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教过的学生都是天选之子

　　“没有找到。”

　　五条悟言简意赅地说。

　　“别说分支，麻仓家的主族都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目前在世的只有上了年纪的家主和他的妻子，以及他们的女儿和女婿而已，而以上所有人应当都比千代老师要年长。”他托着腮，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最重要的是，其中看上去比我要强的，一个都没有。”

　　“所以。”夏油杰礼貌地说，“这就是你这么晚还来拜访我的原因吗。”

　　拜访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夏油实际上更想用的词是打扰。

　　五条悟理直气壮道，好像赖在别人宿舍里的人不是自己：“反正杰也还没有睡。”

　　“好吧，看来不帮你解决问题，你是不会走的了。”夏油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为什么想要见到千代老师的另一个弟子呢，你想过吗？”

　　这个问题让五条悟思考了起来，他缓缓地说道：“首先，想要看看得到老师认同的人到底有多强吧。”

　　“那好吧，命运线在这里分岔了。”

　　夏油竖起两根手指，首先曲起了左边那根。

　　“假设你找到了那家伙，但是交手过后，他并没有你想象中强，你会怎么做呢？”

　　“打败对方之后，留下验证了胜利的自拍照片，并且传送给老师。”五条悟思索着，“然后回去吃掉冰箱里的可丽饼。”

　　“也就是说，你什么都不打算做。”

　　夏油总结道，然后曲起另一根手指。

　　“那么，另一种情况，他很强，几乎和你不相上下，甚至在极端情况下，比你还要强。”

　　“…………”

　　五条悟抱臂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他索性让自己向后倒去，在夏油的床上摊成大字。

　　“很难想象。”五条悟用手臂遮住了双眼，“但如果那种情况发生了，想必战斗也不会轻易结束。”

　　夏油在床边挨着他坐下：“会沉浸其中对吧，悟？”

　　“是的。”他承认道，“恐怕在中途就会完全忘记目的了。但是……”

　　“但是？”

　　“我不喜欢这种假设。”他说，“但这并不是因为我讨厌比我强大的人——不如说，我的一部分在为此感到兴奋。”

　　五条悟将手臂挪开了一点，从白炽灯光的缝隙中看夏油杰。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杰？”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他才开了口。

　　“硝子说过，你是一个会在某些方面表现出强烈的领地意识的人，悟。”

　　“领地啊……”

　　五条悟忽然不说话了。

　　他渐渐地开始明白夏油杰的、家入硝子的话，以及自己的心情。

　　自出生开始，五条悟的面前就有一座天梯。

　　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在真正看见世界之前，他只能看见面前的天梯，并且天然地理解了自己的第一个使命是攀上这座天梯。

　　于是，五条悟爬得原来越高，变得越来越强，当他终于能越过天梯的阻碍，看见它身后的人间时……就连五条悟自己，也已经离那些风景太远了。

　　千代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她看过五条悟所见的事物，因为她从更高处俯瞰过人间。

　　她看过五条悟未曾见过的事物，因为这一次她从地面向他走来。

　　“同类。”

　　五条悟吐出了这两个字。

　　“我认为，千代老师是我的同类。”

　　只不过，真相也许是，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人更像她的同类。

　　####

　　“再要一瓶酒，谢谢。”

　　已经稍微显现出酡颜的千代独自坐在居酒屋里，身边放着好几个空酒瓶。

　　然脸颊已经泛起薄红，但她坐得很直，在居酒屋师傅转身去取酒的时候，千代目不转睛地盯着焦黄的烤鸡肉串。

　　师傅将酒瓶放在她面前，继续转动串着鸡肉的长签，千代一边继续发着呆，一边伸手去摸酒瓶，不料却抓了个空。

　　“一个人吗。”

　　黑发的男人懒声说道，在她身边坐下来，不客气地往自己的杯子里斟满了千代点的酒。

　　千代盯了对方好一会，才慢半拍地说道：“啊，甚尔。”

