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浮月

　　翌日寅时，白旗军的三位新任将领站在高台上，望着下方空无一人的校场，都颇有望天地之悠悠的悲怆感慨。不得已，十四人倾巢出动，挨个拍营门把那些士兵喊起来——看他们的表情，好像寅时出操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好容易把人叫齐了太阳已经高高挂起。锦重黎气炸了肺，早饭也不管了直接开始上午的训练。后果就是他每说一个字下面就是一阵起哄，吹口哨的骂娘的比比皆是，简直比大甩卖的集市还要混乱。暗自咬牙，锦重黎隐隐后悔答应战鸣峡那三个要求——在他看来，现在最有效便捷的方式就是揪出那几个闹得最厉害一溜儿砍了脑袋的来个杀一儆百。

　　接管流氓帮派都比这个要轻松。锦重黎现在对那位飘然离去的前任主将是肃然起敬，居然在这种环境下挺过三年还没得失心疯。

　　一直折腾到晌午时分，锦重黎试过了他所知道的所有和操练有关口令，发现下面那拨人只听得懂“解散”和“开饭”。他有些怀疑征兵工作中存在猫腻，竟招来一批选择性听力障碍人士。

　　午饭时一众难兄难弟在高台上一字排开，端着饭碗啃水煮白菜帮子，嘴里几乎淡出鸟来。

　　“霜降，待会儿跟伙房说说，菜里多放点盐。”锦重黎用筷子戳着白菜，一点胃口也无。

　　“刚才属下查了下账，还有七百三十六两四文。”临时担任账房的霜降道，看了看眼神俱是一亮的众人，咽了口白菜帮子，艰难补充道，“欠的。”

　　一片枯叶飘落到锦重黎碗中，惊蛰体贴地帮他挑了出来。饭碗的主人深吸一口气，将筷子狠狠往碗底一戳，发飙道：“罢了，老子北征时还啃过树皮呢！弟兄们，拿出干劲来不要被白菜给打倒了！”

　　众人齐声响应，低头扒饭。

　　下午的训练锦重黎打算让他们从最最基本的立正开始。

　　出人意料，每一个士兵都做到了站如松，远远望去就如一片松林。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片松林好像刚被狂风暴雨肆虐摧残过，没有一棵树是笔直的。云涛换下几乎精神崩溃的锦重黎，打算让他们试试齐步走，结果每一名士兵都充分体现了对大自然的无限热爱，与良好的审美素质，每一排都走出了不同的曲折程度，有的如同北斗七星，有的绵延起伏如远山，有的蜿蜒曲折如海岸线……高台上的人这下是大开眼界，他们没想到曲线居然可以扭曲到这种程度……

　　锦重黎忍无可忍，大喊：“停下！”，声音凄厉得连哀婉的秋风都打了个哆嗦，抖下几片黄叶。被唬到的还有校场上的士兵，有几个吓得当即站住，后面的人猝不及防撞了上去，当即摔成一团。

　　云涛按着脑门想：这种军队的杀伤力就在于，它可以让敌人笑个半死。当然，如果统帅的意志稍微薄弱那么一点，很可能先一步被气死。

　　锦重黎以芝麻见了都要自愧不如的速度冲下台去，一把揪住一个还在兀自晃悠的大高个，怒道：“你会不会走路？”大高个咧嘴贼笑道：“好俊的妞儿，爷一见你身子都酥了，哪还能走路？”

　　酒气扑鼻，周遭几个士兵吃吃笑了起来。

　　锦重黎怒极反笑，也不多言语，一手拖着那大汉出了队。一些比较清醒的士兵见他轻轻松松就把一个体重疑似是他两倍的大汉像提兔子灯一样拽走，心下都有起了些许惧意。

　　锦重黎径自把人拽到台下的水缸前，将大汉一头按进缸里。那汉子总算知道不对，手脚并用拼死挣扎，水花打湿了脚下的地面。锦重黎若无其事地继续按着他，仿佛汉子大力的挣扎没有对他造成任何负担。

　　闹哄哄的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整个校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惧地注视着高台下的一切。锦重黎对这样的反应非常满意，终于松开了手
　　。汉子摆脱桎梏，扑在缸边拼命咳嗽，双目发红面色发紫看着有些吓人。锦重黎冷冷道：“清醒了就给我听着，解散后绕校场给我跑二十圈。现在归队。”

　　好半天那大汉才直起腰，朝锦重黎脚边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回去。锦重黎眼底泛起几分血红，心里杀机萌动，却又不得不生生压下。

　　他从没有质疑过师父的话，这一次却不禁起了困惑。

　　这种人渣，除了拉出来杀鸡给猴看以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日薄西山，再训也是无益，锦重黎与云涛叶泫露合计了一下，决定还是回去从长计议。

　　“回去休息吧。”他最后说，“那个傻大个给我留下！”

