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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山洪(全)
只见苍旻眼神呆滞地坐在房门口,一张小脸被月光映得惨白惨白的。他听见锦重黎的呼声,也不搭腔,只是抬起头来,一双无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黑黝黝的如同两个幽深的洞穴。
锦重黎一见之下心中骇然,不由得想起小时候蒙在被子里听云大神棍讲的那些神怪故事来,一时间满脑子全是厉鬼附身妖魔化形。俗话说人吓人吓死人,锦重黎如此一名杀伐果断的武将也不禁有些腿软。
此次却是锦重黎乱想了,苍旻见了他,茫然的眼神中渐渐恢复了些神采,低声唤道:“发财哥……”
锦重黎如醍醐灌顶,低呼一声凑上前去,探探额头,扒扒眼皮,还煞有介事地捉住手腕搭了会儿脉,发现并无异样,这才微微舒了口气。
“旺财,你怎么了,若是不舒服还不快回屋里躺好?!”他一面嗔怪,一面将苍旻往屋里推。
“发财哥……我在等你回来……”苍旻迷迷糊糊道,想必是困极了。
“傻小子,困成这样了也不会先睡!等我做什么?”锦重黎无奈地笑骂着,改推为拖,总算是把苍旻弄上床安顿好。
“发财哥……你会不会哪天扔下我,就这么不见了……”苍旻糊里糊涂,抓着锦重黎的袖子不肯放手。
“你小子,说梦话呢!我怎么会不见?总不见得是被狼叼走了吧!”锦重黎动作利索地为他掖好被子,笑道。
“会的……”苍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皮彻底黏在了一起,可还是不依不饶地呢喃着:“哥哥就是这样……忽然就不见了……再也没有回来……我被人欺负,他也不管……”
锦重黎手上一顿,心里酸涩不已。
他伸手轻柔掠开苍旻额角的碎发,恍恍惚惚,竟是见到一身白裙梳着总角的重霄坐在霞露宫的台阶上,身边是点点沁着梨花芬芳的雪白颜色。她双手托着粉腮,嘟着嘴,见到自己时才眉开眼笑,张开双臂欢呼着扑过来……
他又看见,自己跑出王宫的那一夜,露水沁湿了衣衫,初春的天气竟然冷得刺骨。他坐在镇国将军府邸的大门边,冻得瑟瑟发抖,又是憎恨又是希冀,心底一片冰凉中却也盼着锦腾渊能够及时出现,像以前那样哄着自己,将自己接回王宫……
他揉揉眼睛,低笑出声,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小旺财,倒霉的人可不止你一个……咱们兄弟两个,以后可要相依为命咯……”
去你妈的瑶国,从此以后,这一身麻烦的傻小子就我锦重黎的弟弟!谁要敢带走他,就等着被碎尸万段!
他低头注视着早已睡熟的苍旻,面上的表情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温和,就这么静坐了许久,才吹熄了灯,就着月光更衣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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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之日倏然便至,锦重黎苍旻一大清早便收拾妥当,去马厩挑了两匹马,随大部队上路。
为求尽早抵达,锦重黎此次挑选的皆是骑兵精英,苍旻夹杂其中,骑术竟然高了其余人不止一筹。官道通达,五十余骑一路走走停停,几个时辰之后便已到达平州府。
在驿馆用过午饭,众人约了时间各自散去。周猛那厮也不知收了莫忘尘什么好处,提前一步拐走了苍旻。锦重黎怒气冲冲正待找人算账,却被阿酷叶泫露一左一右夹住,摆明了有话要说。
阿酷将一块做工精致的木牌在锦重黎眼前一晃,低声道:“想不想要啊?全国的驿丞都是青鸾台的外围组织成员,以后你要什么情报,可以用这件信物向他们索取。”
“怎么?想把我也拖进来?”锦重黎挑挑眉,戏谑道。
“本来早就想拉你入伙的,可惜你不成器。”阿酷满脸恨铁不成钢地叹息着,同时不忘躲过锦重黎的铁拳。
“我还不答应呢!”锦重黎怒道。
“你如今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自然是要接为师的衣钵的!”阿酷“语重心长”地诱拐道,“你想想,为师多少年半夜爬墙,对你苦心栽培……你难道忍心让为师的汗水付诸东流吗?”
