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揽明月

　　老太太刚下楼，就听得松鹤楼外阵阵爆竹声响，一丛丛烟花平地窜起升入空中，深碧色的夜空里，绽放朵朵火树银花。星火飘然而落处，乃是一巨大的祭坛，上面摆着赦罪地官清虚大帝像，前面有道士踏着禹步持桃木剑焚香作法，边上敲锣打鼓，坛前还挤了许多人，有献瓜果的，献香油的，捐钱求符纸的，祭拜先祖的，好不热闹。

　　王小胖也是从未见过这热闹，伸长了脖子往窗外探，几乎人都要掉出去了，幸亏许青天一把捞住他。

　　阮萌也瞧得新奇，问道：“他们在作什么？”

　　“这是放焰口。”许青天道：“据说今夜地府门开，鬼魂放禁出来。有子孙的祭祀的鬼魂可以回家接受香火；而那些孤魂野鬼就会到处游荡，徘徊于有人的地方寻找吃的。人们可怜那些孤魂野鬼，就会在今夜布施，烧些吃的穿的给他们。也有人对死去的人心存愧疚，为了避免他们为祸，回来报仇，也会请道士作法，忏悔罪孽，超度亡魂。”

　　四人从松鹤楼里出来，只见满大街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许多小商贩卖纸扎的房子，车马，衣物，用具，阮萌看了暗暗咋舌，惊叹古今中外在“视死如生”这点上几乎一脉相承，即使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中国，还有人烧纸作的别墅洋房，电视冰箱，苹果手机以及奔驰宝马。

　　在众多卖纸品的商贩和道士里面，有个人看着像金不换，但是一闪而过，阮萌不能确认。

　　“这些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若鬼魂之说真有其事，那蒙冤之鬼早就□□了，世上岂会还有恶人。不过是无知百姓申冤无门，聊以□□罢了。”唐棣冷冷道。

　　阮萌问唐棣道：“我知道你无心逛街。你既然记挂云潜，怎么不追着老太太去赌坊找他呢？”

　　唐棣冷哼一声：“云潜能有什么事？他办事不力，吃点苦头也是活该。某些人想撇开我，单独私会，我偏不能如了他的意。”

　　阮萌脸上一红。许青天只当没听见。反倒是王小胖问：“唐先生，什么是私会？”

　　唐棣低头对他道：“比如你阮姑姑和我是一对儿，若是她和别人一起玩，不带我们玩，那便是私会。”

　　王小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爹爹和我娘是一对儿，我爹爹和别人一起去喝酒猜拳，不带我娘，那便是私会。那我爹爹一个月里，可有大半个月在私会。”

　　阮萌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对王小胖道：“唐先生说着玩的话，小胖不要当真。”

　　唐棣却说：“小胖看着姑姑，别让她私会，唐先生明日给你买糖葫芦。”

　　说话间，迎面走来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王小胖咽了口口水，问：“唐先生，我现在就想吃葫芦，你能给我买么？”

　　唐棣一摸荷包空空，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心中又忍不住暗骂许青天，定是他的同伙把钱包偷了。

　　许青天却不发一言，顺手一角银子递给小贩，拔了一支糖葫芦，往王小胖手里一塞。

　　王小胖顿时眉飞色舞，小贩也是连连称谢笑容满面。只有唐棣冷哼一声：“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四人随着人流往前走。前面围了一大圈人，唐棣看见人多就想避开，偏偏王小胖还拉着他往前钻。人群中央是个年轻小伙子，身材健硕，偏偏长了个娃娃脸，嘴角还有窝，看起来就淘气了几分。

　　他手里拿了个斗笠，露出底下一面，给众人瞧了一圈：“诸位乡亲，小生没啥手艺，只得了瑶池王母娘娘的一件宝贝，今夜拿出来献宝，大家伙敲个热闹。”