　　甚尔抬起脸与她对视，差不多过了三秒那么久，千代抬起了手。

　　“三瓶酒，烤鸡肉串和刺身，算在我的账上，谢谢。”

　　甚尔满意地放下了酒杯。

　　“如果你有什么牢骚，现在的我姑且愿意听一听。”

　　“也没有什么牢骚，只是在教育事业上感到了一点困惑而已。”千代说，“虽然孩子宁愿寄住在朋友家也不想来见我，但这也只是说明他确实交到了不错的朋友而已，实在不能说是什么烦恼。”

　　甚尔直白地评价道：“你的烦恼比想象的还无聊。”

　　“你呢，甚尔。”千代幽幽地说，“你是怎么应付惠的叛逆期的。”

　　“……”甚尔说，“他大概还没有上小学吧，而且不管他在什么时期，都和我没有关系。”

　　千代就像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一样，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瞪着面前的男人。

　　“喂，这也和你无关吧。”

　　在甚尔的神情阴沉下去的时候，千代的眼中却毫无征兆地滚出了眼泪。

　　“悟都已经上高中了……惠怎么还没有……上小学。”千代握着玻璃杯，断断续续地抽泣道，“怎么想都是……你这个人渣父亲的错……”

　　原来重点是这里吗？

　　伏黑甚尔想。

　　“你是会被酒精影响理性的类型啊，巫女小姐。”

　　他饶有兴致地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捏住了千代的下巴，后者因为他的动作而半受迫地抬起脸来。

　　是受到了攻击吗？但是没有感觉到杀意。

　　在千代变得异常直白的思维方式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判断当前的处境，于是她就像宕机的系统那样停止了运作，怔怔地看着对方。

　　“真可怜。”

　　他轻声笑道，缓慢地，一点点蹭乱千代脸上的泪痕，声音就像他惯抽的那种醇厚而粗粝的烈性香烟。

　　大约是被微妙的危险预感触动了，千代动了一下，但在她有更多举动之前，居酒屋的客帘被“唰”地掀开,然后银发的年轻咒术师走了进来。

　　“果然在这里。”五条悟说着，接着转向了伏黑甚尔，“你呢，为什么也在这里？”

　　“只是偶遇而已。”甚尔抬了一下酒杯，“闯进大人的时间是你不对吧，别用这种兴师问罪的语气。”

　　虽然这么说，但五条悟把还在努力理解情况的巫女打横抱起时，他也没有多少阻拦的意思。

　　“喂。”

　　只是在他们要离开时，他叫住了少年。五条悟回头看他，甚尔露出了一点带有嘲弄意味的笑意。

　　“别再让人看到她这个样子了，小鬼。”

　　####

　　回家只用了一秒钟。

　　五条悟直接瞬移到了客厅里，把巫女扔到沙发上，顺手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打算去冰箱里找点什么醒酒的东西。

　　在此期间，千代又端端正正地在沙发上坐好，从身下摸出刚才硌到自己的猫头鹰闹钟，抓在手里严肃地把玩了起来。

　　五条悟大致找了一圈，除了甜点什么都没有找到，甚至连牛奶都在昨天喝完了。

　　“老师，醒酒药放在……”

　　他回过头，却忽然停住了。

　　千代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着。

　　五条悟走过去，在她身前蹲下来，抬头看她的脸。

　　“哭了？”

　　千代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猫头鹰酱他，死掉了……”

　　她摊开了手，手里是被不小心折断了一个角的闹钟。

　　“……”

　　五条悟说。

　　“是啊，老师杀的呢。”

　　“真的、真的十分对不起。”巫女更加伤心欲绝地说道，从沙发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必须要给猫头鹰酱超度才行……”

　　于是五条悟目睹了她打开冰箱门，从冷冻层里掏出一打符咒的过程。

　　千代揭下一张度灵咒，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贴在猫头鹰闹钟的断角处时，五条悟拿起了其余符咒，发现放在最上面的那张符纸上用复杂的仪式文字写着的两个字是：