叶泫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锦重黎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除了那些偷鸡摸狗的阴险手段,你还教过我些什么?”他周身气势一变,大有秋后算账的气势,“你所谓的教诲,是半夜三更翻墙溜进将军府,拖我去爬城中三品以上大员家的围墙,还是用石头打树枝上的麻雀?!”
“只可惜,你没有听我的话,男扮女装去选花魁!这对你的易容术可是极大的考验。”阿酷似全然听不出锦重黎话中的讥讽语气,满脸遗憾道,还摊开双手以示无辜。一旁的叶小姑娘捂着嘴,笑得直打跌。见后者眼刀扫来,推开门溜了出去。
“没完没了!”锦重黎越想越气,一口气翻出了许多陈年旧账,“当年我居然会听你的教唆,带着血狱营冒充马贼去瑶国境内打劫!那七十军鞭可是货真价实,没有作假的!”
“你自己御下不严,漏了口风,又能怪谁?”阿酷面色微沉,语气冷了下来,竟是带上了几分教训的意味,“若是你真能将血狱营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又怎会生出这些事端?当年乔装成马贼流寇截杀葛荣,这可是军方大佬们默许示意之事,你都能疏忽大意,让葛洪查出端倪!”
“你!”锦重黎被抓住痛脚,揭了心头疮疤,压制多时的蛮横脾气登时上来了。
“别急着反驳我,自己先好好反思反思。”阿酷扬起下巴,眼神漠然,“等你有资格得到青鸾令的时候,你就能进入军情四司。否则,你就永远没有资格问鼎四镇将军!”
锦重黎咬着下嘴唇,目光闪烁不定。他发现,自己开始接触到一些从前闻所未闻的东西。
军方是一个庞然大物,而自己之前所接触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我猜的没错,你果然是宫廷中人。”锦重黎冷哼一声,“瞒着我很好玩吗?”
“是你没有知道的资格。”阿酷全然不在意锦重黎的怒气,面具下的嘴角扯出悠闲地弧度,“而且,若是你连这都猜不到,又有凭什么知道‘明宫’与‘影宫’的存在?”
锦重黎低下头,沉默良久,方才展颜一笑,竟似卸去了千斤重负一般:
“本座领教了!也请夜统领稍安勿躁,一年之内,青鸾令、情报北司,本座势在必得!”
“首当其中,还需打开心结。”面对锦重黎的豪言壮语,阿酷看似不置可否,眼中却闪过一丝欣慰,“如此这般,也不枉那姓莫的为你付出至此。”
“果然,你们两个果然狼狈为奸已久。”锦重黎笑道。
“本统领岂敢妄自高攀夺人所爱?”阿酷乐呵呵地受了锦重黎一记白眼,随即咬牙切齿怨恨道:“那莫忘尘可是剑门老祖的心尖儿,众人默认的少宗主,从小就给那一干闲人捧坏了,行事骄横蛮不讲理,整一个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的主儿!我十多年前被他劈了一剑,疤到现在都没消掉!真真是个辣手货!”
锦重黎见他说得绘声绘色,心中也信了几分,不禁伸手摸摸自己的胸腹,默默计算着莫忘尘到底漏捅了自己多少个透明窟窿。
“……他还有两个师兄,全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最喜欢背地里捅人软刀子!尤其是那二师兄,天生毒舌,骂了我十几年,几乎没一句重复的!爷爷我也不是好惹的,我在他枕头下面放毒蛇……!”
锦重黎越听越起劲:不知莫忘尘竟还有这等“家世渊源”,回去以后还得好好逼供才行啊!
两人正聊得起劲,叶小姑娘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只说了一句:“古月,支援。”
阿酷面色一整,竟显得有些为难。他拍拍锦重黎的肩膀,肃声道:“这次得靠你自己应付了,炎国那里一群跳蚤蹦跶得太厉害,该去清清了。”
言罢,匆匆离去。
数日时间弹指而过,钦差与武义将军带着大批人马进得成来。锦重黎随着知州一起相迎,只见得那钦差是个生面孔,长得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那武义将军倒是半个熟人,他是镇国将军身边之人,北征时期两人曾一同枉顾军令追击瑶国逃兵,被按在地上好好挨了一通军鞭,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众人寒暄一通,便进了府衙内院。那武义将军向锦重黎使了个眼色,两人瞅准个空,拐过一个弯进了花园。
“少将军,久违了!”武义将军抱拳道,黑黝黝的脸上露出称得上是憨厚的笑容。他曾经是镇国将军战鸣峡身边的亲兵,是以对锦重黎称惯了少将军。
“武安可好?”锦重黎回礼,笑着问道。
武义将军听得“武安”二字,苦笑道:“少将军莫要再打趣末将了……”
说来也好笑,这位武义将军复姓武安,单名一个珺字,极有王侯之相。旁人见了他,多有称武安将军者,那正牌册封的武安将军因为此事还郁闷了很久。
锦重黎糊弄了几句,便单刀直入,问道:“武义将军,这次镇国将军他可有什么吩咐?”
