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清无痕

　　过了两日，莫小琴的婚期定了下来。
　　正月初十，康熙亲自选择的好日子。
　　漫长的婚礼筹备期，此刻正式拉开序幕。
　　莫小琴仍是每日定时去德妃处，由老嬷嬷教导婚仪。瑰络嫌无聊，留在映月阁里，跟着紫烟、清杏一起，准备着新娘身上的穿戴，缝缝绣绣的活，瑰络自然干得不是很精，却好歹也能帮着拿点东西，做做助手。
　　十一月中旬，康熙出宫打猎，住京北遥亭。
　　随去的，有已经没有办差而闲适在家的十三阿哥胤祥，四阿哥胤禛则留在了京城里。
　　胤禩也几乎于同时，为了生母二周年的忌辰，出京祭祀扫墓去了，回来后，没有立即动身回府，而是先住在了京北的汤泉，与在那附近练兵的十四阿哥胤祯相聚休憩。
　　这日胤祯无事，到了遥亭胤祥的住处小饮。
　　胤祥见是胤祯，立即招呼下人拿酒来，两兄弟则在屋内闲聊。
　　一会儿，赵铎跑进来，说酒已备好了。
　　“还是老规矩？”胤祯笑问道。
　　“自然，你在我这儿，哪次不是一样的规矩？”胤祥拍拍胤祯的背，两人迈步而出。
　　小院内，一棵已经柳叶凋谢殆尽的柳树下，摆上了木桌、凳子，一壶酒 ，两个杯，一盘卤羊肉。
　　天气阴冷，院内呼呼的刮着穿堂风。
　　胤祥又让赵铎端个火盆上来，放到了木桌下。
　　两兄弟便围着木桌，将脚放在桌下挨着火盆，饮起酒来。
　　“十三哥，你爱在院内饮酒的习惯，怎么老是改不了？”胤祯摇摇头，夹起一块卤肉，放进嘴里嚼动。
　　“与不一样的人饮酒，得在不一样的地方。”胤祥笑道，“与你饮酒，两个人在院里无拘无束，头顶蓝天，下踩实地，畅畅快快，不需多思多想，只觉得好男儿豪情壮志而已。”
　　“可是，若与四哥或八哥饮酒，便得往书房或正式处，坐得堂堂正正，喝得自自然然，规规矩矩。此者无他，惟性格相异耳。”
　　胤祯大笑。
　　“说起八哥，”胤祯说，“他这几日到了汤泉。前几日是他额娘良妃娘娘的忌日，他出外祭奠了回来，便到汤泉休憩去了。”
　　“皇阿玛在遥亭，他得来请安啊！”胤祥说。
　　“八哥过几日便择日子过来，前段时间他外出觅得一只好猎鹰，说是这次一并送来给皇阿玛。”胤祯笑说，“那鹰毛色光亮，而眼神犀利，着实为好玩物，我本想让八哥割舍，可他却舍不得，非要留给皇阿玛。”
　　胤祥一笑道：“尽为臣为子的孝心，不好吗？”
　　“十三哥，你与八哥性格尚且相合，我这个粗人倒常常惹得他的责骂了。”胤祯真诚的看着胤祥，“这鹰过几日将从京城内敏物市内送过来，到时，八哥也便要来了。”
　　“是吗？我老十三请他喝酒来。”胤祥又一杯，一饮而尽。
　　“这便是了，”胤祯露出一个调笑的表情，“刚才十三哥说，若与八哥饮，得往书房去，那若我也在陪，又该往何处？”
　　胤祥笑道：“你个十四弟，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伶牙利嘴了？长者为先，自然是从了八哥的意思。”
　　“等着再喝你这杯酒。”胤祯淡然一笑。
　　又过了几天日子。
　　挑好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胤禩由胤祯陪伴，前往遥亭。
　　一路上，胤祯看着胤禩贴身太监赵明拿着罩着蓝布的猎鹰笼子，心里颇为不舍，总想要胤禩把鹰送与自己，可是胤禩却笑着拒绝了。
　　面见康熙，向康熙进贡了猎鹰后，胤禩、胤祯便到了胤祥的住处。
　　胤祥果然在书房里备好了酒菜，不管胤祯在一旁挤眉弄眼的调弄自己，把胤禩请入了上桌。
　　酒席间，胤祥说起和康熙打猎的趣事，兄弟间笑声不断。
　　酒过半巡，胤禩见胤祥、胤祯都有了醉意，笑着问胤祥道：“十三弟，你如今这般闲适在家，难道不觉得闲得慌？”
　　胤祥抬眼看着胤禩，一笑，端起酒杯。“无碍，倒乐得逍遥自在。”
