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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执念成痴魔噬心
贺茂家，南庭
朔樱和安倍晴明回到了贺茂家。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四处张望一番后神秘兮兮地低声问：“喂，到底是什么原因？你之前说的那个是假的吧？”
安倍晴明看着朔樱做贼般的举动，轩眉一挑忽然抬高音量说：“在自己家中为何要躲躲藏藏畏首畏尾的？”
“嘘！！——”朔樱惊得跳起来一把捂住安倍晴明的嘴，一脸焦急却拼命压低嗓音嗔怪道，“你干嘛那么大声？想害死我么！”
突然被捂住嘴的安倍晴明显然被朔樱的行为震惊到了，愣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
他眨了眨眼睛，伸手掰开朔樱的手，却冷不防又被朔樱按了回去。
他不由瞪大眼睛看向朔樱，正要再次伸手去掰……
“不要那么大声，”朔樱小声道，一脸紧张地看了看周围，“被父亲大人发现就惨了！”
安倍晴明微微一怔，忍俊不禁道：“原来如此。对了，你刚才想问什么？”
“就是藤原伊尹问你那妖物为何要寻找兰姬时你说的话呀，是不是骗他的？”朔樱示意他再轻声一些。
“你想知道？”安倍晴明刻意拖长语调问，心中忍不住想捉弄她一把。
“嗯！”朔樱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全然忘记一度将眼前之人视为厌恶对象的事。
“唔……”他沉吟片刻，朔樱还以为他在考虑如何组织语言，结果——
只听得他语气略带戏谑地问：“为何要告诉你？”
“……”朔樱一怔，额角爆出青筋，“你说是不说？”
“不说。”他转身闲庭信步地看风景去了。
“快说！”朔樱微嗔，小跑着追上他。
“真想知道？”他停下回首看朔樱一眼，凤眸稍弯。
“……是的，所以快点说……”朔樱蹙眉催促他。
“真的很想知道？”他眼角笑意更盛。
朔樱已经被磨得没了耐性，狠狠点了点头。
只见他翩然一笑，随口留下一句话便抬脚向前走去，只有过耳微风仍将那话语留在了朔樱耳畔……
——越是想知道就越是不告诉你。
他……他居然说……越是想知道就越是不告诉你……
“砰砰砰”，朔樱的额角连续爆出三个青筋，她忍无可忍地握拳朝那超然背影怒喝：“你逗我玩么？！”
前方颀长身影脚步随之而滞，他转过身来，连眉梢都染了笑意，只见他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悠哉道：“唔……要被发现了。”
“啊！”朔樱低呼一声赶紧捂住嘴巴。
那厢安倍晴明笑若明华，只听他煞有其事道：“嗯，还是生气时比较可爱。”
“轰——”
朔樱只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她不知他的话是何用意，但在她听来却有各种涵义……
正当她恍惚之际，她蓦然感到面上喷洒了谁的温热呼吸，猛地回神惊觉他玉雕的容颜近在咫尺。
“咕嘟——”朔樱不由暗自吞了口唾沫，全然不敢与他对视，一双明眸只得慌乱地四下胡扫。
“你就那么想知道？”他似乎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朔樱眉梢一挑，心想：哼，终于肯说了么你这只狐狸！
“若是你就方才一事道歉，我便告诉你。”他像抓到了把柄似的，似笑非笑地看着朔樱。
朔樱怔了怔，问：“什么？”
“在心里骂我的事。”他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她。
“我没骂你……”朔樱感到莫名其妙。
“你有，在藤原家。”
“我才没——”朔樱话说了一半蓦地戛然而止。
……什么？之前在藤原家暗自骂他的事，他他他他……他居然知道……？
不不不……这不可能……他一定是想套我的话，嗯，一定是这样的。我不能上当，他口说无凭，我只要抵死不承认就行了！对，绝对不能承认！
这样想着，朔樱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道：“谁……谁骂你了……我不知道这种事。”
……
大概有那么片刻的沉默。
“这样啊……那……晴明这便告辞吧。”
他说罢，转身就走。
“哎……！等等……”朔樱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
