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

　　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
　　——《庄子·达生》

　　.

　　「这、这是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安息和雷瑶走进帐子，就看见郝潜蛟站在帐子中间使劲撕扯着手里的簿子，嘴里嘶吼着什么听不清楚的悲鸣。而被石韫玉指名守着郝潜蛟的士兵愣在角落里，脸色苍白简直可以说是手足无措地盯着郝潜蛟，在看见他们两个走进去之后，立刻就把求助的视线丢向了何安息他们。
　　明明已经安分了一整天的郝潜蛟这样突然发疯，显然是把他吓了一大跳。

　　「何先生，您给他的东西上面涂了什么毒药？」
　　雷瑶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无论怎么想都不明白什么样的刺激会让简直不可一世的郝潜蛟会变成这样。
　　「小生可没那份闲心。毒药是很珍贵的，怎么可以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哈啊……」
　　看来白瑜的坏脾气都是何安息教他的。雷瑶苦笑起来，不再追问。
　　「那、郝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心里有鬼而已。」
　　不过其实就连何安息乍一看郝潜蛟那个发狂的样子也被吓到了，他只知道郝潜蛟像是疯了一样，不知道他已经到了简直神志不清的地步了。不过，这样他也就理解了石韫玉那副恶心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了。

　　「怎怎怎怎么可能啊啊啊！」
　　郝潜蛟依然在嘶吼，对何安息和雷瑶视若无睹。
　　「明明应该已经全部都吃掉了啊！全部都吃掉了啊！」

　　「看来郝大人的身体不适就是不消化而已。」
　　「何先生……」
　　「小生替他治治便是了。」
　　也不知道何安息的话里到底有几句是当真的，雷瑶虽然不想放手让何安息用不知道什么样可怕的方法去治郝潜蛟，毕竟眼睁睁看着一个认识的人从清醒变得疯狂，即使再讨厌这个人的傲慢，雷瑶也认为不必做到这步。但看样子何安息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而且除此之外雷瑶也不知道任何可以让自己和郝潜蛟沟通的方法。
　　他只能叹口气，往后退了一步。
　　「……麻烦您了。」

　　何安息对郝潜蛟的厌恶大半是想要替石韫玉出气，就算说不上是积怨已深，也肯定不可能会同情眼前被自己逼到半疯的男人。他直直瞪着郝潜蛟，先是露出冰冷的脸色，之后就又缓和表情对已然有些神志不清的郝潜蛟露出了微笑。
　　「郝大人。」
　　他用的声音柔和好听，安抚似的叫了郝潜蛟。不知道是何安息的声音里有什么特别的魔力、还是郝潜蛟只是吼得累了，他竟然听见了何安息的声音，抬起头向这边看了过来。

　　眼神空洞无物。

　　「您看上去好像不太舒服，请让小生给您把一把脉。」
　　「不用！」
　　郝潜蛟一脸防备地吼了回来，但立刻就气力用完了那样跌坐到了地上。
　　「那小生给您一副药，您看了说不定病就好了。」
　　「我、」
　　尽管郝潜蛟依然固执地拒绝何安息的「好心」，但何安息却自顾自地从怀里又掏出一叠纸递到郝潜蛟面前。

　　郝潜蛟只扫了那纸一眼，脸色就开始发青。
　　「您仔细看看，这可是您刚撕毁的东西？」
　　他并非是想要听从何安息的嘱咐仔细查阅那簿子，只是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颤抖着手把它们从头到尾细细翻了一遍。帐子里谁都不说话，只有纸张一页页翻过去的声音，和郝潜蛟的骨节咯吱咯吱作响的声音，震耳欲聋。

　　看见郝潜蛟那么听话，何安息难得发了次善心决定奖他一个痛快。

　　「郝大人，您要是还想撕，也请随意。反正您要多少，小生就给您写多少，不愁哪天撕完了，给您定罪的时候没了罪证。」

　　将陷入了绝望的郝潜蛟一个人放置在那里，何安息还好心地吩咐士兵看好了郝潜蛟别让他寻短见，就在雷瑶之前离开了那帐子。

　　「这莫非是王爷、」
　　看见何安息不打算向自己解释什么，雷瑶只好叫住了打算直接回石韫玉帐子的何安息。
　　「没那回事。是小生的主意，王爷点了头说或许可以试试，小生便自作主张试了。」
　　「和王爷无关？」
　　「应该不可以有关系吧？」
　　何安息的微笑在仅仅燃了一束火把的帐子外，显得有些吓人。

　　.

