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

　　伏念戴清履浊，寓世立身，事主奉亲，自家刑国，虽忠贞励节，勤瘁在公，而休祉难臻，愆违易集。
　　——前蜀·杜光庭《都监将军周天醮词》

　　.

　　「……雷将军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为了不让外人见到白瑜就勉强雷瑶起身迎客这种事，雷少瑕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所以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戴清浊请进了帐子。
　　戴清浊第一眼倒是没看见被支使去给欧阳送东西吃的白瑜，光顾着同和衣盘腿坐在铺盖上的雷瑶客套。
　　「戴将军辛苦了。」
　　和出生武将世家的雷瑶不同，戴清浊出身于书香门第，看上去就白白净净的，一点都不像是能带兵打仗的人。
　　雷瑶还算蛮中意戴清浊的，因为他身上有种让闻惯血腥味的雷瑶觉得安心的气质。虽然在战场上难免会让他为这样的戴清浊捏把冷汗，不过他既然能成为将军，就说明他并没有雷瑶担心的那么脆弱。
　　「这是应该的。雷将军打退了胡人大军，可是大功一件，朝野上下都为了雷将军欢欣鼓舞、等着您回去呢。」
　　「像是现在这副样子、也没什么好自满的。」
　　尽管听上去像是在奉承，不过看着戴清浊那种文质彬彬的模样，倒是也不会觉得别扭。不过雷瑶还是自嘲地耸了耸肩，就算对方不是在奉承，他听着却还是很讽刺。

　　「不是打胜仗了么？为什么不能自满？」
　　半强迫地让缩在角落里一副闷闷不乐表情的欧阳吃了东西，白瑜有些不耐烦地随手把食盘推到了边上，也不去管还有外人在，就跑去了雷瑶边上一屁股坐下。
　　雷瑶苦笑了。
　　「这算什么胜仗……」
　　虽然打退了胡人大军，不过这怎么样也算不上是胜仗吧？——而且白瑜怎么自说自话就冒出来了啊……雷瑶一边答他，一边小心地瞥了戴清浊一眼，发现他果然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们。
　　「才不是那样。就是很了不起！」

　　「那个、请问这位……」
　　尽管戴清浊被白瑜突兀的插嘴搅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还是很快恢复了平静，反正雷瑶在和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对话、而且态度还算温和，就说明这个长得很醒目的男人是这里理所当然的存在，戴清浊认为自己也不必去怀疑什么。
　　「这位是随军的白瑜白大夫。」
　　雷瑶这么说出口的时候都觉得汗颜。
　　「是大夫啊……真是幸会。」
　　大概是觉得大夫在这里出现非常合理，戴清浊嘟囔了两句向蜷缩在雷瑶身边的白瑜抱了拳。
　　「唔嗯、」
　　白瑜不喜欢这种场合，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怎么办，鼓着腮好像受了委屈那样往雷瑶那里又躲去了一些。
　　「白、……真是对不住，白大夫他比较怕生……」
　　这话说出口雷瑶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不过他也实在是找不到更合理的说辞了。
　　「那还真是……呃、失礼了。」
　　显然戴清浊也觉得雷瑶的解释有点不着调，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就是啊，我们白大夫最怕生了。」
　　接话的是捧了一堆案卷之类和何安息一起走进来的石韫玉。戴清浊一见到他就不再介意白瑜，立刻屈膝行礼。
　　「末将参见十五王爷。」
　　「免了。」
　　戴清浊站起身，就看见石韫玉他们手上捧着堆了一尺高的案卷书类，疑惑地睁大了眼，不明白石韫玉一个王爷干嘛做这种重劳力。
　　其实石韫玉也是有些无奈，他说要替郝潜蛟处理公务，可是又不可能让人把案卷送到雷瑶帐里，结果只好委屈十五王爷自己当搬运工，当然顺便还拖上了何安息。
　　把东西斜斜丢在角落里之后，石韫玉稍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向戴清浊微笑了，显然不打算解释自己的行为。
　　「你来得还真快。」
　　「啊？」
　　不知道喜怒无常的十五王爷到底想表达什么，戴清浊愣了半晌，不过看样子石韫玉好像也不是因为觉得生气才那么说的，他也就没有太在意。
　　石韫玉也确实没有生气，只不过是觉得戴清浊比他想象中来得早了几天。换句话说他高兴都来不及，这些搬来的案卷全都丢给戴清浊和他的手下就好，他还乐得轻松呢。
　　「白大夫，还没给雷将军把完脉啊？」
　　更何况比起戴清浊，石韫玉还是比较在意白瑜的事。这么随便地和雷瑶窝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外人看来是什么感觉。
　　白瑜却不理他，嘟着嘴继续呆在雷瑶身边。