“大将军让我代为问候三位少将军,顺便微服检验白旗军近月来的训练成果。”武安珺恭声道,一面掏出一封贴身携带的信件:“此乃大将军亲手所书,令末将转交少将军。”
锦重黎接过信件,面上露出几分喜意,拱手谢道:“有劳武义将军了,将军一路劳顿,在下还如此叨扰,请将军勿怪。”
武安珺一愣,随即连连摆手:“不妨事,不妨事……”
锦重黎又与他随意寒暄了几句,便径自离去了。只余武安珺一人立在原地,喃喃自语:
“奇了怪了,少将军何时变得如此亲和?莫非是传说中的女大十八变……啊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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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知州设宴为钦差洗尘,一干城中名流显贵皆盛装作陪。锦重黎踯躅良久,才勉为其难地穿上那件“改良”过的礼服,匆匆前去赴宴。
方入得大厅,便有侍女迎上来引座。那知州也是个心思玲珑的,知道锦重黎与武安珺相熟且官位略高,便将其安排在后者的上座,紧紧毗邻。锦重黎入得席来,见皮肤黝黑的武安珺一身大红官服,活像个娶亲的乡下新郎官儿,不由得埋首窃笑。
武安珺倒也坦然,咧嘴一笑,向锦重黎举杯。两人相视一笑,一口干了,相互之间也亲切了少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一面随意闲谈,一面看起精心准备的歌舞。
武安珺锦重黎皆对此兴趣不大,索性凑近了些聊了起来。男人以酒会友,几杯一下肚,连称呼也熟络了许多,口口声声叫起“老哥”“老弟”来。
“武安老哥,此次钦差来平洲,可是为了视察防汛?”锦重黎夹了一筷子菜,惬意问道。
“还是老弟消息灵通!”武安珺夸了一句,笑道:“如今我国正值用兵之际,自然要保障后方粮食正常出产。尤其此时乃是涝灾多发季节,是以各大水利工程皆在各路钦差视察之列。我们此行,主要是来视察凌山大坝。”
“老哥真是辛苦了,小弟敬你一杯。”锦重黎举杯一饮而尽,正欲放下酒杯,忽然顿了一顿。
“武安老哥,恕小弟驽钝,这凌山大坝这么快就修好了?”
“修好?老哥这可就不明白了。”武安珺莫名其妙,挠挠头,道:“这凌山大坝从未溃过,何来修补直说?”
“怎么会……”锦重黎心中奇怪,心想这武安珺莫非是喝糊涂了?一年前大坝决堤,周围十数里沦为泽国,一时间举国轰动,多少官员掉了乌纱,怎么就能忘得这么干净?
等等,一年前!
锦重黎忽然想通,霎时间面色苍白,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摔成八瓣。
“武义将军,今日……是何日?”他哆嗦着嘴唇,颤声问道。
“四月初七,怎的?”武安珺愈发迷惑,见锦重黎面色极差,不由得关心道:“莫非贤弟身体不适?那还是尽快歇息去吧,莫要再喝了!”
谁知锦重黎听闻此言,霎时面如死灰,竟是“呼”的一声站起,拨开舞姬来到大殿中央,急声道:“钦差大人,请听我一言!”
顿时大厅中鸦雀无声,乐工舞姬皆停了下来。知州心中怒气腾升,正欲呵斥,却见那人身上雍容的紫色礼服,登时吞吐起来,眼睛瞟向钦差。钦差看到起劲之处,忽然被人打断,心中不豫顿生,好在他也是老谋深算之人,面上古井无波,淡淡道:“武烈将军,请讲。”
其中“武烈将军”四字咬得极重,摆明了是警告他要自重身份,休得当众无理取闹。
锦重黎无暇估计这些细节,心中混乱来不及组织语句,开口就是一句:“大人,凌山大坝怕是撑不到今日子时了!还请大人安排人手,速速组织百姓转移!”