可恶……抓住我好奇心强的弱点居然敢这样对我！！这只……狡猾的狐狸！！
朔樱红着脸憋了半天，终于不情愿地说：“好吧……对……对不起……”
似乎有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仿若清泉一般的嗓音便悠悠响起：“近来京中频发恶灵杀人事件，被害者都是身负灵力的貌美少女。她们被恶灵吸干灵力，瞬间老去，虚弱致死。”
朔樱愕然：“怎会有这样的事？”
“这类恶灵多半生前容颜娇好，却死于非命。由于死后仍执着于生前的皮囊，无法转世，执念聚集后便在常世化为恶灵。她们有着生前的美貌，为了永远保持，便吸食貌美少女的灵力。”
“这副皮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苦执着……”朔樱轻叹。
可悲，可恶，可怜，可笑……这些矛盾的形容词却全部能够用来形容那些恶灵。
“若小姐你将永远失去你的姣丽容颜，只有吸食貌美少女的灵力方能恢复，试问你是否能够不为所动？”安倍晴明曼声问，字字犀利。
朔樱愣了愣，不置可否地笑：“……说不动容，那是不可能的。但，为了自己的容颜而去害人……这种事情，我绝不会去做。”
“灵力越强，越有助于她们驻颜，更能增其修为。因此，她们来找你和兰姬便也能解释得通了。”
“是么……”朔樱抬手自然蜷曲着抵在唇下思忖着，突然想到刚才藤原伊尹完全相信了的模样，“诶？这么说来，你不是在唬藤原伊尹？”
“这不算唬他。”安倍晴明答得十分干脆。
“是么？不过说来我刚才真的很惊讶，之前被他发现身份后，我就编了这个理由搪塞他，没想到你刚才也用这件事来做理由……更没想到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事……”朔樱对此事的巧合感叹不已。
“真的只是你编出来的理由么？”安倍晴明忽然正色问。
朔樱微微一怔，不明白地问：“什么意思？”
他凝视朔樱的眼睛道：“在此之前，你应是做过梦了吧，关于这件事的梦。”
“……梦？”朔樱闻言，不由蹙眉努力回想。
半晌，她惊讶地低呼：“确实做过这样的梦！”
“那便是了。这样的梦称之为预知梦，这是身负至纯灵力或拥有高深修为的人才有的本领。你的梦，并不只是单纯的梦。”安倍晴明郑重其事道。
“预知梦……”朔樱喃喃重复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可我没有什么修为啊……”
安倍晴明淡淡看她一眼，道：“我什么时候说你有修为了？”
朔樱愣了愣，不禁笑道：“难道我还身负至纯灵力不成？别开玩——”
说到一半，朔樱便看见安倍晴明的眼神前所有的认真，于是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是真的……？”
安倍晴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朔樱惊讶地望了他半天，低下头不知在思考什么，过了好半晌，她打开兰姬送的桧扇，窃笑着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之前在藤原伊尹面前将那件事搪塞了过去……姑且先不谈你会不会说出去，但你如何能保证我不会说？”
安倍晴明一愣，显然没想到朔樱想了这么久会突然把话题跳跃到这里，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哈哈！”朔樱不由地大笑起来，看到安倍晴明怔愣的样子她就心情大好。
终于摆了你一道！哼，让你知道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惹的！
“若是小姐不在乎自己的名誉，非要将此事公诸于人，那晴明也没办法。不过——晴明不会对小姐负责呢。还有，”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刚才笑得太大声了。”
这女子，当真性情直率，毫不做作，还说得出这般寻常女子连想都不敢想的话来……
他暗暗想，嘴角弧度不觉地上扬了几分。
“……”朔樱一时哑口无言。
可恶！安倍晴明！好不容易让我得意了一下……谁要你负责了……你想得美！真是讨厌的家伙！可恶啊啊啊！！
“在背后骂人可不好。”安倍晴明忽尔提醒道，一脸狐狸般的诡笑。
“……你竟然又用阴阳术窥探我的心思！”被揭穿了心里所想的朔樱不由地生起一股恼意。
