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

　　季孫之愛我，疾疢也；孟孫之恶我，藥石也。美疢不如恶石：夫石猶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
　　——《左传·襄公二十三年》

　　.

　　「白瑜睡下了？」
　　「小生给他开了帖药，服下就睡着了。」

　　尽管白瑜死也不肯承认自己一闭眼就会看见欧阳的喉口流着血就那么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笑，可是他一整天什么都吃不下的事实还是让雷瑶担心不已。所以白瑜虽然还逞强说什么绝对不会因为害怕做噩梦就睡不着，但想到他万一真的被噩梦吓醒麻烦的还是自己，雷瑶坚决地要求何安息给他开药，然后看着白瑜把药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我又没生病。」
　　喝了药的白瑜还不服气，说雷瑶太大惊小怪了。
　　「不吃东西还不好好睡觉的话，明天就病了。」
　　何安息一边收拾给雷瑶换下的绷带，一边让白瑜可以去躺平了。
　　「为什么啊……我还不困呢。」
　　「马上就会困了。难道白白还要麻烦雷公子亲自把你抱到铺盖上去么？」
　　说着，何安息指了指手上的绷带。
　　「我知道了啦。」
　　嘟嘟囔囔抱怨说雷瑶也不知道帮自己说两句好话，白瑜自己铺好了铺盖然后躺了进去，没过片刻就睡着了。
　　「何先生，辛苦您了。」
　　「小生倒是没什么，反而是雷公子，今天晚上大概辛苦了。刚刚给他服下的药，药效不一定能撑到天亮，万一他要是醒了——」
　　「雷瑶明白，会注意着的。」
　　倒不是说药效过了白瑜就一定会醒过来，就是容易多梦，而以何安息对白瑜的了解，做了噩梦的白瑜绝对会立马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当然也不会管天到底亮没亮。要是那时候不好好安慰他的话，第二天大概也安分不了了。

　　「没想到你还挺管用的。」
　　石韫玉听他说完，目的不明地称赞了他一句。
　　「谢王爷夸赞。」
　　「那你治得好疯病么？」
　　「啊？」
　　突然怎么问这个了？何安息一时愣了，想过之后才轻轻摇了摇头。
　　「不一定。」
　　「是么……还有你治不好的病啊。」
　　石韫玉灰着脸苦笑起来了。听上去不像何安息以为的那样是在嘲笑，反而比较像是有些无奈。何安息看着石韫玉脸上不畅快的表情，跟着叹了口气。
　　「小生不是神仙，疯病是心里的病，谁都不知道治不治得好。还有相思病，小生也治不了。」
　　「何安息你又在嘲笑本王了。」
　　「小生不敢。」
　　要是能治，何安息一定先治好了白瑜再治好自己，要是有闲工夫的话，还可以给石韫玉治一治，省得他们这几个总是思前想后多余的事做了一件又一件。

　　「算了。少瑕回来没？」
　　「已经回来了。似乎正在和戴将军商量回京的事宜。」
　　「……这事本来用不着他做的。本王也真是给他们添乱来的。」
　　石韫玉又重重叹了口气。
　　「您别胡思乱想的，您只是太累了而已。」
　　何安息用温和的声音安慰难得陷入自我否定了的十五王爷。
　　自己没能跟在边上的时候，石韫玉到底怎么被已经疯了的郝潜蛟刺激了啊。何安息这时候可是一点都不想替郝潜蛟治什么疯病，反而一心想着干脆地把他毒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不是因为他心里也清楚这样做绝对帮不上石韫玉或者雷瑶的忙，郝潜蛟这时候大概早就又聋又哑离死不远了。

　　「何安息。」
　　「是。」
　　「你心里也觉得本王很没用吧。」

　　明明必须要去给郝潜蛟最后一击的，何安息也替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结果就因为不想见到那副恶心的嘴脸，就因为觉得他脸上不加掩饰地流露出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欲念说不定会把自己压垮，自己居然一整天都故意对这件事避而不谈。
　　逃避不是办法。在对何安息肯定地说自己会处理好一切的时候，自己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结果走到关着郝潜蛟的帐子外面，石韫玉还是迟疑了，最后还是避开了。
　　真是没用。
　　连白瑜、也可以说出为了雷瑶不惜一切代价这种话，自己却不能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敢和决断力，去见一个只不过令自己恶心的人。

