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揽明月

　　唐棣觉出他神色间不怀好意，还不明所以，忽然身边有人撞他一下，一个玉镯子当啷一声从他怀中滚落，敲在地上，顿时一摔两段。

　　顿时，众人的目光转向了他，只一呼吸的功夫，所以人都扑向他，拉着着他的衣襟袖口，要找他身上藏了的他们的财物。

　　“没有，没有，别找了！”唐棣何时有被那么多不认识的人在身上乱摸，一时又惊又怒又急又气。他远远一指那小伙子：“你戏弄我！”

　　那小伙子高声道：”财宝都在那位仁兄身上，大家不用客气，都找他拿吧。”

　　众人哪有再理他的，如恶虎扑食般，把唐棣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扒了他外衣，又剥他中衣，非要把自己的东西找到不可。

　　许青天身手矫健，早就把阮萌和王小胖拉出了人群。阮萌见他一直嘴角含笑，不由得问：“这……这会法术的小哥，难道也是……你的朋友？”

　　话音未落，那两个娃娃脸的小伙子，已经来到他们跟前，不由分说，拥着他们便走。他们走出不远，忽然听得背后“哗啦啦”一记水声，有人叫道：“不好了，有人被挤到水里了。”

　　阮萌转身去瞧，却被其中个小伙子一把拉住：“有人落水自有人救，阮姑娘不必担心。”

　　许青□□那小伙子道：“我不欲伤他性命……”

　　“知道知道，师兄放心，小六看着呢，保管死不了。嘿嘿……”

　　许青天笑起来：“一路上就看你们一直耍宝，装神弄鬼，连我也一起戏弄。”

　　那小伙子道：“唐棣那小子每每与师兄为难。金陵两次设伏，几乎害了你性命。此仇不报，大家伙咽不下这口气。”另一人虽不说话，但是也点了点头。

　　许青天道：“薛十三，小九妹，姜老大，快脚六，还有谁到了？”

　　那小伙子道：“师兄跟我们走，到了便知道了。”

　　他们穿出闹市，沿着铜驼陌，经过松鹤楼，将困得不行的王小胖安置好，随即往南到了洛水边上的街巷，数尺阔的青色酒旗悬于往来街道，上面写“新丰”“桑落”“竹叶”“蒲桃”等各种酒名。初秋风暖，习习而来，送入鼻尖，都是阵阵酒香。

　　河畔一座水榭，枕水依树，燃烛悬灯，照出一片热闹身影。阮萌走进去，只见几个熟悉的面孔正笑吟吟地瞧着她。

　　白日里骂唐棣负心汉子的那个农家妇女，此时换了一身清爽的藕色纱裙，梳着双环灵蛇髻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圆圆脸蛋上几点淡淡的雀斑，更显她娇俏可爱。

　　而与她一起的那个黝黑汉子，此时于她站在一处，脸上白净如霜，青衫长袍，竟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他们的模样与白日里戏耍唐棣的时候完全不同，要不是他们眼里的那份笑意与先前别无二致，阮萌断然认不出来。“这是……小九妹？”阮萌想起许青天路上提到的师弟师妹们。

　　许青天一脸笑意：“对，还有薛十三。”他指着那书生。

　　阮萌暗暗咋舌：“这易容之术也太出神入化了吧？”

　　“多谢阮姑娘夸奖。”一个黄衫女子在一旁笑道。

　　阮萌看着她面生，仔细回想，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

　　黄衫女子弯下腰，作出老态龙钟的模样，拉着阮萌的手：“许公子带着媳妇来看我老婆子啦，这小手嫩的，可生了娃没有？”她虽然年纪不大，但一开口，这声音语调完全就像个老太婆。

　　“是你！”阮萌脸一红，“原来松鹤楼里拿我们寻开心是姑娘！”

　　“啊……我们是谁啊……”黄衫女子依旧弯着腰，侧过半边耳朵朝着阮萌：“我老太婆年纪大了，耳朵可不好使。我们是谁？是许公子么？还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

　　许青天一把将阮萌从黄衫女子身边拉开，笑着道：“姜老大，亏你还是大师姐，带着他们几个小的连番胡闹。”

　　阮萌深深佩服黄衫女子的本事，好奇的问：“那这两位小哥，也是你易容的？”她指了指长得一摸一样的娃娃脸小伙子。

　　其中一个娃娃脸，笑起来：“我是郝四，这是我双胞胎的兄弟郝三。”他指了指不大开口的那个。

　　“哦”阮萌顿时恍然大悟，这么简单的事，她竟然一时也没想到，都是被那顶“宝贝”斗笠给骗的。

　　许青天问：“你们几个都来了，师傅他老人家来了没？”

　　姜老大摇摇头，“师傅这几年一直在闭关，子衿传信说唐棣拘了阮姑娘，又几次三番设计害你。他放心不下，让我们下山帮你。”说着她目光扫过阮萌，摇着头，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不过师傅他老人家也没说清楚，要我们怎生个帮法，是要帮你谈情说爱呢，还是要帮你娶妻生娃……”