　　原本有些摸不清状况的戴清浊看情形也差不多明白了些什么。——原来是随军的大夫里有白瑜这么个人，怪不得娇生惯养的十五王爷这次说什么都要做监军，只是白瑜看样子根本就不领他的情，也不知道堂堂王爷怎么就能容得下他。人说情爱迷眼，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了吧。

　　「像你这样把脉，到明年他的伤也好不了吧。」
　　「王爷您就别逗他了。」
　　雷瑶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不该说话，倒是何安息开口替白瑜解围了。
　　「这是把脉，又不是捏肥瘦，总是要花点功夫的。」
　　「捏肥瘦？这话怎么听着就那么别扭啊……」
　　说着石韫玉相当没好气地瞥了何安息一眼，无奈地发现他脸上一本正经的，并不像他猜想的那样有种调戏白瑜或者雷瑶的样子。只不过就算他有那种调戏的意思，石韫玉知道自己应该也根本看不出来。

　　「何先生又说笑了。」
　　雷瑶耸了耸肩。白瑜现在的样子别说是把脉了，连捏肥瘦都不像，石韫玉和何安息找的借口，大概还不如自己刚才那个怕生的说法呢。
　　「什么捏肥瘦啊，他又不是用来卖的。」
　　肯定不会觉得人家在调戏自己的白瑜小声抗议了几句，又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大夫，抓起雷瑶的手装模作样地把起了脉。
　　「……他的身子好着呢，你们少说不吉利的。」

　　「好了。」
　　看上去白瑜是在和何安息顶嘴，其实长眼的都知道白瑜是在对石韫玉不满。雷瑶想着姑且外人在场，白瑜这么顺着性子来总是有点难看，出声阻止了他继续嘟囔。
　　「戴将军长途跋涉的，肯定也累了。今天就先安顿下来，晚上雷瑶摆宴给您接风。」

　　.

　　「反正那个人也见过白白了，白白能不能不叫雷雷将军啊？」
　　等到戴清浊退出去，白瑜长出了一口气，不高兴地瘪了瘪嘴。
　　「哦、刚刚怕生就是为了这个啊？」
　　雷瑶苦笑起来。不过他倒也还算是乖，刚才居然忍了那么长时间，看来自己这受了伤的身子确实让白瑜有点收敛了的，否则他口不择言起来，自己还不给他气得吐血。
　　「谁说我怕生了。」
　　「那你那是什么态度？人家都和你客客气气的，你也不答一句，太失礼了。」
　　「总比某些仗着自己是王爷就对人爱理不理的人好。」
　　「本王哪有对他爱理不理的啊！」
　　「哼、」
　　白瑜认定了石韫玉对着戴清浊的时候语气很不好，也不去想想其实是石韫玉对着他的时候很反常，对上戴清浊只不过是向来的调子而已。
　　「再说了，我又不认识他，没道理要理他啊。」
　　「这又算什么歪理？现在不就是认识了么。虽然过两天就回京城了，可你也不能总是把人家戴将军当透明的看待吧。」
　　关于白瑜对十五王爷的误解，一时半会大概也解释不清，何况别说雷瑶懒得替他辩解，就是真的解释清楚了，谁知道白瑜会不会扔个白眼出来哼哼两声说一句他还不稀罕呢把事情弄得更糟。所以雷瑶果断放弃了说明，跳到了戴清浊这个问题的本体上。
　　他相信以戴清浊的涵养不会和小孩子气的白瑜计较，不过白瑜脾气怪，要是看戴清浊不顺眼的话，难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到时候就是戴清浊不怪他，雷瑶也会头痛不知道该怎么把谎圆得踏实了。
　　「没有把他当透明啊……他说话我都有听着呢。」
　　只是白瑜觉得自己真的没什么好回答他的嘛。戴清浊问他是谁，雷瑶答了。戴清浊向他问好，雷瑶解释了。戴清浊好奇他在干嘛，石韫玉和何安息一人一句也说得明白了。最后雷瑶也完满地结束了这段对话。从头到尾根本没有需要他白瑜开口的时候啊。
　　「光听着有什么用。」
　　雷瑶说教了两句，发现白瑜一脸不服气，心里直念是自己和石韫玉把他宠坏了。之前他对郝潜蛟和欧阳态度恶劣也就算了，雷瑶可以认为他是想替自己出气，可是戴清浊又不是敌人，他这么老板着脸也不是办法啊。
　　「我知道了啦！雷雷还说和那个人没什么，他一来你就这么欺负我……要是你真和他是有什么，还不把我扫地出门啊。」
　　显然白瑜这坛小醋缸是在原地摇晃了好几下，差点就翻了。
　　「好了好了，白白你做事也要想想雷公子的处境啊。要是让人知道他出征带了白白这么个帮不上忙的大夫，还不知人家会怎么说闲话呢。」
　　「什、什么叫帮不上忙的大夫嘛！明明是你们不让我帮忙啊！」
　　尽管知道何安息说话时常只挑阴损的说，但白瑜还是气得够呛，指着他委屈得要跳脚。
　　「白白乖，别气了。反正我们从来也没指望你当大夫治病救人嘛。」