　　“啥宝贝啊？”有看客起哄。

　　“诸位瞧见这斗笠没？乍一看，没啥稀奇。可是您看……“他将一只雪白兔子往里一塞，斗笠扣在胸前，脚下这么走了一圈。手上捏个指觉念念有词，朝着斗笠一指。随即一弯腰，将斗笠翻开。

　　“哗”的一下，斗笠底下顿时就蹦出一大群白兔，撒腿四散逃开，人群里哄得爆发一阵笑声，有人弯腰逮兔子，也有人跳闪着避开。

　　众人朝那小伙子笑道：“这算什么宝贝，必是你事先袍子里藏了一堆兔子，此时放出来拿我们寻开心。”

　　小伙子笑眯眯道：“若这宝贝只能变兔子，那倒也不稀奇了。这斗笠妙就妙在，你放什么东西进去，它都能给你变双的。”

　　有人笑说“胡扯。“也有人喊：“试一试。”

　　小伙子眉头一皱，作出为难的样子，道：“试一试么，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斗笠稀奇的紧，它每次都能给你变双的，可是那另一份常常从别的地方窜出来。”

　　“别卖关子啦，快变给我们瞧瞧。”人群里有起哄的。旁人都催促“快变，快变。”

　　那小伙子道：“变个什么好呢？”

　　围观的人群里有个姑娘，从发间取下一株栀子花，投到斗笠里，笑道：“你且变来瞧瞧。”

　　那小伙子，一笑道：“这个可就太容易啦。”只见他翻转斗笠扣在胸口，又如前面一般，手指捏诀口中念咒，做作了一番。随即大喊一声“变！”

　　他掀开斗笠一角，朝里一看。众人都喊“开开开开。”斗笠翻转里面却无一物。众人“哦……”了一声，都是幸灾乐祸，正要散开，却见那小伙伸长了手臂，指着一处，喊道：“哦！原来变到那里去了，我还四处找呢！”

　　众人顺着他手指方向瞧去，只见一个人虎背蜂腰，朗眉星目，长得极是健硕清俊，身上一袭灰衣毫不起眼，偏偏胸口的衣襟处探出一支白色的栀子花来。

　　许青天忽见众人都瞧向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一低头只见不知何时自己怀中多了一支花出来。他探手将花取出，一阵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萦绕周身。

　　那小伙子摇头直叹：“都说自古嫦娥爱少年，原来这栀子花也挑人，不是帅哥还不上身。”

　　众人哈哈大笑，见他法术变得神奇，都忍不住纷纷鼓掌，让他“再来一个”。

　　许青天一个大男人，手里捏了一支花，颇觉尴尬，又见阮萌瞧着他偷笑，不由道：“这花好看，还是送你吧。”

　　阮萌接过花枝，往发间插，插了几次没插好，许晴天道：“我帮你吧。”说着接过，有些笨拙地帮她插入发间。

　　王小胖满嘴糖葫芦，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什么。阮萌没听清楚，问他要什么。

　　许青天低头望着她，满目皆是情意，声音既轻且柔：“他说——你真好看——”

　　阮萌脸一红，一抬眼，只见周围的灯火倒影在许青天眼中，宛若无数星辉，周遭的喧哗人声也仿佛都骤然消失，只他温柔的笑意，如夏夜的晚风，暖暖地拂过心头；如山间的温泉，令整个人沉溺。

　　“啊嚏，啊嚏……”有人在一旁忽然大打喷嚏，只见唐棣斜蔑着眼，一个劲地摇扇子，“这么艳俗的香味，真是……人如其味……俗不可耐……”

　　阮萌不理他，继续转头看那变法术的小伙。

　　只见一会儿有人让他变金鱼，一会儿变铜钱，果然他都一一变了。

　　唐棣翻了一个白眼，道：“都是雕虫小技，有本事变个一样的人出来。”

　　果然有人听见了，也跟着喊：“变个活人！变个活人！”其他人纷纷开口附和。

　　“当当当当！”只听那小伙子锣鼓敲得一阵震天响，把众人的声音纷纷压了下去。他朝着唐棣，道：“看来还有一位小哥不信我的这个宝贝。”

