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揽明月

　　唐棣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个闪身，将怀中的阮萌带着转了一圈，避开了那人的背心一掌。

　　阮萌原本就一直往后躲，想要挣开唐棣的嘴唇。这时候，唐棣抵住她后脑的手掌一松，她顿时失了平衡，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啊”地一声惊叫，身体就翻过了阑干，直直往河心跌去。

　　那灰衣人原本正攻击唐棣，谁知见此情景，竟然调转了身形，朝着阮萌跌落的方向，兔起鹘落，跟着一跃而出。他伸手极为敏捷，一抄手，已经环住了阮萌的腰，半空中回身一甩，一个长钩已经锁住了酒肆的阑干。两人在悬在临河的半空中，荡了几下。

　　唐棣靠着阑干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含笑。“许青天，楼上楼下都是我的人，你却逃向哪里呢？” 说话间，只见酒肆两边窗里，寒光闪动，露出埋伏的弓箭箭簇。

　　灰衣人不理会他，只是低头看怀里环抱着的人。“明月，你怕不怕？”

　　又是一个认识阮明月的人！阮萌一脸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面孔。

　　“怕什么？”她茫然地问。还没回过神，只见那人浅浅一笑，手里绳钩一抖，已经脱开了阑干。两人的人体如断线的风筝，往下直坠。

　　耳畔传来唐棣的惊呼：“小月”，阮萌也想惊呼，但还没张嘴，只听扑通一声，已经和对方一同掉入了水里。

　　“刷“”刷”的声音从耳边穿过，如疾风暴雨，是一支支箭簇穿透水面。唐棣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上去模模糊糊：“住手，都给我住手。”

　　“我怕，我怕，我怕水！”阮萌终于回了神，内心惊恐不已，她不会游泳啊！谁来救救她。

　　她的双手慌乱地在水中划动，那灰衣人却挡在她上方，不让她挣出水面。她被灰衣人强压着往水面深处去，河水灌入了她的鼻眼，她透不过气起来，眼看着亮光在头顶消失，脑际一阵眩晕，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忽然口中有气息送入，她睁开眼，是那灰衣人噙住她的嘴，给她渡进气来。她想挣扎，那人偏死死抱住了她，往水深处游去。

　　有水呛进口鼻，其中带了血的腥味，她勉强睁开眼，瞧见四下的河水中散开许多血丝。中箭了？她心里头模模糊糊一个念头，谁中箭了？

　　灰衣人放开阮萌，自己又泅回水面，反手一甩，“去”，绳钩如箭般斜斜激飞而上，向着唐棣的方向飞去。只听“啊呀”一声，随着阑干碎裂，一个穿着宝蓝绸衫的男子也“噗通”一下掉入了水中。

　　“救人！”云潜的呼声响起。同时五六个身影一齐跃入了水中，有的去捞唐棣，有的探到深处去抓那灰衣人。

　　灰衣人回身挡了几拳，与来人缠斗，水声激越飞溅，犹若冰棱飞霄，片刻间已数十个回合。阮萌在水中扑腾了几下，一会儿就又透不过气来，咳咳连呛。灰衣人连忙回头给她渡气，冷不防有两三掌从背后袭来，他顾不得许多，背上硬生生地受了几下。

　　灰衣人转身，运劲一掌拍出在水中翻出排山倒海之势，来人被他逼出一丈开外。他另一手勾住阮萌的腰，在水底拼命潜游，顿时又拉开了三四丈远。背后那群人虽然追他们不上，却也并不停下，只是远远地紧追不舍。

　　不知游了多远，眼前忽现一支长篙伸入水中，灰衣人一手环住阮萌，另一手攀住长篙使劲一拉，两人终于一齐浮出水面，跃入一只小船之中。

　　阮萌本已昏厥，胸口被人狠狠按了几下，呛出好几口水来，方才咳醒过来。一睁眼，只见一个青衫美人斜着眼，满脸不屑地瞧着自己，正是刚刚那弹琵琶，唱情歌的名唤子衿的画船女子。

　　灰衣人也在身边，趴在船头，背上赫然插着两支羽箭。

　　又是咚隆一声，一个人手扒着船沿从水中冒出头。灰衣人不顾背上羽箭，从腰间抽出明晃晃一把短刀，就去斩来人手指。

　　“别……别……伤他……”阮萌急切地叫道。

　　灰衣人怔了一下，手中短刀停在半空，目光望向阮萌，一丝受伤的神情自眼底划过：“你要救他？！”