　　「白白……」
　　大概是托何安息的药的福，白瑜倒是一夜安眠，早上醒来也因为睡了个好觉而心情很不错。戴清浊和雷瑶商量着交接和回京事宜的时候，他也不插话，就只是乖乖坐在一边看自己的书。戴清浊和雷瑶订好了日程，识趣地退出去之后，雷瑶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夸白瑜两句，就出声招呼他过来。
　　不过那么大的人了，就算因为这种事被夸奖也不会觉得高兴吧？雷瑶苦笑着又否定了这种想法，既然是白瑜，应该会很高兴吧。可是都那么想过了，他反而夸不出口了，想了想，就只是对朝自己笑的白瑜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想问你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
　　「嗯。」
　　白瑜点了点头，说什么只要雷瑶陪着自己睡得都很好，这种像是真心话又像是在讨好他的话，听在雷瑶耳朵里虽然是舒心，却也让他想起了前一天晚上让他困扰了不少时间的问题。
　　「白白，我问你件事。」
　　「雷雷你问，只要白白知道。」
　　把书合上放到一边，白瑜一副专心听他讲话的样子。雷瑶喜欢他那副可爱的表情，也跟着不自觉露出微笑。
　　「就是你何先生……」
　　「何先生？」
　　咦、雷瑶什么时候开始对何安息的事情感兴趣了？难道是因为何安息医术好，雷瑶对他动心了？白瑜这时候才第一次真正有些懊恼自己居然还没出师，不能替雷瑶疗伤换药，还让何安息有机可乘。
　　雷瑶看见白瑜的表情从不乐意变得沮丧，然后又有点不服气似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好叹口气先说了下去。
　　「何先生他是不是对王爷、」
　　「啊？怎么又扯到那个人身上去了？雷雷你看上何先生我也就姑且忍了，反正何先生不会喜欢你的，可你怎么连那家伙也看上了啊？白白我比那人不知道好多少倍呢。」
　　「哈啊？白白你才是，从刚开始都在胡扯些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对王爷有什么想法？」
　　面对气呼呼的白瑜，雷瑶着实有些哭笑不得，连作解释都觉得很不得要领，毕竟他根本不理解白瑜是如何得到这么不可思议的结果的。
　　「那你提他干嘛？他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啦。」
　　「我是想说，何先生难道对王爷有心？」
　　「何先生对石韫玉有心？哦、你是问我他是不是喜欢那个人？」
　　白瑜扑腾了几下眼睛，看见雷瑶似乎确实只是关心这个，立时就消除了对雷瑶移情别恋的怀疑，心情很好地用力点了点头。

　　「当然啊。」

　　即使白瑜给出不确定的回答也不打算追问下去的雷瑶，却得到了白瑜仿佛理所当然的肯定。
　　「何先生可喜欢那个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啊。何先生的眼睛老在他身上转悠，就是我都没那样总是盯着雷雷不放，还成天想和他搭话，要不是喜欢他，那是什么？」
　　虽然也没有问过何安息的想法，不过白瑜觉得要是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根本就浪费了自己这双眼睛，因此对这个事实他始终确信无疑。雷瑶却没办法理解白瑜的自信，怎么也想不通总是给石韫玉找茬的何安息怎么会是喜欢他的。而且——
　　「王爷看上去可不算喜欢他。」
　　「这个我也觉得啦……那个人果然很奇怪，干嘛不喜欢何先生呢？明明何先生对他那么好的。」
　　「可能王爷……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雷瑶是觉得这到底是祸是福还很难说，但既然白瑜分明认为能被何安息喜欢是石韫玉前世修来的福分，雷瑶也不打算替石韫玉争辩说其实真的无法从何安息的表现里感觉到丝毫的好感，反而还充斥着令人无法释怀的坏心眼。
　　即便雷瑶这么说了，白瑜也还是又抱怨了石韫玉好几句。
　　「就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笨。」
　　不能附和当然更不能反驳，雷瑶这时候能做的也就只有微笑了。

