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之郎君个个不好惹

　　白日那个管事嬷嬷带着小丫头，在客房外间的梨木桌上，摆下清酒点心几样。
　　阿茹也把怀中抱着的瑶琴，小心放在了对过的琴桌上。

　　“放好了你们便下去吧，我同林家姑娘有体己话说。”程小宛吩咐道。

　　阿茹笑着应声，那嬷嬷退出去前，却分明瞧了小桃和潘予菱一眼。

　　洛云当下会意，笑着对她两个道：“你们也都去歇息吧。我同董夫人闲话两句，便也就睡了。”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了她们两个。

　　白天，予菱才下了程小宛的面子，入了夜洛云又推三阻四地，分明就是不愿相见。方才在廊下，程小宛柔声细语，却直接戳破——洛云虽问心无愧，却难免也有几分尴尬。

　　“听说妹妹也通晓琴音，不如也听我一曲？”
　　她笑着，不等洛云答话，就对着琴坐下，一丝一弦地抚将起来。

　　她选了一首靡靡的曲子，弹得认真，可洛云却丝毫没有听琴的心思。

　　曲罢，她一笑抬头。
　　“妹妹听这曲如何？可合妹妹心中意？”

　　“夫人的琴音，柔美动人。只可惜，我怕自己生的个粗直的耳朵，辱没了夫人的雅音。”
　　这话说得客气，可言外之意却是：她不喜欢。

　　“柔美动人？你是想说，没有风骨吧，”程小宛抬眼对她盈盈一笑，“琴音随人。我这个弹琴的人，都是个委身于贼的、蒲柳浮萍一般秉性的人，弹的曲子自然也全是风月与糜烂的味道了。”

　　很显然，程小宛虽然没有武功、缺少志气，却不缺脑子，旁人的冷言冷语、别有心思——她一看就破。

　　董平杀了她全家，可她却和他夫妻恩爱。自然，她是个弱质女子，屈从于现实，寻个依靠也能理解——可洛云心中慕的是潘予菱那样的女丈夫，对于这位董夫人自然是越了解、越不喜欢。

　　不过，住在人家家，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却还腹诽臧否人家——到底是不好。
　　更糟的是，这番瞧不上，还叫人看破、说破了。林洛云越发局促了。

　　“夫人，我不是……”
　　她忙要解释。

　　程小宛倒是大度，笑着摆了摆手，意思她不必解释。
　　“妹妹可知道，石头领为什么送你来我这呢？”

　　“因为……因为听闻夫人近来于抚琴颇有兴致，我来或者可以同夫人做个伴，也许还能有幸跟夫人讨得指点一二？”

　　“指点一二？我倒是确实该指点一二呢，”程小宛眉眼里满是笑，“只不过，并不是琴。”
　　这笑中，竟有几分暧昧的意思，洛云没由来有些面红耳赤。

　　“他送你来我这儿，原因只有一个，” 她忽然身子往前微微一倾，声音很轻，几乎是气音，撩拨着洛云的发丝，“他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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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动心了。可他是个谨慎的人，没十足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做的。他也看得明白，妹妹心里有一道坎儿，若是过不去，他是不能得偿所愿的。他想有个人帮妹妹开解这个心结，你猜，他想到谁了呢？”

　　洛云不答话，心中暗想：“自然是你了，你倒是得意。”

　　程小宛会意一笑，低头摆弄琴头绷着的弦，却不再看她，自顾自说道：
　　“是啊，连隔着灭门之恨的董都监和夫人，都能夫妻恩爱，他石头领未必就不能心想事成，”她顿了一顿，“形势比人强。妹妹早晚会明白的，咱们是强不过一个手里握着刀的男人的……”

　　洛云越发没耐心听了，可又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好忍耐着，心里却在想：
　　这董夫人不是身子娇弱么，讲了这么些闲话，倒也不怕累着。

　　恰在这时，有人影挪步到窗下，轻轻扣了扣窗。
　　“娘子，早些回去歇息吧。一会子更深露重的，该对身子不好了，将军问起来也是要挂心的。”
　　是伺候程小宛的嬷嬷。

　　程小宛应了一声，对洛云一笑：“说了这许多，我也算是不负石头领所托了。妹妹早些歇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这一语罢，却连接着两声咳嗽。她扶着木桌的边缘，艰难地站了起来。

　　依旧是那个，弱柳扶风的菟丝花女子。

　　*

　　今年的初春果真是冷。

　　一连几日，都是阴冷天气。
　　虽然澄园倚着山崖修建，比西山关暖和些，洛云也日日不愿出门，只和予菱、小桃两个围着熏笼闲坐。
　　只是午后，都少不得要过去正房，和程小宛谈谈琴，说说话——

