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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告
照看皇后起居的老嬷嬷把我带到皇后所住的房间门口便施礼告退了,我伸手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只见皇后正坐在绣架前低头绣着素锦。
皇后闻声抬头,一见是我便愣在了那里,随后她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慌乱间掉落了手里的绣针。
眼前的人素衣布裙,头发简单的绾着,脸上未施粉黛,不见了当初华贵高傲的姿态,短短的几月人沧桑了许多。我走上前去,看着绣布上花开似锦的图样,轻声道:“皇后娘娘,这段时间在静园里过得如何?”
皇后满是戒备的看着我,“宁妃,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示意抱琴把食盒里的糕点茶果拿出来一一摆在了桌上,“静园里清苦,所以过来看看你,顺便带了些果品来。”
皇后看了一眼那些糕点茶果,凄凉一笑:“怎么?皇上准备立新皇后了,就容不得我的存在了?”
看来皇后是误会我带来的食物有问题,而且有人跟她说过了废立皇后的事。我略带无奈的笑笑,挨着桌边坐下,拿起一块莲蓉酥咬了一小口,“有些甜了,不过还不错。”
皇后犹疑不定的看着我慢慢品着莲蓉酥,不安的问道:“你到底来这有什么事?”
我放下还剩一半的点心,抱琴递上丝帕,我擦了手,敛眉浅笑:“我刚刚不是说了,来看看你。”
“看我?”皇后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兀自的笑了起来:“自从我被关到这静园里来,便再无人过问,就连太后也任由我自生自灭。真是没想到,到现在还记得我的人竟然会是你,真是好笑。”
我看着面前升起袅袅水汽的茶杯感慨的说道:“娘娘说的这些我也深有同感,世上的事些有时候就是令人难以预料又无可奈何。就好像你我之前,能这样平心静气的说上一会儿话,在以往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说着我用手里的扇子一比旁边的座位,“请娘娘过来坐吧,若是我真的想对你不利,也无需自己亲自动手。”
皇后抬手理了一下落在额前的碎发,然后绕过绣架走到我对面坐下。她拿起手边瓷碟里的桃花饼一边细细的端详,一边道:“宁妃,你知道吗?静园里的生活虽然辛苦,但却很平静。有时候回想起以前那些极尽奢华、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的并不比现在安宁。那样的身份,那样的权利,一点一点的逼迫着你要去争、要去夺,容不得你有一丝一毫的仁善。时间久了,起初的那些惶恐害怕变得微不足道,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间。”皇后说话时的神情安然平静,眼睛始终垂着,更像是独自低语感怀着过去。她咬了一口桃花饼,摇摇头放回了瓷碟中,感叹道:“以前看这桃花饼是多平常的茶点啊,可现在我却觉得它过于精致了,我现在只想安静平淡的度过我的余生。”
也许是在静园的这段日子使皇后有了重新的感悟,看淡了富贵荣华、名利权势,只是身在宫廷之中想转身而退真的有那么容易吗?就算将来她成了废后,甘于躲在角落里,可会有人希望她一直活下去吗?想到这里,我在心里唏嘘一叹,先不说其他人,光是淑妃就不会善罢甘休。
“娘娘,我此次到这来还有一些事想问你。”上次在凤仪宫问得匆忙,有很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
皇后应该早就想到了我不仅仅是单纯的来探望她,所以很配合的说道:“你问吧,但凡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淑妃小产的事和你、和太后有没有关系?”淑妃小产的事始终像一个无解的谜题,无处着手,也毫无头绪,反复推敲苦想也找不出症结的所在。
“我承认,当我得知淑妃有了皇上的骨肉,我心里是恨极的,可惜她命硬,我没能成功。在那之后,我只能等待机会再次下手,但皇上对淑妃似乎格外用心,我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就在我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是她自己不争气,无缘无故就没有了孩子,还真是老天帮忙。”皇后说起淑妃时眼中寒冷一片,“至于太后,她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她想等淑妃生下孩子后再赐死她,然后把孩子抱回安和宫抚养。”
我看着皇后良久无言,我相信皇后的话是真的,可这样一来淑妃小产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意外而已吗?
“你不相信我说的?”皇后见我沉默不语,开口问道。
“我相信,只是相信之后让我更加迷惑。”我用扇子一下一下的敲在手上,“我无法判断方向,不知道会走向哪里。”
“我以为宁妃永远都是冷静清醒的,看来你也不会一直被好运气眷顾。”皇后的话里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快意。
我淡然一笑,笃定的问道:“你恨我?”
“是,我恨你。”皇后回答的斩钉截铁,“自从知道皇上要以皇后之礼迎娶你入宫时,我就开始恨你,因为你抢走了我唯一的那点儿高傲。皇上的妃嫔里,只有我才能坐着凤辇从朝阳正门风光的进来,可你却以同样的姿态站在了众人的面前。我曾经派人暗中监视你,而探子的竟全是皇上陪你读书写字、与你赏花听琴的消息。我当时就在想,你凭什么轻易的就得到这一切?”