　　「白白你又说本王坏话。」
　　白瑜还没抱怨完，石韫玉就一个人走进来了。他嘴里数落着白瑜没大没小，自己却也很没大没小地坐到白瑜身边。
　　「我是因为你笨才说你笨的，又没说错。」
　　「白白，少说两句。」
　　像他这么扯些有的没的的，指不定嘴皮一顺溜就把何安息给卖了，别说现在何安息到底是不是喜欢石韫玉都需要打个问号，就算白瑜明察秋毫事实就是如此，这种事也不该从旁人的嘴里说出来，何况还是从石韫玉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白瑜嘴里。
　　雷瑶阻止了白瑜继续当着石韫玉的面叨叨说他笨，自己开口引开了话题。
　　「王爷您是来找我的？」
　　「本来是想要逗白白玩会儿的，现在还是算了，跟你说说正事好了。」
　　「我才不是给你逗着玩的呢。」
　　不高兴的白瑜嚷了一句，但听他们要说正事，一脸无聊地又自觉跑去了角落看书。

　　「今天还真乖。」
　　石韫玉倒是很吃惊，没想到白瑜只嘟囔了一句就放过了自己。

　　不得不承认何安息的药相当有效，他昨晚睡得很不错。幸好早上醒来的时候何安息已经不见了，否则要是被他追问药效什么的，肯定会被嘲笑的。但除了和何安息斗嘴之外，还没有完全清醒的头脑里一时也想不起有什么可以做的，石韫玉还在那里愣愣坐了半天，然后突然从何安息的药想起了白瑜的事。
　　既然白瑜听话地喝了药，那肯定睡得也很好，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醒来之后又想起前一天欧阳的惨状开始闹腾。尽管知道有雷瑶在，石韫玉还是决定亲自去看一眼。
　　结果在帐子外面就听见白瑜理直气壮地说他太笨。
　　连生气和假装生气都没想起来，石韫玉也不知道自己是习惯过了头还是依然没有清醒，总之他除了几句毫无力度的反驳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大概白瑜也是一样吧？因为昨夜的药效还没有过去，没有了折腾的力气，所以才乖乖跑去了角落。

　　「我听戴将军说，你打算明天就启程？」
　　「是。王爷可有什么意见？」
　　「意见是没有，不过你的伤口可以赶路了么？我打算让何安息先回去，要是你在路上有什么事，可没人能照顾你。」
　　石韫玉也不顾忌白瑜，耸耸肩让雷瑶别指望白瑜能帮上什么忙。角落里的白瑜对石韫玉做了个鬼脸，就换回雷瑶的苦笑和石韫玉坏心眼的笑容，似乎他说这种话就是在等白瑜做出这样那样有趣又好玩的反应。
　　「我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不过，王爷让何先生先回京城是有什么要事么？」
　　该不会是为了郝潜蛟的事吧？也不知道何安息有没有把昨晚的事告诉石韫玉，雷瑶始终还是不太放心。
　　「也没什么，你不用管。」
　　石韫玉想让何安息先把作为证据的簿子带回京城，一来是怕夜长梦多，要是到了京城直接能把郝潜蛟收监甚至处刑那就最好不过了，二来则是想到前一天从来都那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何安息竟然说出什么要杀死郝潜蛟的提议，石韫玉总感到让何安息继续和郝潜蛟呆那么近有些不妙。他倒不是担心郝潜蛟真的不明不白就死掉了，反而是真心觉得为了这种人犯不着让何安息做出杀人这样的事。
　　就算是天下第一讨人厌的何安息，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没必要为这种人就弄脏了自己的手。
　　连石韫玉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想对何安息似乎太体贴，但既然是真心这么觉得，他就要尽一切可能阻止事情变成那样。

《[京関]狐者异之目》
関先生最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