　　这一连许多日，董平似乎很忙，常常住在校场营房不回来。程小宛独守空房，也是无聊。她虽然知道洛云、尤其潘予菱未必瞧她得起，可也情愿多个人作伴。

　　听程小宛话里的意思，山寨近日似乎又有些征战的计划。听上去是场硬仗——宋头领钦点，非得这双枪将董将军为头阵，他才能放心。

　　“不是上去议事，就是校场练兵，这几日，将军倒是连家来喝杯酒水的工夫也没有了。”阿茹也替主子抱屈。

　　程小宛满脸都是春闺女子舍不得情郎的娇羞抱怨。洛云听着，心中却在想，这回不知道又是哪里要遭殃了。

　　好容易等到这一日，放了晴。
　　一连许多日都只能闷着听程小宛废话，如今瞧着院子里久违的、敞亮的大太阳，洛云心里难免有些痒痒。

　　小桃也动了心思：
　　“姑娘，这么好的天，不去走马多可惜，倒不如我们跟董娘子说道说道，找两个喽啰去后院牵两匹马来……”

　　小桃的提议还未说完，阿茹扣了扣外间的门扇，笑着走了进来：“林姑娘早。今儿难得天好，我家娘子打发我来请姑娘一起去校场那边玩，出了校场那边好一片平坝，可以叫小喽啰帮忙牵着走马耍的。”

　　“董夫人也喜欢骑马？”洛云很吃惊。

　　阿茹不禁笑了：“林姑娘说笑话了，我家娘子哪里会这些，娘子去校场，自然是去瞧将军的。”

　　“哦。”
　　原是她多问了。

　　他们套了马车两辆，直往大寨校场。

　　小桃大概是闷坏了，到了校场，马车还未停稳，小妮子就一掀帘子，跳将下去。

　　洛云也跳下马车。一抬头，却看见前面那辆马车边，早有几个殷勤的喽啰搬了下马的脚凳来。阿茹一手扶着程小宛下车，另一手却挽着一只梨花纹木食盒——
　　正是那日正厅高几上的那一只。

　　还真是夫妻恩爱。她忍不住嘟囔。

　　“洛云妹妹。”
　　程小宛并未觉察，柔声唤她过去，挽着她的手，一起顺着校场西溜的凉棚往里走。

　　“好！”“好！”……

　　场上几声喝彩。
　　只见，一个年轻将军骑着一匹玉狮子马，从众军士的阵势中轻松掠过。及到这边，却忽而一个回身，手中两柄银枪只一个飞旋，竟打的周遭十几个军士都仓皇跌下了马。

　　“好好！”阿茹也拍手喝彩，忙向洛云等介绍道，“骑白马的那个，就是我家将军。”

　　洛云虽瞧不起董平的为人，可却也不得不承认，在梁山泊这个职业强盗公司，这个人的核心技能还是很过硬的——难怪上山那么晚，还能捞着个马军五虎将做做。

　　潘予菱着实瞧不上阿茹那副欢喜夸口的劲儿，可当着程小宛的面儿，又不好说话太难听，只冷冷讽刺道：
　　“我听说董都监是河东上党人。上党人从来自傲与天为党，难怪能养的出董都监这样，惊诧世人的人物。”

　　洛云忙看了她一眼。
　　潘予菱这话说得，典型地图炮。况且，阿茹虽听不明白，那程小宛却也是个饱读诗书的，还能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挖苦意思？何苦来哉。

　　幸而程小宛一双眼睛都在董平身上，似乎并未注意她们的言语玄机。

　　董平回马，恰瞧见她们众人，勒马倚枪，对着程小宛微微地笑——直到他走马过来、跳下马背，再到小喽啰帮忙牵走马，他的目光始终都在小宛身上，再没移开过。

　　阿茹已经把食盒里的酒壶、点心，在凉棚的石桌子上摆开了。

　　程小宛亲拿着酒杯，倒了一杯，捧在董平面前。

　　董平瞧了一眼，杯中正是熟悉的梅子酿。
　　“宛儿却是个执拗的，”他把杯子拿在手中，并不忙着饮，却只是笑，“当日我不过是一句玩话，说要你给我煮一辈子的梅子酒，你却是当真。”

　　“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没想到你竟是玩话。罢了，原是我自作多情，你不喜欢就不要喝，泼了洒了，都随你。”她神色微嗔，轻轻一推董平，作势要走。

　　洛云还是第一次见程小宛这般撒娇的神态。她不过是旁观，就已经几乎酥到了，又何况是那个“风流万户侯”呢？

　　“哎，别走，”董平果然一把搂她入怀，“谁说我不喜欢？别说是宛儿亲手做的梅子酿，就算是一杯毒药，宛儿递给我，董平也喝了。也甘之如饴。”

　　他两个只顾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林洛云在旁却早已经不自在了。尤其听到董平最后那一句腻歪的情话，她心里只觉得恶心，不由得心里暗骂。

　　“呸。你这个绝人门户的董一撞倒是很好运气，阴损可恨的，正碰着一个德行有亏的，恰好配了一对……若是依了我的性子，就给你端一杯毒酒来，看你是喝，还是不喝。”

　　可惜，就凭程小宛那娇弱的性子、还有对董平的依赖和深情……真是浪费了报仇雪恨的大好形势。
　　洛云简直想为那位素不相识的程太守喊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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