　　醒酒。

　　五条悟果断地撕下这张符咒，贴在千代的脑门上。

　　巫女的各种动作瞬间停止了。

　　在一段寂静过后，她慢慢地靠在了沙发上，双手交叠，看上去走得很安详。

　　“老师。”五条悟无情地出声打破了她社会性死亡后逃避现实的时刻，“不给猫头鹰酱超度了吗？”

　　“……老师呢，再也不会喝酒了。”

　　巫女说。

　　“所以，能不能求求你永远忘掉这些事情，悟。”

　　“大概有点难，因为我记性很好。”五条悟说，“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要是你能告诉我那位‘麻仓君’在哪里的话……”

　　“我的第一位弟子，叫麻仓叶王。”

　　千代说道，她仰躺在沙发上，看着不同于一千年的灯饰和吊顶。

　　“那是一个，非常温柔，也非常强大的孩子。”

　　“和我相比呢。”少年俯身过来，背着光垂眸看她，“谁比较强？”

　　“说不准呢。”千代眨了一下眼睛，“你们两个的脑子都好得过头了，要是真的在战斗中对上，我也猜不准会有什么变数。”

　　五条悟没有说话。

　　“但是，我是真的没办法让你们见面，土特产还好说，要把你带到那里去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

　　“我没有那么在意他。”少年打断了她，他终于很轻地弯了一下嘴角，“既然千代老师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如果那个人真的有这么强的话，那就算不愿意，也早晚会有相遇的时机。

　　虽然这么想，但五条悟也没有料到，这个时机会来得这么迅速。

　　一开始千代只是察觉到了灵力的流动不太对劲，然后她很快发现了是符咒的原因。

　　“悟，你拿的真的是醒酒咒吗？”

　　千代想要取下来看清楚，却从脑门上摸下了两张不小心黏连在一起的符纸，揭掉上面的那张醒酒咒，藏在下面的赫然是另一张格外繁复的符咒。

　　“……”

　　五条悟问道：“这是什么？”

　　“魂体回溯咒。”千代说，“符咒能够储存各种原本需要复杂仪式的术式，所以我闲着无聊的时候做了很多，这是最复杂的一张。”

　　“用途是？”

　　“用途是，回到一千年前的平安时代去。”

　　千代的话音落下之时，五条悟敏锐地感知到了异样——巫女的存在感像一层层剥落的油画一样飞快褪去，当五条悟看向她，她的身影都已经变得很淡了。

　　“没……悟……我……”

　　千代似乎想要向他传达什么，但只留下了无法理解的破碎字句，她的声音和她的存在一样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

　　她要消失了。

　　几乎在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五条悟发动了强化的无下限术式。

　　在近距离下使用这一招的风险相当大，但五条悟的战斗直觉再一次帮助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无下限术式扰乱了魂体回溯的过程，两种术式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但在缠斗之后，是咒力更强的那一方占了上风。

　　千代的时空转移术式吞噬了另一方，甚至将无下限术式的主人也裹进了影响范围中。

　　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在千年前的神宫中，大巫女的休憩之所因为术式冲突的余波发生了爆炸。

　　“千代大人？！”

　　叶王赶到的时候，千代刚刚撤掉守护结界。

　　“我没事。”

　　怎么说呢，其实叶王完全不认为这种程度的爆炸会对千代造成什么损伤。

　　所以，为什么要张开结界呢？

　　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移到了千代的怀中。

　　在认为危险消失以后，千代松开了手，在她的礼服之下，露出了一个银发蓝眼的孩子的脸。

　　在另一边，因为术式冲突的异常影响，暂时发生了年龄逆转状况的五条悟也注意到了在场的另一个人。

　　穿着狩衣的少年阴阳师俯视着他，以一种他所熟悉的傲慢眼神。

　　在视线交错的瞬间，两个人都立刻认出了彼此。

　　——原来就是这家伙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