　　“傻大个”估计就还没有醒，直接当锦重黎放屁，大摇大摆往营房走。结果不言而喻，自然是给自尊心比执法欲还要严重的锦重黎给无情扣押，不得已接受处罚。

　　只可惜某人并不愿意就此安分，跑不了几步就停下来骂骂咧咧，眼见锦重黎要发作，就加快步子。就这么一来二去跑了三圈，锦重黎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干脆陪跑，嫌慢了就狠狠踹几脚，整个校场就剩下他们两人一追一跑，衬着落日，格外凄凉。

　　主将府邸众人听见远远传来的惨叫，皆是叹气摇头。惊蛰已经开始动手冲降火的凉茶。

　　“长此以往，整个军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叶泫露无奈道，“当初我还想白旗军算什么洪水猛兽，多半是将领无能疏于管教……如今看来，怕真是给诅咒了。”

　　云涛将下巴抵在桌面上，闻言翻了个白眼：“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既然师父说我们做得到，那我们就一定能成功。师父从未骗过我们。”

　　叶泫露剜他一眼，发狠道：“那以前师父说你有点笨，你怎么不承认？”

　　无视开始拌嘴的二位将军，惊蛰很尽职地将泡好的凉茶分给众人——他估计是所有人中唯一能够保持淡定的了：

　　“练兵不是什么效果立竿见影活，自然也不可急于求成。”

　　立秋哀怨地咬着杯沿，愤愤道：“当初创立白旗军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我真不明白居然有人会把自己的军队叫做白旗！”

　　“也许那人脑髓里有些贵恙。”霜降从惊蛰手中接过杯子，鄙夷地说。小啜了一口，复又疑惑道，“不过我也不大明白，为什么镇国将军不让主子按军法用刑？”

　　“古人云：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治军大概也是差不多道理。”惊蛰自觉担负起传道授业解惑的重任，“我想镇国将军应该是想让主子以德服人。”

　　“那也得那帮傻大个知道什么是德啊，”云涛郁愤道，“依我看，那群混蛋，你给三分颜色他们就开染坊！以德服人不怕他们造反啊？”

　　“造反？”霜降阴郁地说，“他们大概没那么勤快。”

　　“外面惨叫声停了。”叶泫露忽然道。

　　所有人都向门口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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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重黎得意洋洋地拿脚踢踢死狗般瘫倒在地上的大汉，傲然道：“白长这么壮实，二十圈都受不了？”

　　大汉累得只剩下哼哼的力气，但还是弃而不舍地用眼刀刮呼吸都不曾乱一丝的锦重黎。真刀真枪都见识过的白旗军新任主将当然不怕这种小儿科，撇下软成烂泥的大汉，自顾自回主将府去了。

　　日落西山，他在心里叹息，真是壮烈的一天。

　　顾不得什么优雅修养礼义廉耻，锦重黎大刺刺地一脚踹开新家大门，满面春风地在众人的注目礼下大摇大摆地走进门。

　　“主……主子……”立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头直发虚——他严重怀疑自家气量本来就不大主子，被那帮饭桶气得也有些贵恙了。

　　“嗯？什么事？”锦重黎的和颜悦色让所有人都惊恐莫名——不会这么快就不行了吧。只见他扫了一眼众人，也顾不得立那莫名其妙的半茬话，转身对惊蛰道：“你能联系到各国的奴隶市场么？”

　　“什……什么……”向来处境不乱的惊蛰也结巴了。

　　“那群混账王八蛋！”锦重黎面上的笑容被狂怒地卷走，只剩下满脸暴躁，还有一丝诡异的得意，“老子决定了！把那帮吃白饭的王八羔子全当奴隶卖了，然后咱们拿了钱就卷款潜逃！”

　　轰隆隆！

　　“主子还很正常……”立秋干涩道。

　　“不要自欺欺人了。”霜降苦涩道。

　　“为什么不是卷款双宿双飞。”惊蛰在心中酸涩道。

　　“睡一觉吧，睡一觉海阔天空。”叶泫露面无表情地往内室走，一面自言自语，“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觉得，我们没有明天了。”云涛呆滞地看着锦重黎两眼闪闪发光地四处找算盘，绝望地说。

　　太阳结束了最后的激烈燃烧，绚丽的晚霞成了一堆灰烬，整个被火色渲染得格外亮丽的天空，燃尽了，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焦黑。

　　白旗军中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没有星光，没有月光。

　　这夜空，这前程，比锦重黎的心还要黑。

　　****************我是天雷剧场的幕布************

　　云涛：你就是心太黑，心太黑……
　　锦重黎（悲伤）：我也曾经有一颗火热的心。可惜它太火热了，所以被烧焦了，烧黑了。
　　霜降：其实，最黑的还是惊蛰的腹。
　　惊蛰（无奈）：我也没有办法啊，我也是因为烧得太旺啊。重黎要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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