　　众人听她这样说，都抿了嘴直笑。阮萌红了脸，一跺脚便转身要走。

　　许青天脸上亦微红，对姜老大说：“师傅是怕我遭人暗算，不是让你们下山捣蛋。阮姑娘记不得之前的事了，你们别再拿她打趣，让她为难。”

　　“是是是……师兄怜香惜玉，我们都省得……”小九妹捂着嘴笑道。

　　“阮丫头，总算可找到你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阮萌回首，瞧见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头快步走近水榭，正是李继宗。

　　他拉了阮萌连连诉苦，“唐棣这小子真不像话，他那些爪牙，把我的桃花坞给搅得一片乱，还有好多辛苦培育的青霉来不及提炼……幸好，青天又给我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我知道青蒿可以治疟疾，我们哪天再一起想想法子把青蒿汁也给提纯了……对了，阮丫头，你的心痛之症有没有再发……”

　　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青衣白裳的子衿，面上淡淡的，瞧了眼阮萌，并不寒暄，只向许青天盈盈一拜：“公子，我去桃花坞接李神医，可惜烟消云散露都被唐棣的手下抢先一步带走了。”

　　许青天望向李继宗，李继宗苦笑着摇了摇头。

　　姜老大见许青天眉头紧锁，劝慰道：“青天你不必着急，我们几个既然都下了山，定然帮你一起找阮姑娘的解药。”

　　正此时，有个声音忽道：“你们说的烟消云散露是哪个？”

　　“小六，你回来啦。”郝四招呼他，也向阮萌介绍他。“我这师弟，轻功无敌，人称快脚六。”

　　阮萌见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中等身材，平常样貌，就是那种看十来遍，放进人群里，你还是找不着的那种，他穿着短打长裤，显出两条细长的螳螂腿。

　　只听当啷当啷一阵细碎的轻响，快脚六将一个小包裹解开，摊在水榭中央的圆桌上。里面有荷包，银票，扇坠，玉佩，香囊，等物，还有一些小瓶小罐。阮萌一下子认出，这些都是唐棣的东西。

　　快脚六朝着她笑道：“你们看吞火那会儿，我就偷偷摸了那厮的东西。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李继宗拿了瓶瓶罐罐一个个闻去：“哎呀，这不是我的起死回生丹么？这不是我的百毒不侵丸么？唐棣这小子，什么时候顺的……”他从中挑出个葫芦样的青瓷小瓶，“这个是阮丫头的药了。”

　　众人纷纷夸赞快脚六：“还是你小子这手段高妙，这回立了大功了。”

　　郝四道：“否则哥几个儿还得找那小子晦气。”

　　快脚六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本事，也只这次能得大家表扬。”

　　众人正一一叙述各自的情况，童镖头，万山行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也都先后来了水榭，还带了几车的美酒。众人难得相聚，纷纷开怀畅饮。说到戏弄唐棣的事，皆是眉开眼笑。又谈起十年前与柔然的大战，个个感慨万千。快脚六，小九妹和薛十三当时还小，没有跟着许青天参战，此时听众人讲雁门关外的旧事，说到惊险处，都不由得连声惊呼。

　　将近子时，河上飘来许多纸灯，如碗莲，如小舟，星星点点缓缓飘荡，顺水而东，一轮圆月投在江心，清辉如霜，将整个洛水映照得如天上银河一般。

　　众人正喝得兴高采烈，瞧见河灯，都纷纷投杯停箸，三三两两往水边去放灯。

　　阮萌不明所以，许青天告诉她：“子时鬼门将会关闭，放禁的鬼魂们便要回地府。人们会把逝去的亲人的名字写在河灯里，这样那些亲人就可以在河灯的指引下找到归路。”

　　阮萌瞧见姜老大，郝三郝四兄弟，快脚六，小九妹和薛十三都在写莲灯，不由得悄悄看向许青天。“他们……都……”

　　许青天点点头：“十多年前，姜老大没了丈夫。郝三郝四失了父母。快脚六，小九和薛十三都是孤儿，是我从雁门关带回来的，然后他们就跟着我师傅学武了。”

　　阮萌心里一紧。忽然想到自己的父母，不知道他们一直没收到她的消息会不会担忧，会不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她心中一动，想起这个身体的主人：“阮明月……她的父母……”

　　许青天默然无语，瞧着她的目光中有淡淡的哀伤，有无限怜爱。他递给她一个莲灯：“我陪你放吧……”

　　阮萌望向水中飘飘荡荡的河灯，觉得自己的心思也想那灯一般飘飘荡荡没有着落。水中那轮圆月虽美，却不过是一个倒影。正如她自己，许青天看到的她也只是阮明月的影子，他的万般柔情其实都是为了真正的阮明月。

　　“青天大哥，我不是阮明月……”阮萌忽然鼓起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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