　　“若十三弟要做个悠闲皇子，便也罢了，若十三弟有日想要出来做点事情，我胤禩也可以帮你一把。皇阿玛虽然因上次一废之事迁怒于你，如今看来，却也好了，你大可以适时出来找点事情做。”
　　胤祥心里一紧，拿不准胤禩的用意。
　　“不要想多了，”胤禩伸出戴着碧玉扳指的右手，摸摸光洁的额头。“这只是一个哥哥，对弟弟的一点关爱罢了。”
　　胤祯也在一旁开口道：“十三哥，你别想多了！”
　　“对了，过几日回京，你来我府邸，我有东西要给你。”胤禩又说，“保准是十三弟至爱之物！”
　　“是吗？”胤祥低头夹菜，“再说吧，八哥的好意，弟弟先心领了。”
　　胤禩温和的说：“弟弟看着办吧，胤禩不强求。”
　　胤祥看着胤禩。心道：八哥那种带有魅惑人心魔力的微笑，恐怕是四哥永远不会有的吧？毕竟四哥没生出那么好看的嘴来！可是四哥的心，却深得多，那却是在内部的东西，没有多少人能看懂！
　　几个人正说着话，突然见赵明急匆匆的跑进来，几乎是连滚带爬，闹出大动静，飞快的扑倒在地，朝着胤禩。
　　“八爷，不好了！”
　　胤禩沉稳的问：“什么事？说吧！”
　　“皇上……皇上大怒！”赵明一抹头顶不断冒出的冷汗。
　　“大怒？为何？”三个阿哥几乎都是同时一下便站起来。
　　“说是，说是八爷您送的鹰有问题！”
　　胤祯抢话道：“问题？鹰怎么会有问题？”
　　“具体的情况不知，奴才只知道皇上现在正在屋内大骂，还要，还要八爷您过去！”
　　胤禩身体抖了一下，原本圆润泛红的脸色刷一下变成了苍白。
　　“八哥！我陪你去！”胤祯说着便要往外迈步。
　　胤祥说：“我也去看看吧！”
　　“不！你们都别去了！”胤禩咬唇，沉默了一下，转身便走。
　　“此事恐怕有险，皇阿玛大怒，你们凑什么热闹去？难道想一起白白受罪吗？都别动，我一个人去足矣！”
　　胤祥站住，迟疑了一下，坐回位子上。
　　胤祯在门口望着胤禩走远，“哎呀”一声，憋着气也坐下来。
　　康熙站在屋内，背对门口。
　　胤禩走到门口时，停顿了好一会儿，收拾好了心情，方才迈步进来。
　　胤禩朗声道：“儿臣来向皇阿玛请罪！”
　　“胤禩，你倒还知道来这里！好歹算是有点良心！”康熙口气冰冷至极。
　　“胤禩只是不知，到底儿臣有何过错，惹得皇阿玛如此气极？”
　　康熙一声冷笑，挥挥手，贴身太监李增便端着猎鹰笼子，快步上来。
　　“你自己看看吧！”
　　胤禩立起身子来，凑过去看笼子。
　　只见笼子里原本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猎鹰，现在竟如将死一般，毛色无光，羽毛脱落，垂头丧脑，眼光无神！
　　“这！这怎么可能？”胤禩惊叫。
　　康熙一拍桌子，怒极而出：“胤禩！你将将死之鹰送与朕，你是何用意？乌鸦尚知反哺，羔羊跪而求乳，你呀你，连畜生尚且不如！你这个乱臣贼子，不孝不义！”
　　“儿臣……儿臣确不知情！”胤禩跪倒。
　　“行了，你……你滚吧！”康熙挥手。
　　胤禩怔愣了好一阵，才突然醒悟！他站起身来，最后看了康熙一眼，行礼。
　　“儿臣告退！”
　　争执无用，走吧，滚吧！
　　胤禩转身跨出门口。
　　在那一瞬，他仿佛听见一废太子时众人推举他的声音，看见了复立太子的朝堂之上，他与皇阿玛偶然的一次对视，皇阿玛对着自己的那个淡笑。
　　其实他早该明白，当他被众臣推举之时，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成为太子的机会。
　　帝王的卧侧，怎能容他人酣睡？
　　胤禩苦笑，站在康熙卧房的院外，他抬头看看蓝天，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到了耳旁，耳垂，直至滴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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