“放肆!”钦差此时是真的怒了,“你说大坝将溃,可有证据!?”
“这……”锦重黎一窒,随即不依不饶道:“大人,末将手中暂无实证,然而此事事关重大,末将不敢诳语,还请大人以黎民百姓安危为重!”
“既没有派人巡查,你要本官如何相信?”钦差拍案大怒,若非顾及锦重黎是军方将领又品级甚高,早就喝令左右将他拖出去了。
锦重黎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许多,扭头对一直侍立左右的冬至霜降吩咐道:“下令,让全营出动,将周围所有处在低洼地带的居民迁往高处。霜降,你拿我的兵符,迅速赶往军队驻地,调动全军扛汛!”
“混账!”钦差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叱道:“你区区从三品武将,竟敢在本官面前肆意妄为!来人!”
“且慢!”锦重黎剑眉一紧,咬牙思索一番,终究还是从颈上扯下一物,大步走到钦差面前,冷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钦差面露轻蔑,才看了一眼,陡然面色铁青,一时竟瑟瑟发抖,张口结舌。
“这……这是……盘龙玉佩……”
“大胆,还不下跪!”锦重黎面色冷然,一声怒喝如九天雷霆,大殿之中人人面色惨白。
“吾……吾皇万岁!”钦差第一个反应过来,其余官员权贵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聪明的齐齐下拜,口称万岁。
“照我说的,吩咐下去!本殿亲自督办!”锦重黎面笼寒霜,冷冷扔下一句“平身”,招呼莫忘尘等人一同出了大殿。
钦差哆嗦着爬了起来,锤案喝呼:“还愣着干什么!调集所有人手,照殿……将军说的办!”
霎时,全城人声鼎沸,大批城防军队蜂拥而出,向着各个聚居区奔驰而去。
“大……大人,这武烈将军究竟是何来头?”带的一切安排妥当,知州这才得空摸着冷汗小声询问。
“你不配知道!”钦差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盘龙玉佩,是皇室直系嫡子才有资格佩戴之物,意为“如朕亲临”。锦王仅得二子,王长子锦腾渊钦差自是见过,那年轻将军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竟是十年渺无音讯的王幼子,锦重黎!
盘龙玉佩乃皇室信物,一旦依仗此物下达命令,势必要接受皇室调查,若有滥用嫌疑,轻则杖责禁闭重则处以极刑。是以就算锦重黎贵为王子也不可能随意使用此物。
钦差抹了一把汗,已然是连自认倒霉的力气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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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重黎匆忙来到马厩,还未跨上芝麻,便被莫忘尘一把拉住。
“重黎,你说的水患可是真的?”他急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锦重黎沉默片刻,道。
“什么?!”莫忘尘难得地大惊失色,声音也微微颤抖:“若是水患没有发生……”
“那我性命堪忧。”锦重黎漠然道。锦王向来奉国法为圭臬,锦重黎相信,若是此回是自己杞人忧天,那么纵使锦王心中如何不舍,王兄王姐师父如何求情,自己都必死无疑。
“那……那你怎么还……”莫忘尘死死瞪着锦重黎,几乎能听见自己上下牙床打架的声音。
“上万条命,我赌不起。”锦重黎淡淡道,忽然望着莫忘尘,笑了:“而且,我未必会死。大不了,咱们一走了之,要么亡命天涯,要么躲入剑门。”
他伸手,轻轻抱住莫忘尘,低声道:“只要你没有离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可你若走了,我连活着都害怕……”
骤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天地间一片模糊。
锦重黎松开手,跳上马来,笑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耽搁不起,速速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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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瓢泼,道路泥泞,方才点燃的火把瞬时便被浇灭,此时行军即使是称作连滚带爬也不为过。
平州城地势较高,自然不成问题,然而在其周围有着不少盆地,居民不计其数。锦重黎越想,心中越是焦急,恨不得芝麻忽然大发神威长出一对肉翅飞过去。
“城防军分成两拨,一半抢筑堤坝,另一部分带百姓撤离。”周猛气喘吁吁策马赶上,饶是他的大嗓门,也在隆隆的雨声中显得模糊不清。
夜色已深,小镇的居民熟睡之际被杂乱的马蹄声吵醒,各个惊疑不定。有军士向他们大声解释,恍惚间只听得一句“大堤要垮了”,登时一片哭天喊地惊慌失措。连锦重黎询问地势高处的话都没听见。
锦重黎顿时头大如斗,连喊了好几声,这才有一靠近的中年男子道:“小镇外三里,有一座小山。”
“行了!”锦重黎一扬马鞭,大声吩咐道:“传令下去,骑兵带着老弱妇孺先走,青壮男子由里正带领,自行撤退!”