　　那人湿淋淋地爬上船，长发一甩，朝着阮萌露出温柔的一笑：“到底还是娘子心疼我。”正是唐棣。

　　子衿撑着小船，已经飘出那酒楼几十丈远，河岸边的有人找了船来追，领头的正是云潜，身边还跟了许多人都是唐棣的侍卫。

　　灰衣人面向追兵，持短刀在唐棣脖子边比了比，于是那些人只得跟在原处不敢靠近，更不敢再放箭，唯恐伤了唐棣。

　　子衿也朝着他们轻蔑一笑，船篙左一划，右一荡，几个起落，便将画船撑走，隐入了一片菱花荡中。那菱花荡中碧叶接天，高过人头，在水道中连绵相缠，一阵风过，飘飘荡荡，小船划过之处，转瞬间便有荷叶遮住了来时的水道。如此行过九曲十八弯后，别说后面的追兵找不到他们，就是阮萌自己也已经转得迷迷糊糊了。

　　子衿放了竹篙，来帮灰衣人拔箭，灰衣人背上衣衫浸透了血迹，反手短刃一挥，斩断了箭羽，只留了箭头在背上，摇了摇头。“这个拔不得。你先不用管，去取干衣服，给明月换了。”

　　子衿瞅了眼阮萌，冷哼一声：“她都已经变心了，你还惦记她作什么。”

　　阮萌心中莫名，望向着灰衣人，问：“我们认识么？”

　　“你们不认识！”

　　“你不认识我了？！”

　　一时间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出自唐棣，一个出自灰衣人，都是对阮萌说的。

　　“你别自作多情了。”

　　“你对明月作了什么？”

　　一时间，又是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唐棣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灰衣人却对着他怒目相向。

　　阮萌看着两人的表情，一头雾水，登时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看着灰衣人背上留下的两支断箭，以及他震惊且痛心的表情，阮萌心里泛起嘀咕：难道这个人，是阮明月以前的情人？她一边和侯府公子哥儿谈情说爱，一边又和这个江湖情人勾三搭四？

　　如今这种种迹象，让她不禁有些心虚，这个身体的原主，难道是个风流成性，见异思迁，始乱终弃，脚踏两只船的□□□□？

　　她使劲地摇了摇头，把这骇人的念头从脑中甩掉，慌忙对那两人解释：“我先声明：我不是阮明月……哦……虽然这身体是阮明月的，但她之前作过的事情可和我无关……”

　　子衿在一旁的连声冷笑，让阮萌觉得自己的辩解很没有说服力。

　　“既然她不是阮明月，公子，那你也不用看她的面子，杀了这个恶贼便是。”她指的恶贼当然是唐棣。

　　“不不不”，阮萌慌忙挡在唐棣身前，拦住灰衣人手中的短刀：“这位英雄，这位好汉，大家有事好好商量，何必动刀动剑取人性命不是？”

　　子衿冷冷道：“他在望江楼上和你卿卿我我，不就是为了引我们公子出来？你们俩处心积虑设下埋伏，难道不是为了取我们公子性命？”

　　阮萌闻言，心里一突，难怪在府里，唐棣对她一直以礼相待，刚才在阑干边，他却突然搂她吻她。难道还真的是为了诱杀这灰衣人？她不由得转头望向唐棣。

　　唐棣撇过头不与她视线相接，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朝着灰衣人道：“是啊，我们合计杀你的，可惜被你躲过了。”

　　什么和什么嘛，阮萌一楞，怎么唐棣说得好像她也参与设计杀人？

　　子衿似乎觉得煽风点火十分过瘾，也在一旁道：“公子，阮明月早已移情别恋，您何必再手下留情，不如将这对狗男女一起解决了，以报这暗箭伤人之仇。”

　　灰衣人似乎没听见子衿的话，只是双目怔怔望向阮萌，眼里神情复杂，惊疑，惶恐，失落，心疼，绝望……

　　“明月……是你要杀我么……”

　　阮萌几乎被他那似有千言万语的眼神深深地刺痛。

　　他惨然一笑，倒转手中短刃，将刀柄递向阮萌，“明月……你要杀我，何必设计……我欠你的启止区区一条性命。”

　　“不……不……”阮萌看着他递过来的短刃，本能的直往后退，“我与你既不相识也无瓜葛，我干嘛要杀你……”

　　灰衣人喃喃道：“既不相识，也无瓜葛……明月……我是来接你的……旁人阴谋诡计我都不放在心上……我只管来接你，一刻都不想再等……可是你……”他仿佛伤心欲绝，“你难道不记得我了？……你……你若忘了我……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

　　阮萌的目光与他的在空中相遇，周遭的桃红柳绿仿佛一瞬间失了颜色，春日艳景化作一片灰烬，没来由的，她的心口狠狠一抽，仿佛电击一般将整个人刺穿，俱裂的痛楚传遍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痛得她顿时弯下了腰来，缩成一团。

　　“小月！”

　　“明月！”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唐棣冲过来扶住了她。阮萌捂着胸口，痛得睁不开眼，滚滚的眼泪一涌而出。“好痛——”她喊不出声来，只在心里叫疼。

　　唐棣从衣袖里，迅速地取出一个小瓶，捏开阮萌的嘴，倒入两滴药剂。药剂入口的一瞬间，阮萌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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