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烟火

　　芮芮胆子大，常常拿K先生开玩笑：比如你到底有没有女人？你是不是哪儿藏了个老婆和三岁的娃呀？渐渐的，这种集体生活似乎治愈了她上一段创伤，她终于可以转移注意力了。

　　春天时单位组织了一次莫干山旅游。这次旅游大大增进了同志友谊，回来后荧荧创作了一部武侠小说。

　　“大家听我说，听我说！”荧荧在那里叫：“我给每个人都安排了角色哦。”

　　关系是这样的。K先生是当地恶霸，小吴是K先生贤良淑德的大老婆，荧荧是K先生和小吴的女儿。而芮芮是K先生泼辣的小老婆，夏也岸是K先生和芮芮的女儿。大海是位侠士，他喜欢的是果子姐姐。而小钱是夏也岸和荧荧这对同父异母的姐妹争风吃醋的对象……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血缘关系太混乱了！一旁的骆驼叫道。什么关系都很混乱！有人补充道。后来证明，实际关系是可以比小说中更为混乱的。

　　但就此，大家都叫开了。夏也岸和荧荧叫K先生为“爹”，分别叫芮芮和小吴为“妈”。

　　“两个闺女。”K先生琢磨道。夏也岸猜，他心里大概是欣喜的。这个年纪，许多人都已经成家抱孩子，但他却孑然一身，尽管外表很酷，但内心依然会孤独。这是他偶尔邀请夏也岸共进晚餐的原因吧？她也是孤独地在这座城市里生活，没有任何应酬，没有聚会，常常工作到深夜才打车回去睡觉，同事便是她的全部社交。

　　后来夏也岸常常回忆道，也许她和其他人一样都口口声声说过感激，但真正感动她的那一次是在扬州出差。

　　她在走之前便选定了百年老店绿杨旅社。可等她站到那座古宅面前时，才有点措手不及。那高挑的中庭和诡异的回廊简直可以拍鬼片了！

　　住宿条件比她想象得恶劣许多，公共厕所，电扇房，黑白小电视机，很可疑的床单。

　　平时夏也岸出差常住的是五星酒店，这下真的有点犹豫。

　　“这个可是住过郁达夫、邓颖超的房间哦！”老板娘在身后说。

　　她推开阳台上的彩色玻璃落地门，走上住铁栏杆的阳台，看到满目灰色的矮屋顶，就决定了：晚上在这里看星星乘凉多浪漫啊！35元一个晚上，也给单位省了钱。

　　可那天她并没有如愿。傍晚时分，越来越闷热，为了体验生活，夏也岸就独自去一家老字号的素菜馆里吃了饭。那种隐藏着油腻和香烛味道的素食让她实在不舒服。紧接着又下起了暴雨，她只好匆匆跑回去，把落地门关了起来。

　　整个房间里都洋溢着发霉的潮气，电视机自滋滋响，却没有图像，日光灯闪闪烁烁，木结构房子哪儿都在吱吱叫。更糟糕的是，她开始胃痛肚子痛了。她爬起来去了几趟公共厕所，灯坏了，想找人修，朝着一楼大吼几声都无人应。她吓得跑回房间锁起了门，又在床边呕吐起来。

　　外面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房间里连个电话都没有。她给同事和朋友发消息：我又吐又拉，怎么办啊？有人回消息：快叫救护车。

　　这时电话响了，是K先生。“痛得很厉害吗？”还是他不慌不忙的声音。“是啊，我正准备打120。”“到了医院来个消息。”“知道了！”夏也岸慌忙挂电话，拨打了120。

　　很快，她发现这是最后一个电话，因为手机没电了。她只能冒着大雨跑到大街上，蹲在屋檐下等车。过了一会儿，一辆白色救护车穿过雨雾停在她身前。她被诊断为急性胃肠炎，必须立刻挂水。等她手背上通了输液管时，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她昏昏欲睡，又不敢真睡着，怕液体流完，没人提醒自己换瓶。当她实在撑不住要开始做梦时，一名护士突然出现在门口，中气十足地大叫道：“夏也岸？谁是夏也岸？！”

　　“我。”

　　“过来！”她拎起瓶子，就把夏也岸牵到了办公室，指着电话说：“接！”

　　夏也岸一拿起听筒，就听到K先生焦急的吼声：“你到底再搞什么鬼？！”

　　夏也岸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凌晨三点，不禁笑起来。不管电话那头如何生气，她只是觉得很温暖。遥远的上海居然有人醒着，担心着自己。

　　人是多么容易被感动。因为他是K先生，所以所有员工的安全都是他的职责？也许。但夏也岸觉得他真的有那么点像一个爹了。

　　她回到上海。下班后，他们继续坐在后花园的椅子上喝酒。不知道聊了什么话题，突然下起雨来。其他人都撤进了屋子，只有果子姐姐一人还站在树下，淋着雨，不动。她多喝了几杯，或许想起了过去的小伤口？K先生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带进房间。这一幕如此温情脉脉，夏也岸几乎要落泪。她想：我会永远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可是慢慢地，大家都会结婚，离开这个家庭？……如果世界不存在自私的爱情这样东西，人们就可以群居了？

　　只是后来，一切变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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