“你心里清楚,就算没有我,皇上也不会留在的身边。”我目光决然的直视着皇后,“今时今日我所拥有的,是我耗费心力得到的,亦是我所珍视的,我不容许任何人觊觎离析。如果有谁阻碍了我,我会倾尽毕余之力,全部扫平。”
皇后惊得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惶恐的好像不认识我一般。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皇后的封号暂时还是你的,至于其他的人的想法我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今后吉凶如何还请娘娘自求多福吧。静园荒凉,不是福地,想来你我大概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今日就此别过吧。”
出了静园,我没有上车辇,让其其他宫人远远的跟着,慢慢的往回走。
“主子,皇后那里是否安排人照看着?”跟在一旁的抱琴想了一下问道。
“不用了,生死有命,就随其自然。”不问对错,只为因果,她自己欠下的债,也是应该还了。
晚膳的时候,玉蝶不在,我只喝了半碗玫瑰乌鸡汤便放下了汤匙。抱琴过来帮我填汤,我摆了摆手,“不吃了。”
她放下汤勺,指着桌上的碗盘问道:“今天的菜色不合口味?要不要吩咐膳房重新做?”
我向后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说:“我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你让他们把这些都撤了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抱琴有些担心的对我说,“主子,您的脸色有些差,要不要让医师来给您看看?”
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的笑笑:“可能是最近的事情多,没休息好。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别大惊小怪的。”
抱琴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拉着我的衣袖,小声道:“主子,抱琴总觉得你最近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但也说不来到底哪里不一样。我撞见您有好几次手里捧着书就走神了,连我进来您都没有察觉,可您又不让暗卫们靠得太近。您不仅是抱琴的主子,更像是抱琴的亲人,我现在心里时常会莫名的不安,生怕由于我的疏忽会出什么差错。”
我拉着抱琴坐下,看着她眼中泛着的泪光心里有些难过。也许这段时间我的真的忽略了什么,连身边的人的不安都没有注意到。“抱琴,你和侍书八岁就跟在我身边,虽然主仆有别,但你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我很看重的人。我以前想过等我有了足够的能力,我一定把你们送出皇宫,不要永远被束缚在森严的红墙高瓦之中,耗费了美好的年华。结果不想是我亲手阻断了这条路,我选择不再避世而活,所以你们也就跟着踏进了是非的漩涡。”
“主子,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和侍书都是被亲人抛弃的孩子,如果不是锦绣姑姑把我们收留之后又带到您身边,也许我们俩早就饿死病死了。您待我们心意如何,我们心里清楚,为了主子我们舍弃性命都情愿。”抱琴坚定的看着我,眼泪簌簌落下。
我用丝帕替她擦着脸上的泪水,温声道:“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忠心,不过你要记住,就算有一天我真的……我也要你们好好的。”
抱琴听了我的话身子一僵,眼里满是惊慌,声音都有些哽咽:“主子,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在意的笑笑,“没什么,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假设而已。我还要亲眼看着你们找到各自的归宿,让你们风风光光的出格呢。”
抱琴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我打断了她,“好了,我想睡一会儿,记得不要让人来吵我。如果玉蝶回来了,告诉他来小筑见我。”
“是,主子。”抱琴帮我铺好了床,照顾我躺下,然后放下轻纱幔帐,“那您好好休息吧,抱琴告退。”
我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思绪如同奔流的江河般滔滔不息,有太多的事纠结在一起,刚刚有些看清楚眼前的路可马上又陷入了另一团的迷雾中。
夏敬月那边已经部署好了,接下来只等着辰王自投罗网,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不能让夏敬月为我分心。文行之已经提醒过我了,让我小心思无,可玉蝶那边一直无迹可寻。关于思无的事,我对玉蝶是有所保留的,还有那个关于生辰占星的秘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告诉玉蝶,或者说我在担心玉蝶知道后的反应。
将手覆于额上,平心自问,将有些不确定终将所得到的是不是我真正所希望的。我翻身找出在冷园里玉蝶送给我的那枚小小的玉制令牌,置于手掌中端详翻看。这是他托付于我的信任,当时的情形清晰如昨。我握紧玉牌贴在心上,如果我什么都不管,只顺从心里单纯的想法,是不是就能拨开眼前的纷乱,看见碧海青天……如同绯色蝴蝶般的海棠花张扬的盛开着,安静的院落里连风都格外的亲切温柔,我坐在宫殿高高的屋顶上,手里是甘醇芬芳的桂花酿……月色清凉,银辉倾洒,我在与谁低诉心中烦忧,又是谁轻轻牵着我的手……红衣翩翩的身影在眼前摇晃,恍惚之中那精致眉眼时而妖娆时而清雅,温润的声音轻柔的喊着我的名字,我想回应,却喊不出声音……
疲惫的睁开双眼,我长长的出了口气,梦里缭乱的场景让我心神不宁。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正被坐在床边的玉蝶握着,见我愣愣的望着他,他扶着我耳边的发丝,轻声道:“你睡得很不安稳,做梦了?”