“晴明可没有用阴阳术，只是……”他继而玩味地一笑，指了指朔樱怒意分明的脸，“没想到真猜中了。”
朔樱愤怒地瞪着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吼：“安•倍•晴•明！！”
“晴明在这呢，小姐不用喊这么大声。”他笑容淡淡，一边不忘丢出这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来，“这下你可真要被发现了。”
朔樱暗呼不妙，可事已至此，就算脚底抹油都来不及了……
她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好，你狠！”
“朔樱！”
这声音……
朔樱顿觉背后一股凉意，不由撇了撇嘴，缓缓回过头。只见贺茂忠行正站在她身后，阴沉了脸望着她。
“父亲大人……”朔樱赶紧换上愧疚的表情望着贺茂忠行，一副可怜巴巴令人不忍责罚的模样。
她深深低着头，心里其实明白父亲回来以后发现她不在，一定担心得要命。
“你怎么又跑出去了？为父还以为你又被鬼怪抓走了……你……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贺茂忠行激动地训斥，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对不起……父亲大人……”朔樱歉疚地绞着手指，低头认错。
“算了……回来就好。”贺茂忠行宝贝地将朔樱揽在怀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朔樱不禁内疚，想想还真是对不起他老人家，从小我就喜欢调皮捣蛋，父亲不知道为我操了多少心。我还时不时来个失踪，真是难为他了……
“哎呀，朔樱小姐，你可回来了！真把父亲和为兄急死了！”保宪闻声赶来，不忘油腔滑调地调侃朔樱一番。
“保宪哥……”朔樱从贺茂忠行怀中微微抬起头，冲保宪抱歉地吐了吐舌头。
“你呀，光顾着自己玩，你不知道你偷偷溜出去有多危险！发现你不见了以后，冰凌马上通知了我和父亲，可我们无法立即抽身，便只得拜托晴明来找你，好在你平安无事，”话到此间，他一把打开蝙蝠扇，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不过晴明还真是厉害啊，每次都能平安把你给带回来。虽然他现在只有十七岁，可已是独当一面的阴阳师了。你看看你看看，晴明多优秀啊！朔樱，你要怎么谢谢人家？”
哼，那个可恶的家伙，恶劣得一塌糊涂，哪里好了。
朔樱斜睨了安倍晴明一眼，冷哼一声从贺茂忠行怀里探出头来，环顾四周，问：“对了，冰凌和彩纪呢？”
“冰凌正在照顾彩纪，彩纪她……”保宪说到一半，看了看朔樱，“在你失踪后，冰凌和彩纪分头找你，彩纪就在那时被恶灵袭击了，若非冰凌及时发现……”
“……什么？！”朔樱惊讶地大呼，“怎么会……彩纪呢？彩纪呢？！她现在在哪？我要去看她！”
“她在广缘，我马上会去为她治疗，你不要……喂朔樱！朔樱！你可不要擅自替她医治啊朔樱！你听见了没有！朔樱……”
顾不得身后保宪的呐喊，朔樱心急如焚地提起裙摆朝母屋跑去……
奔至母屋，朔樱便匆匆向广缘走去，一把掀开御帘，看见冰凌正跪坐在彩纪身边的榻榻米上。
“彩纪！”朔樱迅速跑到躺在榻榻米上的彩纪身旁。
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她倒抽一口冷气。
彩纪原本秀美的脸蛋此刻已干枯老化，只有一双眼睛仍如从前一般明亮。
“小姐，你回来了……请……不要看我……”彩纪见到朔樱，枯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安心的笑容，她虚弱地呢喃，边抬手欲遮掩自己的脸。
“彩纪……彩纪……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朔樱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彩纪，愧疚得无法言喻。
“小姐……不要难过……我……没事。”彩纪安慰着朔樱，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这一笑，蓦地揪紧了朔樱的心。
“彩纪……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不会让你这样生活下去！”
说罢，朔樱便跑到一旁文台飞速写了符咒，又跑回彩纪身边将符咒贴于彩纪前额，将食指与中指并拢，直指符咒催动着咒术。