“是!”士兵大声答应,分散开去。
人声鼎沸,战马齐嘶。
大雨浇灭了星光,只余大地上屋内透出的点点灯火。
苍旻与小舟他们一起冒着雨在小镇内来回奔波,挨家挨户地催促镇民撤离。小镇的道路由青石板铺就,不比山路泥泞,可是饶是如此,苍旻也栽了好几个跟头。
镇子不大,居民也不多,很快就走得空空荡荡。年迈的老人都由军士背着离开,军马大多让给了带着孩子的妇女。周猛他们都已经离开,苍旻和其余几名士兵留下来收尾。他跑过一间间空房,骤然,一抹骑在马上的英挺身影跃入眼帘。
锦重黎!
苍旻心思一动,迅速四下环顾一番。周围稀稀落落只有两三名士兵,锦重黎则正在与身旁一名骑士低声交谈,看起来戒备松懈。苍旻心中出现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趁着夜黑风高,就在这里,杀了锦重黎!
他思量着自己得手的几率,心中骤然一片火热,驱散了雨水浇在身上的刺骨凉意。只要靠得近一些,然后突然发难,就算锦重黎号称军中年青一代第一高手,也难有幸理。届时,自己绝对来得及抢夺马匹,趁着天时地利逃之夭夭,甚至能够躲入炎国!
他这般想着,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忽然,从远处传来了阵阵低沉的隆隆声,仿佛万马奔腾战鼓震天。锦重黎身边,莫忘尘面色陡然一变,大声喝呼道:“快撤,大堤决口了!”
士兵们闻言皆是大惊失色,迅速集队,向着高地跑去。
锦重黎掉过马头,堪堪与苍旻打了个照面。苍旻冷不丁身形暴露,纵然心中万般不甘,也只得放弃计划。锦重黎见他傻呆呆地楞在原地,心中焦急,正欲开口呵斥,却听得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刺破雨幕!
二人相顾,齐齐变色!
哪家的父母这般混蛋,居然忘了自家孩子?!
锦重黎正在懊恼,苍旻却一溜烟循声而去。雨势更猛,数息间便没了他的身影。
“小鬼!”他大声喊着,一踢马肚,追了过去。
苍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半晌,方才抱住了哭得声嘶力竭的婴儿。他微微吐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瞬间骇然发现水已然漫到自己的膝窝。
他生于北地,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年纪也不大,如此一来,立刻有些慌了。淌水行走十分不易,等他再度回到大街上,水已几乎及腰,天地间黑黢黢的一片,只剩下他和怀里的孩子。霎时间,恐慌比洪水更加汹涌,彻底将他淹没。
水势汹涌,水流逐渐湍急。苍旻跌跌撞撞,才走了几步,忽然一个不稳,仰面倒下。以他的武功修为,本来要想稳住并不算太困难,然而他心中本就惊恐至极,又惦记着怀里的小孩,竟是一跤跌下!入水的一霎那,大量浑浊的水流顺着嘴巴鼻孔汹涌而入,呛得他几欲窒息。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有人一手抓住了他的腰带,紧接着,他就被一股大力甩出了水面。苍旻晕头转向,总算还保留了一些武者的本能,凌空一翻,一手抓住了一匹马的缰绳,稳稳坐在了马背上。下一瞬间,他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凄厉之极的马嘶,紧接着就是呼啸的风声。
渐渐地,他看见了前方的山丘,上面搭了几间帐篷,有士兵燃起了火把。□□的马匹神骏至极,四蹄如风,止息间便到了山坡上的营地。一群士兵围了上来,大声喧哗着。苍旻浑浑噩噩,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他跌跌撞撞下了马,回头望向来路,只见汹涌澎湃的一片黑色汪洋,耳边却还残留着救他那人最后的喊声。
“小鬼,快跑!”
那声音如此熟悉,如此焦急。
“发财哥……哥哥……”苍旻喃喃道,脸上雨水泪水,糊了一片。
他怔忪许久,终于嚎啕,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遏行云。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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