我点点头,把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微凉的触感很舒服,驱走了些许烦躁和不安。“我梦见了以前在文华宫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我喜欢在安静的夜晚坐在寝宫的屋顶上想心事,后来你出现了,因为要保护我的安全,于是总会沉默的陪在一旁。”
玉蝶温柔的笑了,“你独自一人的时候就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沉静、忧伤、还有一点儿脆弱,特别是那双眼睛,清冷的像是腊月里的寒霜,无风无月,无雪无晴。你单薄的身影淡没在月光里,孤单的令人心疼。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所以只好默默的陪着你,觉得那样做你就会少一点儿寂寞。”
“君逸,谢谢你。”我心里暖暖的,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谢谢你不问不疑,一直陪在我身边。”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玉蝶好笑的摸摸我的头,“听抱琴说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所以我让膳房准备了几样小菜和清粥,一直在火上温着呢,我这就让他们拿进来。”边说着玉蝶就要起身出去,我连忙拉住他的手。
玉蝶不解的看着我,“怎么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急切而执拗的说道:“先等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见我少有的坚持玉蝶有些意外,他重新坐下来,帮我掩好锦被“要跟我说什么?”
我望着玉蝶的眼睛,认真而专注,“我出生时典祭司占星得了‘朝阳永旭,华星秋月’八个字,所以父皇为我取名朝华,可实际上当时占星得到的卦文还有另外八个字。当年文誉会设计月见宫乱趁机将我掳走,思无会纠缠不休却又不伤我性命,都是因为这则卦文。当然,也许若不是因为这则卦文,你我也不会相遇。”
“真正的卦文怎么说?”玉蝶问道。
“‘凤凰来仪,朝阳永旭,华星秋月,盛世长兴。’这就是当年的国师卜算子为我占得的卦文。他跟父皇说命格奇特,注定一生波折不断。最后他要求父皇保必须我一生平安,说只有我平安,炎国才会盛世长兴。”说道这里我垂下眼睛,双手不安的紧握着,稍稍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知道这件事后我想了很久,结果发现所谓的盛世长兴是卜算子对父皇说道一个弥天大谎。他用父皇所看重的江山社稷做保证,为的只是让父皇尽心尽力的保全我的安危。”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可还是有些抑制不住微微发抖。这个我反复推敲思索而得出的结论,如今一字一句的讲出来,压在心底的沉重也有了一些释然。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除了在皇上那之外你又听到了些其他的什么?”玉蝶似乎想到了一些事,他沉吟片刻道:“莫非是从文誉那里?我记得那时思无跟他在一起,关系匪浅。”
我点点头,“曾经出现在文誉身边,又被文行之称作师傅的思无,是国师卜算子的同门师弟。他们的师门很神秘,不为世人所知,但无疑都是武功高深、深谙五行之术的人。
其实当年卜算子并非羽化登仙,而是为我挡在避难折损自己的性命而死。思无知道了这件事,所以他恨父皇,更恨我。他蛰伏于文国多年,暗中培养了很多神秘的势力,进而不断的挑起祸端,多次陷我于险境。可因为师门职责他称我为主,不能伤害我的性命,因而每每危急时刻他不得已又要对我手下留情。
卜算子生前曾经传信给思无,是关于我的事,但内容却与父皇所说的有很大出入。我相信父皇不会欺骗我,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卜算子欺骗了父皇。
当初文誉之所以会大费周章、不择手段的要得到我,是因为思无告诉他我的本命星为天宫紫薇,是辅王之星,说我将来辅佐的人必将执掌乾坤、一统天下。根据思无所言,卜算子所占的卦文最后一句不是什么盛世长兴,而是四海归一。
我不信这些天理命数,可很多事情却有意无意的成为了巧合,在经历了太多之后,我开始不得不去在意那所谓的命中注定。可我又怎么会甘心,我这么努力的追寻着,却始终的徘徊在虚妄之中。我不知道在最后,我的手里还会留下些什么。”
最后的那些话近似于喃喃自语,玉蝶依然静默的看着我,那双眼睛深邃的不见光影,忽然伸出手把我搂进怀里,紧紧的就像我会随时消失一样。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不知不觉间眼泪倾泻而出,无所顾忌的宣泄着压抑了太久情绪。玉蝶任由我窝在他怀里放声哭泣,只是一下一下的轻抚我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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