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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园
从安泰殿移过来的四株琳琅花已经开过一茬,新长出的花苞顶端才刚刚有了些颜色。细雨蒙蒙,我撑伞站在回廊下,安静的看着它们时而轻轻随着微风摇晃。
“主子,月见王上今日午后将起程回国。”抱琴手里端着一只锦盒,她将锦盒递到我面前,“这是月见王上托抱琴交给您的。”
我看了一眼锦盒,问道:“给皇姐准备的礼物呢?”
“已经派人送过去了。”抱琴接过我手里的伞,“按照主子的吩咐,礼物会由我们的人当面交给皇姐。”
我看看天,灰蒙蒙的云一层叠着一层,今天的雨看样子好像不会停了。“要务必办的妥当,回去吧。”我对抱琴说道。
回到屋子里,我换下沾了雨水外裳,抱琴端了一杯杏仁蜜茶给我,冰凉的指尖贴着暖暖的茶杯上,我舒服的呼了口气。阴雨天我的手总会透骨的沁凉,所以即使是夏天也要暖手来缓解冰冷所带来的麻木感。这种时候抱琴和侍书总会及时的奉上热饮,因为只有用杯子暖手才不会被他人轻易察觉到。
手心微微出汗,我放下茶杯,拿过唐毅杰送的锦盒。雕花镶玉的盒子很精致,我扭开盒子前面的搭扣,‘啪’的一下,盒盖自动打开了,里面是一枚弯月行的皇金腰牌。腰牌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纹饰,并刻有御令的字样。
当初月见宫变,唐毅杰秘密送我出宫时曾赠与过我一枚这样的腰牌。有了这腰牌不仅可以自由通过月见的各个关卡,还可以调动驻守帝都云水的三千禁军。之前的那枚我在临回炎国之时当面给了他,如今他又送了一枚给我,他的用意我心里是感谢的。
“月见王山说了些什么?”我用食指勾起腰牌上的绛红色挂绳,提在手里问道。
“月见王上要抱琴转告主子,您所托之事他自会尽心尽力,让您无须挂怀,这一切权当是还您当年真心相助的情意。月见王上还说长公主甚是想念主子,若是将来得空,请主子能前往云水王宫一叙家常。”抱琴将冷掉的杏仁蜜茶换掉,递上了盛在细白瓷杯子里的桂花露。
“是吗?”我把那枚弯月形的腰牌重新放回锦盒里,交给抱琴:“小心收好了,也许将来真的会派上什么用场呢。”
阴雨连绵的天气一连持续了十几天,我每隔三五日便会出宫去炎国使团所住的驿馆待上半日。这天我的车架刚刚出西华门便停住了,刚想问是怎么回事,随车的内侍过来禀报说傅相国正在车前求见。
我和抱琴相视一笑,她拿着伞先下了马车,然后撑着伞在车门前帮我遮着雨水。
微风和着细雨稍稍有些凉意,我拢了拢绣金披风看着面前施礼的傅有雅问道:“傅卿家冒雨在这里拦住本宫的车驾,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傅有雅听了我的揶揄,微微一笑道:“臣冒昧拦住娘娘车驾实在不该,但事出有因,还请娘娘不要介怀。”
“傅卿家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的语气透着一丝不耐烦。
傅有雅随即上前道:“恕臣逾越,敢问娘娘可是要前往炎国来使的驿馆?”
“傅大人,你身为臣子,竟然连本宫去哪里都要过问,是不是管的太宽了。”我面露不悦之色,语气也冷了许多:
“若是娘娘只是普通宫妃,那娘娘的私事臣的确不该过问。可是娘娘出身炎国皇室,多次出宫又是去见炎国太子,如此一来便是国事了,所以臣是在尽臣子应有的本分。”傅有雅笑意不减,可笑容却未达眼底,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我凉凉一笑,目光徒然凌厉起来,“本宫向皇上请过旨意,要皇兄在京城多留些日子陪陪本宫,以慰思乡之情。难道傅大人是想不近人情的妨碍本宫与亲人相聚吗?”