冰凌见状，惊恐地阻止道：“朔樱，你的能力还不足以用这——”
“没事的。”朔樱微笑着打断了冰凌的话。
“不行！朔樱，你——”冰凌执拗地抓住朔樱的手。
朔樱欲挣脱冰凌的桎梏，焦急喝道：“放开我！冰凌！”
“真是乱来啊！”
此时身后悠悠传来的清冽嗓音打断了朔樱和冰凌的争执。
“你来做什么？”朔樱头也没回，有些不耐烦地道。
没有回答。
“我问你来做——”刚一回头，朔樱便嗅到荷香阵阵，随后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便腾空了。
“喂！你做什么！放我下来！”朔樱大惊，在他的怀中拼命挣扎。
他抱着朔樱往不远处的榻榻米走去，他扬眉微笑道：“再乱动的话我不能保证不把你扔地上呢。”
“你敢！”朔樱愤怒地瞪大眼睛。
“你以为我不敢么？”忽然沉下了声，他低头看她，眼神是令她生畏的严肃。
朔樱愣了愣，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哼，你要是真把我扔到地上就——”
话还没说完，朔樱就感觉整个人失去了依靠，猛地一沉，狠狠摔到了地上。
啊！臭狐狸，居然真的直接把我扔下来了……
等等！
好像……不是那么痛……？
朔樱低头一看，自己竟然坐在厚厚的榻榻米上……
“好了，安分点，”他淡淡看着朔樱，“你就待在这里。”
明明没有这本事，却拼上一身灵力也要救人……该说你天真呢还是愚笨呢？这也是……人类之心么？
他暗自想着，走到彩纪身旁跪坐下来，用和朔樱刚才一样的手势催动了符咒。
……他想救彩纪？
朔樱凝眸深深看了安倍晴明一眼，安静下来坐在文案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安倍晴明轻轻起身，转头对朔樱轻声道：“好了，让她休息吧。”
说完，轻声走出了广缘。
“……嗯。”朔樱应着，起身走到彩纪身边。
此刻的她已恢复了容貌，安然地睡着，均匀的呼吸使朔樱提到嗓子眼的心亦放了下来。
她对冰凌微微一笑，小声说：“冰凌，你也去休息吧。”
“嗯。”冰凌轻声应道，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安倍晴明，默默离开了。
朔樱小心翼翼地退出广缘，走至渡廊时，便见安倍晴明正站在母屋前的空地上翘首遥望天宇，惨淡月光落在他身上，竟令他的身影蒙上一层道不出的孑然与凄凉。
朔樱缓缓走到他身边，偷瞄着他俊秀的侧脸。
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银色束带轻轻束起了墨色的长发，狭长的凤目中深渊般幽黑的星瞳跳动着璀璨的光辉，刀削的鼻在白皙的脸上斜斜投下阴影，薄唇自然地抿着，略尖的下颚勾勒出瘦削的脸骨。
宵风轻抚脸颊，将发丝带过他的脸，他抬起手，晶指轻轻一拨，将那几缕发丝掠到耳后。眉眼间的淡泊疏离，举止间的闲雅从容，以及一颦一笑时的妖媚狡黠，宛宛浮云一般捉摸不透，却在他身上得到了初写黄庭的融合。
他始终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似乎甚至未察觉到朔樱的存在。
而看着他精致侧脸的朔樱，此刻竟不禁怦然心动。
意识到自己竟萌生此念，她惶然仓促地收回视线，压下心中的悸动道：“谢谢。”
“谢我什么？”
“谢你救了她。”
安倍晴明收回视线，偏过头直视着朔樱，清澈明净的眸子不沾一丝尘垢，只闻他清冽透澈的声音悠然轻缓道：“你只谢我救了她，怎不谢我救了你？想来……我还救了你两次。”
“……”朔樱愣了愣，刚刚萌生出的好感即刻烟消云散。
居然有人非要别人对自己说感谢！对这种人心动我真是脑子出问题了！……
不过话虽如此……
这次，朔樱发自真心地说道：“谢谢你救了她，也谢谢你救了我。”
只见他轩眉微微一挑，轻声笑了笑，不再有任何言语。
“唔……你说，那些恶灵，还会再来么？”
“何为痴念，待你见了他们，便会知晓其可怖之处了，”他复又抬首看向夜空，清澈的嗓音有着风轻云淡的闲适悠然，“也许，就在今晚。”
朔樱看了看他，亦随他抬起头望向夜色渐浓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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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