　　雷瑶是真不明白石韫玉和何安息两个安的什么心，哪有人这么安慰人的，他们不知道白瑜已经爆炸边缘了嘛？
　　「白白……」
　　「我不理你们了！你们一个个都嫌弃白白，白白再也不要理你们了！」
　　「这、怎么把我也带上了啊？我可没说什么嫌弃你。」
　　无辜受牵连的雷瑶赶紧澄清说自己绝对没有和石韫玉同流合污的意思，哄了半天才让铁了心不理他们的白瑜眼泪汪汪地转回身。
　　「——真的是多亏了我？」
　　「当然啊，我怎么会嫌弃你呢？白白在，伤也好得快了许多。我谢你都来不及呢。」
　　这几句马屁拍得很对白瑜的胃口，他抽抽鼻子收敛了眼泪，没多久就破涕而笑，嘴里嘟囔着还是雷雷最好，就又往他怀里蹭过去。
　　「你啊，就是多大了都像个小孩子，否则他们两个怎么会那么喜欢欺负你？」
　　雷瑶松了口气，就瞥见石韫玉和何安息互相看了一眼默契地偷笑着，立刻发现他们两个根本就只是想逗白瑜玩而已。
　　可是，这样很好玩嘛？雷瑶怎么都不觉得。
　　「雷雷不喜欢我像小孩么？」
　　「我让你改你也改不过来啊。」
　　何况雷瑶也不讨厌这样。
　　其实医馆尽管和别的生意有些不同，到底还是每天人来人往的，白瑜又不是能遗世独立的人，不可能五年来毫无长进甚至还愈发小孩子气。但雷瑶却也不想去猜白瑜现在的稚嫩笨拙里有多少是装的，他愿意相信白瑜就是个孩子，童心未泯，与世无争。
　　「那就是不喜欢？」
　　白瑜却敏感地觉得雷瑶说一句藏一句。
　　「哎？没有不喜欢啊，白白什么样我都喜欢。」
　　在雷瑶迟疑的瞬间，白瑜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不过还好雷瑶补救得当，白瑜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这两个人怎么可能分得开呢……」
　　雷瑶一边揉着白瑜的头发，一边好像听见石韫玉这么小声感叹了。但他抬起头，却只看见石韫玉扭过头和何安息对视苦笑。

　　.

　　「……对了、」
　　接风宴由雷少瑕负责，摆在了雷瑶的帐子里。因为何安息再三叮嘱雷瑶不能碰酒，白瑜心心念念想喝酒的愿望只能落空。他不高兴地蜷缩在雷瑶身边的角落里，不搭理人。
　　总觉得有些僵硬的戴清浊努力想缓和一下气氛，随口就提了一句。
　　「京里有传闻，说是皇上正想着招雷将军做驸马呢。」

《[京関]狐者异之目》
関先生最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