“娘娘请勿动气,臣不是这个意思。”傅有雅见我变了态度随后解释道:“臣素来听闻娘娘与太子感情甚笃,又怎么会打扰娘娘难得的团聚。只是臣前几天听到了一些事情,其中有些是关于炎国的坊间传闻,臣想娘娘应该会感兴趣。”
听了傅有雅所言我神色一凝,拢着披风的手不知觉的紧了紧。
这时就见傅有雅压目光扫过四周,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里不是讲话之地,请娘娘移驾寒舍,其中细节臣自会对娘娘一一讲明。”
犹疑了片刻,让抱琴附耳过来:“派人去驿馆告诉太子哥哥,说我今日有事,明天再去和他品茶下棋。”
抱琴转身去安排事宜,我挥退要过来帮我撑伞的宫女自己打着。傅有雅侧身让到一旁,“娘娘的凤驾行走街市不便,臣已经为娘娘备好了轿子。”
乌色的红顶轿子抬至我跟前,他一伸手撩起轿帘,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请娘娘上轿吧。”
我收起伞交给随行的内侍,对随行的宫人吩咐道:“你们都不用跟着了。”
几名宫人齐声称是,我转身进了轿子。轿帘放下,我敲了一下木质的隔板,“走吧。”
伴着轻微的摇晃,轿子走得飞快,挑起旁边青纱的帘布,我发现走的并不是去丞相府的路。
转过繁华的街市,又走过两条小巷,轿子在一间民居前停了下来。轿帘被掀开,傅有雅俯身道:“娘娘,到了,请小心脚下。”
我弯身出了轿子,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带着清爽的凉意。我打量着面前的院落,青瓦白墙,朱漆的对开大门,上面挂着一块写有‘念园’匾额,整个宅邸看起来朴素之极。
“这里是臣的别院,寒舍陋室,望娘娘不要嫌弃。”傅有雅一边介绍一边命人上前去打开大门。
我微然一笑,“傅卿家素有清廉之名,一心为国为民,如你这般肱骨贤臣所居之所,清雅之气自成,何来陋室一说。”
随着傅有雅走进院子,刚转过影壁墙,眼前的景象让我不觉停住了脚步。种满院子的琳琅花风姿卓越的开着,雨水沾在花瓣上更显得其娇艳玲珑。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惊讶,连傅有雅同我说话都没有听得太清楚。
“这些琳琅花都是臣让人精心培育多年的,虽不及相府的那些,但也都是上好的品种。”傅有雅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傅卿家很喜欢这种西域花卉?”我略带好奇的看着傅有雅问道。
傅有雅目光微敛,看向那片琳琅花缓缓道:“很多年以前,曾经有位故人对臣说很喜欢这种花,但可惜只能通过书卷上的描述来想象它的样子。因为琳琅花只有在西域才可以生长,而臣的这位故人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前往西域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傅卿家的那位故人如今可以得偿心愿了。”这就是傅有雅想方设法的培植出这种可以远离西域也能生长开放的琳琅花的原因吗?该说傅有雅是执着还是执念呢,也许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位故人于对而言非常重要。
傅有雅低低一笑,眼中却透着似有若无苦涩和悲凉。“可惜故人已逝,终不得见,所以每每花开之时,臣不免徒增感伤。”
“人活在世,生与死都是必须要经历的。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傅卿家也不必太难过了。”是谁说过,越是沉重的疼痛越是无法言说,唯有沉默的悲伤记刻在心底里,渐渐成了化不开的哀愁。此时的傅有雅看起来与平日里有些不同,深沉淡然中隐隐藏着不尽的落寞。
傅有雅看向我,眉宇间已没有了那抹悲伤,眼神中是我看不透的深邃。
“娘娘对于生死看得如此透彻,臣自叹不如。”说着他伸手引路,“臣已命人备好了暖茶,娘娘请这边走。”
这座念园不是很大,东西向两进两出的院子,随行来的几个仆人全部留在了院子里,傅有雅把我让进了东边的婉居。
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松木的柜架桌椅也并没有细细的雕琢,保持着原本的质朴。我居于上座,他侧坐相陪,之间的小几上摆着一壶茶和一些甜糕蜜饯。
傅有雅倒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这是臣自己焙制的桃花茶,请您尝一尝。”
纯白细瓷的杯子里是透着淡粉色的桃花茶,我端起来喝了一口,清香温润,有些微微的甜。“本宫很喜欢这茶,但是更关心傅卿家那些关于炎国的坊间传闻是什么呢?”手指摩挲着茶杯的杯沿,我带着浅笑看向傅有雅。
傅有雅神色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他慢慢的饮尽一杯茶后才开口道:“娘娘,炎国太子殿下久留襄阳迟迟不起程回炎国,臣想您应该更清楚其中的缘由。”
我停住了手指上的动作,嘴边浅浅的笑意瞬间消失。“傅卿家,所有事情若是看得太明白有时候不是一件幸事。再说坊间传闻,不可尽信。”刻意着重的语气带着危险的警告,锐利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傅有雅。
“臣也认为坊间传闻是不可信的。”傅有雅仿佛没有感觉到气氛变得紧张,说话依然是之前的平声慢语。“不过臣得到确切的消息,炎国京城九门禁卫军最近半月频繁的调兵布防,就连负责皇城安危的御林军也被重新编制调配,如此一系列的变动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好一个辅国丞相,原来早在炎国京师重地安插了探子。”我‘啪’的一声重重放下茶杯,因为猛烈的撞击里面的茶水迸溅出来大半。
傅有雅剑眉微微上挑,笑容里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您高估微臣了,就算是臣派了人去探查消息,可炎国皇城守卫森严,他们根本无法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
我半信半疑的看着傅有雅沉思不语,之后忽然恍然大悟道:“是敏慧公主。虽然京城守卫布防是机密事务,不过以她太子妃的身份想要知道这些事也并不难。”
傅有雅的笑意加深,他稍微向前倾身靠近了一些道:“主公真是个单纯的人,您身在庆宫,会觉得很容易探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吗?”
