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浮月

　　霜降在营地的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种蘑菇的惊蛰。

　　惊蛰听到声响，转了过来，霜降登时对上了一张怨气冲天弃妇脸。

　　啧啧，连鬼火都快冒出来啦，霜降拍拍他的肩膀：

　　“兄弟，这副表情容易见鬼的。”

　　“你还别说，我真见到鬼了。”

　　惊蛰的弃妇脸被一种故作神秘的表情代替。

　　“你少吓人啊你。”霜降夸张地打了个哆嗦，背过身去，换上了一副说教的口气，“主子让我叫你过去。我可跟你说啊，不要在像上次那样了。听说今天主子在中军大帐发了脾气，你若再惹他，当心给扔出去……”

　　正教训得起劲，孰料身边黑影一闪倏然带起一阵阴风，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回头看时，身边已然是空无一人。

　　岂止身边没人，方圆百尺都没人。

　　这片营区是存放辎重的地方，没有人居住，所以连火把都没点几支。又一阵阴风刮过，憧憧黑影登时如群魔乱舞，吞吐的火舌妖娆诡谲地舞动着，像极了野兽在暗中闪烁窥视的灼灼目光。霜降这下是货真价实地打了个哆嗦，心下暗骂惊蛰唬人，却真的隐隐听见有些动静。他僵直了身子胆战心惊地寻声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异地张大了眼睛……

　　在众人惊异鄙视疑惑的注目礼中，惊蛰一路小跑连蹦带跳进了主将帐，可是最期待对象锦重黎对他理都不理，继续埋头写信，只是往一边的椅子指指，意思是你先一边待着去。

　　惊蛰听话地缩到旁边，乐滋滋地看自家主子写信，面上的傻笑欠扁得让无数陌生士兵一见之下萌生出暴力企图。

　　锦重黎写字时总是偏着头，因此写完了就嚷嚷脖子酸痛。小时侯锦腾渊监督他练字，还要时不时帮他把头扳正。可惜习惯成自然，锦重黎最终没有把这个坏习惯改正掉，锦腾渊最后也就放弃了，这算是锦重黎对锦腾渊为数不多的几次胜利之一。惊蛰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帮他按摩颈椎。按摩时主仆二人都陶陶然的，只不过一个是因为按摩的舒服，一个是因为触手的肌肤质地很好……

　　还是侧着头写字好啊，惊蛰望着锦重黎精致不失英挺的侧脸迷迷糊糊地想，一边看着他微微蹙眉，停下笔，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摩挲着笔杆，几缕头发顺着颈项蜿蜒垂落胸前，衬得黑的更黑，白的愈白。明明是极其单调乏味的颜色，却因为过度明显的对比与发丝微妙优美的弧度，衍生出数不尽的绮丽旖旎……

　　“啪！”

　　什么东西砸到了惊蛰脸上，把他吓了一跳。揭下来一看，也是白的白黑的黑，可是完全没有半分让人产生多彩遐想的空间——是封封好的信。

　　“刚什么时候就打瞌睡，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锦重黎离了书桌，抄手立在他面前，眼神鄙夷，明显忘记了世界上存在着白日梦这样东西。

　　惊蛰跳了起来，挠着头讪笑加谄媚：“主子，您找我来什么事啊？”

　　锦重黎戳了戳被他捏在手里的信，面无表情道：“十天之内把这个交给摄政王，如果他对内容有什么问题，让他等我回来再说。”

　　惊蛰的脸垮了下来：“主子，你这不是要赶我回去吗？”

　　锦重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让你办事哪里来这么多废话？这件事很重要，千万给我办妥帖了。除了摄政王以外，不要对任何人透露信的内容。”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有你办我才能放心一些，不要让我失望。”

　　锦重黎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有怎样的期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神使鬼差地加上了这句话。或许潜意识里，他还是相信惊蛰的，尽管理智一次又一次地告诫他这个神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可他还是希望自己能相信那个人。为了巩固这种信任，他不惜去创造一个机会，甚至不由自主地要求对方亲口对他证实，从而给他一个一醉不醒的理由。

　　有些东西的诱惑，会远远超过人对生命的渴望。饮鸩止渴，即是如此。

　　可是惊蛰看得懂，看得真切。他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郑重地点点头。这是一个誓言，不管对方是否相信。因为誓言，是说给发誓者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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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影流转，清辉流泻；草尖凝霜，欲滴未滴。厚厚的植被吞噬着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大营中心方圆百尺被暂时设为禁区，任何无关之人都不得接近