　　「没那回事。小生认为王爷做得很对。」
　　「不是对不对的问题，我根本没办法去做。明明知道怎么做才对，却因为厌恶那家伙就什么都没有做……太糟糕了。」
　　「那就像雷公子说的那样，别再管那个人的事了。」
　　一整天黑着脸不停路过关着郝潜蛟的那帐子的石韫玉，连何安息都觉得看不下去了。
　　「那就是半途而废，是临阵脱逃的胆小鬼了。本王才不要做那种人。」
　　分明就是自己说不想见他的嘛……好不容易别人帮他做了决定，却还不领情。十五王爷真不是一般的任性。
　　何安息摇摇头。
　　「再说了、」
　　而且还要不停强词夺理。
　　「连白瑜都没有逃跑……」
　　「他又没有勉强自己做什么。再说了，他按着雷公子的吩咐喝了小生的药，只要躺下睡着就好了，哪里还需要自己去费心逃跑什么的。」
　　对白瑜来说，大半情况下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都有雷瑶替他决定好了，白瑜只需要乖乖听话照做就没有问题了，跟现在的石韫玉根本不是一个状况。何安息也不知道石韫玉干嘛突然又想起了白瑜的事情，甚至还把自己和白瑜放在一起对比，这样不是应该比临阵脱逃什么的更值得他觉得丢脸么？
　　石韫玉却不领情，继续毫无道理的强辩。
　　「他跑来战场就已经是勉强自己了。」
　　「那王爷您还不是一样为了他勉强自己跑来这里了么？」
　　「他是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来，但还是来了。」
　　「这么说，王爷您是觉得自己能在这里帮上雷公子的忙了？」
　　这倒是还蛮新鲜的。何安息一时也不能判断石韫玉到底是自信过头还是自卑过度了。
　　「……我以为……」
　　石韫玉吞吞吐吐的没能干脆地把话说清楚。——而且比起是不是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替雷瑶做些什么，更重要的是，结果到最后自己还是逃跑了。——这么想着，他迁怒似的瞪了何安息一眼，简直好像都是因为他的错，自己才会变得从一开始就一无是处。
　　「王爷……」
　　糟糕，被这么一瞪反而觉得石韫玉这样子不光是很好笑，还很可爱了。
　　何安息努力忍住了笑，提议自己也给石韫玉开帖药，省得他晚上还要因为这么无关紧要的纠结心情睡都睡不着。
　　「反正也不着急，您先好好睡一觉，等休息好了，明天早上再做决定就是了。」
　　「何安息！你又在笑话本王吧。」
　　「小生不敢。」
　　「每次你说不敢的时候，语气就是在嘲笑本王。」
　　「是王爷想太多了。」
　　才没有嘲笑呢、只不过是觉得很有趣而已。何安息微笑起来，自动自发欠了欠身，走到帐子外面让士兵快些去熬药。

　　「都说了本王不需要喝药了。」
　　「您难道是真心要和白瑜比一下谁会比较难伺候么？」
　　何安息的逻辑是，既然白瑜都知道为了不给雷瑶添麻烦乖乖喝了药，石韫玉要是继续赌气就显得太孩子气了。石韫玉昏昏沉沉总觉得这逻辑根本是歪理，可是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合适的反驳说辞，最后生着气干脆自顾自躺到了铺盖里，似乎是打算证明就算没有药他也可以睡着。
　　无论如何目的反正是达成了的何安息无声地笑了起来，盘腿坐到了案几边上，耐心地翻起了上面放着的几叠簿子，还不是用笔写些什么。