我表面上不动神色,但心里却加了一份谨慎,傅有雅的这句话让我有些莫名的不安。
“单纯的人吗?”从小以来,还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我。我低低的笑出声来,眼里一片冰霜直视傅有雅:“傅卿家是这样不干脆的人吗?有话不妨直言。”
“公主当初为何会来庆国,玉公子在其中又做了些什么?或者公主应该仔细回想一下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也许会在其中发现一些被忽略了的细微之处也说不定。”说到这里时傅有雅坐了正了身子,不见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玉公子注定会是站在顶峰俯视天地的人,臣想公主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吧。公主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其他的话臣自不必多言,只是公子他对您一片深情,视您如珠如宝,您难道就忍心让他心有鸿鹄之志却被困燕雀之所,因不能施展心中宏愿而毕生遗憾吗?”
傅有雅的话重重的敲在我的心上,那个在心里一直因为无法放开心绪而每每回避的问题现在被毫不遮掩的摆在了面前。我半晌无言,目光专注的看着地砖上的纹理。
“公主,据臣所知现在炎国京城的情形似乎不容乐观,公主与炎国太子素来亲厚,手足之情甚笃。若是公主答应臣的提议,那么臣愿意倾力相助,保证炎国太子此番可以安全回到炎国,并一举击败企图犯上作乱之人。”傅有雅循循善诱的说出了我看起来无法回绝也不会回绝的条件。
我听闻此言慢慢抬头,眼中带着愤然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臣觉得这是个很公平的交易,而且在臣的提议里,公主是最大的赢家。”傅有雅笑了,可那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此时在我看来无比刺眼。“如此一来不仅炎国太子可以稳坐东宫之位将来顺利登基为帝,再有玉公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日荣登九五之时,您必定会是母仪天下的那个人。”
“我无意于那些如过眼云烟般的浮华富贵,也不贪恋百年之后的名于青史。至于玉蝶,他自有自己的选择,他并不是我的附属,我尊重他心中的意愿。”我站起身来,神情淡然的看着傅有雅说道:“我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这么执着的想要实现你的目的,但炎国是我的故土,若生变故,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公主真的要拒绝臣的提议吗?难道公主不在意炎国太子的安危吗?”傅有雅再一次向我问道。
“太子哥哥自有上天庇佑,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回到炎国的。”说道这里我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他道:“哦,对了,顺便说一声,太子哥哥的两日后起程回炎国。”
出了念园就见抱琴站在车驾旁边正等候着,我回身对着送出来的傅有雅一笑,“本宫的侍女已经到了,就不劳烦傅卿家了,留步吧。”
傅有雅看着走上前来的抱琴眼光微微一闪,随即道:“娘娘身边的人真是聪敏伶俐,既如此,臣就在此恭送娘娘凤驾。”
我上了马车,等离开了念园所在的那条小巷后,我对抱琴吩咐道:“多派些人手,我要知道最近两天内从傅有雅那里发出的所有消息,一一有异动,随时回报。”
“是,奴婢回宫后立刻就去安排。”抱琴领命,然后又道:“淑妃那边已经有了回话,魏家答应会全力支持主子。”
“是吗?那就好。”我会心一笑,斜斜的靠在软软的棉垫上,抱琴拿过披风替我盖上。马车一路顺畅,伴着蒙蒙的暮色我回到了宸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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