　　锦重黎静静地站在营地中央的空地上，十二名近卫默默侍立在他的身后。

　　他的面前是三十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这支军队是镇国军。锦重黎从十二岁就随这支军队出征，去了很多地方，打了很多仗，早已是军队的一部分。他熟悉这支军队的作战方式，熟悉它的条条框框。他信任这支军队的能力，纪律。可是面前的三十个人，虽然号称中军精英，却令他感到陌生得可怕，信任感自然也无从谈起。他不了解他们的体格，能力，特长……事实上除了性别为男，他对他们一无所知。居然会这样……锦重黎突然有种模糊的想法，似乎领兵将领与军人之间的关系被人为地弱化了……

　　一片寂静中，他向身边的云涛点点头。云涛转向那三十名士兵，声音仅仅足够让在场的士兵听见：“今日召集你们来，是要派给你们一个护卫任务。”

　　“明日，将军要出访云那族居城，你们随行护卫。”

　　人群里没有骚动，但是几名士兵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但是，没有人能保证这次行动的安全，所有人都要做好准备。”

　　云涛边说边仔细观察士兵们的表情，见没有一人露出害怕的神色，满意地继续说道：“这次任务事关重大，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明白了？”

　　“是！”

　　锦重黎朝他们摆摆手道：“都散了吧。”继而对云涛说：“给他们单独安排几个营帐，出发之前不许和任何人接触。”

　　想了一想，又道：“除了惊蛰有事在身，立秋霜降要随身侍奉，其余近卫也一样处理。所有营帐派兵把守，大营戒严，我出发之后禁止任何人外出，周遍巡逻也都停止，你和几个将军串一下说辞，如果发生因此发生骚乱就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云涛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一一点头答应。

　　“对了，军中耳目众多，那些士兵可靠么？”锦重黎忽然问道。

　　“回将军，绝对可靠，他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亲军。”云涛很快回答，仿佛要安抚锦重黎的不安一般说道，“当初练兵的时候我就把他们挑出来了，对他们的情况绝对了解。”

　　“他们不是我的亲军，会听我指挥吗？”锦重黎疑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率军五万出征时自己都没冒过这么灭自己威风的疑问。

　　云涛有点傻了，他一边暗自盘算着等打完仗，定要逮个空说服锦重黎去检查检查脑子，一面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将军是三军统帅，握有统兵的权力。军中所有人都听您号令的。”那语气已经把锦重黎当成病人了，“就算您下令要把我抓起来，恐怕他们都会遵守。”

　　锦重黎没有听出云涛语气的不正常——也许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有病了。

　　回到自己的营帐，已是月上中天。

　　锦重黎躺在行军床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他有十足把握与云那族讲和，却难以揣度锦腾渊的心思。自己对他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可是对方却连自己小时侯尿过几次床都一清二楚，两人的势力如今看来都是极其悬殊的。

　　锦重黎郁闷得翻身坐起，抓住枕头泄愤一般狠狠揉着。

　　也许自己一开始就选错了报仇方式，直接登堂入殿捅他一刀才是王道。

　　然后再抽筋扒皮切丁下油锅……

　　带着对锦腾渊的憎恨，他抱着枕头继续倒头就睡，不久前与云涛的对话却挤跑了梦境独占脑海。

　　云涛参与了中军的练兵，但是没有带兵的权力……若是突然要领兵作战，他未必能胜任；自己带领士兵冲锋陷阵，却不曾训练过他们……与军队有关的一切事物，都由副将及下级将领代为处理，自己只要通过军报了解指示便可；而军队真正的统帅镇国将军，只负责在中军运筹帷幄甚至决胜千里之外，对自己的军队却可能只有数据上的认识，却是整个军队必须服从的对象；这样看来，军队的任何一级将领都没有独自控制军队的能力与权力……朝廷，朝廷看似对将领们无甚管束监视，却是真正操纵一切的人。

　　云涛不是没有能力带兵，而是朝廷没有给他机会；自己不是没有能力练兵，可是朝廷也没有给自己机会；至于镇国将军……很显然修罗场练兵营都不是他常驻的地方……这当然也不是因为他能力有限……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想着想着，眼皮开始打架，意识也变得模糊。明明夜色阑珊，他却觉得眼前渐渐亮了起来……

　　江南春意正浓，岸堤杨柳轻舞絮翻飞，祈安城就睡在一片花团锦簇的迷梦中。

　　他看见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手拉手，走过铺着青石板的街道，穿过三月朦胧的细雨。

　　小女孩指着面人对男孩甜甜地笑，杨柳眉，芙蓉面，眼波一横秋水涓涓。

　　于是男孩也笑了。

　　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的笑容。

　　仿佛两人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生命……

　　重霄……

　　他在梦中喃喃呓语道。

　　************我是天雷剧场的幕布****************
　　锦重黎：惊蛰，我是相信你，我相信我是相信你的。
　　惊蛰：我相信你相信你是相信我的。
　　锦腾渊：我相信你相信你自己相信他他相信你相信自己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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