　　「您要的药。」
　　一炷香功夫过去，士兵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嗯，出去吧。」

　　何安息瞥了眼躺在那里的石韫玉的背影，摇摇头。
　　「王爷，还是喝药吧。」
　　「烦死了！本王能睡着！都是因为你点着灯才没睡着的！」
　　「是，小生知道。可小生今晚还得看些医书，就委屈您喝药了。」
　　「干吗要委屈我啊！你不能白天再看嘛！」
　　觉得很丢脸的石韫玉固执地躺在那里不肯起身喝药，好像何安息是想要毒死他似的。
　　「小生今晚查了疯病的事，明天不就能替王爷排忧解难了么？听话，您就把药喝了吧。」
　　「听、听话？！何安息你反了啊！」
　　石韫玉立刻就炸了毛，一屁股坐起来，冲何安息怒吼起来。只是不巧，石韫玉越是生气，何安息玩得越是兴起，这时候喝不喝药反而就好像已经不是重点了。
　　「啊啊、小生真是失礼了，平时哄白瑜喝药哄习惯了，一时没能改过口来……」
　　「何安息！你信不信本王把你的舌头拔了！」
　　「那还真是可怕呢。」
　　嘴上说得再狠、但终究下不了狠心是石韫玉最大的软肋。不知道被这么威胁过多少次的何安息耸耸肩，干脆端起药走到铺盖边上坐下了。
　　「药凉了就不能喝了。」
　　「我不要喝！你听不懂是不是？」
　　「您这么冲小生发脾气，就算之前睡得着的，现在也会睡不着的。」
　　何安息用轻柔的语气劝说着，摆出了一脸真诚的表情，看上去倒是真的在担心他会睡不着。石韫玉这么干瞪着他很久，最后发现好像吓不到他，也没办法让他乖乖端着药走掉，最后皱着眉从怒吼换成了嘟囔。
　　「反正我不要喝。」
　　「您难道是要小生喂您喝？」
　　「谁要你喂啊！本王又不是白瑜。」
　　「小生只喂王爷一个，可从来没喂过白瑜。」
　　「你、」
　　问题才不在他有没有喂过白瑜喝药呢。但因为那句话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把药喝了会比较好是怎么回事？石韫玉想自己大概是担心何安息当真想要喂自己喝药，但明明只要拒绝就可以了，结果却不甘心地接过了药碗。
　　「总之……你把灯熄了我自然会睡着的。」
　　「您喝了药小生就熄灯。」

　　「何先生。」
　　「……雷公子？您还没睡么？」
　　何安息手里捧着一本簿子走出石韫玉的帐子，就看见雷瑶和衣站在自己面前。
　　「您刚才是在和王爷吵架？」
　　怪不得白瑜一天到晚和石韫玉过不去，连何安息都这副调子，想要白瑜对石韫玉收敛一点的自己实在太天真了。雷瑶叹了口气。虽然石韫玉好像从来没有要给何安息治罪的意思，但这么顶撞王爷变成了习惯可不妙。
　　何安息微笑着摇摇头。
　　「小生只是在劝王爷休息而已。」
　　「劝？」
　　雷瑶皱起眉，还想要说什么，何安息却打断了他。
　　「您找小生有什么事么？」
　　「……何先生您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但雷瑶也不回答，只是盯着他手里的簿子。
　　「多余的东西。小生正要去处理。」
　　「何先生，我白天说的话，您已经忘记了么？」
　　「原本没忘，但王爷那么折腾了一阵，小生就忘记了。」
　　虽然何安息保持着那张微笑的表情，却摆出了一副不打算听劝的态度。雷瑶先是愣了愣，没有明白何安息的意思，但片刻之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又开始觉得自己说不定是理解错了。他把何安息上下打量了一番，而何安息就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地等雷瑶开口。

　　「能让我也跟着看看何先生怎么处理它么？」

　　既然阻止肯定也没有用，他就算担心也只能跟在边上保证别出什么大问题了。雷瑶倒是不担心何安息真的犯下大错，只是想到白瑜如果知道自己就眼睁睁看着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发生会给出什么反应，就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做些什么。
　　因此他做出了让步。
　　「雷公子想看当然是可以……白瑜呢？」
　　「我让少瑕看着他呢。」
　　「那、好吧。」
　　何安息抿抿嘴，点了头。

　　两人走到关着郝潜蛟的帐子外。雷瑶就看见何安息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了看守的士兵，示意他把东西交给郝潜蛟。
　　「就只是这样么？」
　　「小生只是来处理多余的东西而已。」

　　就在此时，帐子里传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京関]狐者异之目》
関先生最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