　　唐棣摇着扇子，只是冷笑。

　　“这大变活人呢，我是没试过。”

　　众人“嘘——”了一下。

　　“但是——”那小伙子环视众人一圈，话锋一转，道：“但是！今天趁着月圆人高兴，也不是不能一试！”

　　众人一听，他话里的意思，当真这就要来个“大变活人”了，纷纷叫好，个个伸长了脖子，争着挤到前面去看。

　　那娃娃脸小伙子朝着唐棣，问：“若是我这宝贝变成了，你待如何？”

　　唐棣问：“你欲如何？”

　　那小伙子呵呵一笑并不言语。随即对众人道：“这个法术不是不行，只是极耗法力。这个变完，宝贝可就只能再使一次拉。”

　　“好！好！好！快变！快变！”众人呼应着，纷纷催促他。

　　“那我这可就开始啦。”小伙子将斗笠往自己头上一扣，他盘腿坐下，口中叽里咕噜，眉头皱紧，似乎这个法术十分费力。

　　众人围着他，个个睁大了眼睛，屏气凝神，看他如何大变活人。忽然那斗笠凭空慢慢冒出烟来，层层白雾竟然将坐着的人慢慢笼了起来。

　　众人正看得出神，忽然唐棣肩上被人一拍，他扭头一看，赫然正是刚才那娃娃脸小伙。

　　“这位朋友，你看我这宝贝变得如何？”那小伙站在唐棣面前，酒窝旋起，正笑盈盈的瞧着他。

　　唐棣吓了一跳，退开半步，几乎难以置信：“你！”

　　周围人也都瞧见了唐棣和他身边的小伙，一把拉住他上下打量，果然和刚才拿斗笠的小伙子长得一摸一样。众人这回都是真的大吃一惊，转头再往中间看。只见斗笠下面那团密密的白烟忽被打散，一个人摘了斗笠，从烟雾中走出，还是刚才那小伙子，一点没变。

　　众人将两人拉到一处，果然一样高低，一样健硕，一样眉目，连脸上的酒窝都是一摸一样。若不是其中一人拿着斗笠，根本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这宝贝今夜只能变最后一次，谁还要试？”

　　话音刚落，有人忙不迭挤开众人，将一个玉镯子扔进斗笠。“试试这个。”

　　也有人顿时反应过来，将一个金指环扔进斗笠：“还是试这个，试我这个。”

　　于是许多人忙将身上的银元宝，铜钱串儿掏出来，往小伙子身边挤：“我这个，我这个。”

　　小伙子道：“不要抢，不要抢。最后一变，大家把东西都放进来一起变，大家都不要吵闹。”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叫好，又有许多人投了玉坠，金钗进来。

　　斗笠眼看一会儿装满了，小伙子忙用手拦住更多的人放东西进来：“不能装了，不能装了。”他一手探入斗笠，捞了捞满当当流光溢彩的金银珠宝给众人瞧，众人都是又紧张，又兴奋，满脸喜色。

　　那小伙子将斗笠一扣，又如刚才一般，一番作法，忽然那斗笠“轰”地一下，烧了起来。众人耸动。小伙子也连忙用手拍打那斗笠救火。几下怕打，那斗笠已然烧焦了几块，残破不全。

　　众人眼看斗笠已毁，顿时紧张起自己的财物来：“是不是不成了啊？”

　　那小伙子眉毛一拧，道：“今天用得太过，这宝贝是毁了。”

　　“啊！”扔了珠宝首饰的人顿时大惊失色，高声问：“你是不是骗子啊？快还我们财物！”

　　那小伙子忙道：“众位莫急，虽然我的宝贝已经毁了，但是大家的财物还在，定是被这斗笠转到了别处。”

　　“转到哪里去了？”众人纷纷红了眼，四处查看。

　　那小伙子道：“那珠宝财物都爱往有钱人处跑，你们只往那些穿着富贵的人身上找。”说完，眼光直瞧着唐棣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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