

　　“……”

　　五条悟沉默下去，似乎在回忆那种感觉。

　　“就像被刺眼的光贯穿了一样。”他说，“很痛，很冷，但是很亮，让我忘了其他，唯有全神贯注在了‘死’这件事上。”

　　“是吗。”

　　千代一边听着，一边用术式聚拢了地上的玻璃碎片。

　　“杀人是一种不可逆转的掠夺，因为死者的过去和未来会随着他的死湮灭，所以，那就是一个人的彻底结束了。”

　　千代用指尖调整了一下碎片的位置。

　　“但这一次有点不同，我其实并不认为悟的终点应该在这里……但同时，其他将被悟杀死的人的终点也不应该在那时。”她合拢双掌，柔和的光笼罩了碎片，“如果悟杀死了那些人，就永远不会有向他们祈求原谅的时候了，但是如果是我杀死了悟，那一切还有机会回到原样……哎？”

　　千代张开了手，发现碎片并没有完全恢复原状，在玻璃酒瓶上还有一块缺漏——少了一块碎片。

　　五条悟很轻地笑了一声，握了一下拳，然后松开手，被他一直抓在手中的一块染血碎片终于滑落，溅起水花。

　　那些在浴缸中冷却了的水所经历的波荡却远远不止如此。五条悟将千代拉进浴缸中，翻身而起，两人顿时交换了处境。

　　在水中飘摇的红色分不清是血还是巫女的裙角，银发的少年低下头，目光灼灼，他独有的侵略感在这一刻成倍地从那双眼中焕发。

　　“不可能再恢复原状了。”

　　在“死”的概念被烙印在五条悟心中的同一时刻，还有别的什么也被留在了心脏的某处。

　　也许是一幅画面，也许是一种声音，也许是种子，也许只是一道无法痊愈的伤痕。

　　“我做不到，我不能再回到过去。”

　　他的手绕过她的肩，温柔而缓慢地抚过她的脊背和长发，仿佛在碰触落在神像上的一瓣花。

　　五条悟笑了起来。

　　“来做吧，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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