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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次日天未放亮，山寺中已渐渐传来僧侣们走动晨练的声响。
用罢敬山寺安排给香客的素斋早点，谢元霜便换上了外衫，在僧人的带领下，往明海大师的禅房步去。
少女幽暗的青丝被一条素色锦带高高束起，随着月白鹤氅在清晨冷冽的风中翩飞，愈发显出肌肤的苍白。
乖巧的杏眼中，深潭样的眼瞳仿若空无一物，只余一片漆黑，陇在了江南带着潮气的晨雾里，倒有几分像寺中殿上供着的神女像，漠然又慈悲地注视着万物苍生。
明海大师游历四方，向来踪迹难寻。
而谢元霜说来却与这位大师颇有缘分。
谢元霜幼时便显出与一般孩子的很大不同，虽不愚笨，却从不哭闹，亦不像旁人家儿女，会对父母撒娇卖痴。
李氏虽母家不甚显赫，却颇有声名，皆是因为李家祖传的一身医术。
而李氏自己亦是熟通草药，年少时随父亲医过不少疑难杂症，却拿谢元霜的木然毫无办法。
十三年前，谢元霜方三岁，明海大师彼时亦恰游历至宁广府。
李氏便带了她求到了明海大师的面前，自此便得了明海大师的批命：无爱无恨，放下情执，亦得自在。
便是叫她顺其自然，这般无情，也并不纯然是坏事。
而今再见，明海大师眉须皆白，在禅房内并未着袈裟，只穿了赭黄僧袍，盘腿于蒲团上。
袅袅檀烟中，为谢元霜倒了一杯清茶，一如见故人的语气“阿弥陀佛，施主来了。”
谢元霜微微躬身，施了佛礼，又寒暄了两句，说明来意，为祖母求了一个平安符。
见明海大师答应，谢元霜却仍未动身要走。
少女清冷的眉眼中透着迷茫，落在了碧色茶汤上。犹豫再三仍是开口，“存爱恨与失爱恨，哪般更好？”
放下爱恨，虽苦难一生，却心无挂碍。然生出情丝，又为爱恨所扰，心内阴霾丛生，难得安宁。
明海大师闻言却并不意外，仿若早料到她会出此一问，眼神淡淡却又盛着慈悲，“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佛虽如此言，”谢元霜对这样打太极，万事皆可的言语并不买账，黑眸定定凝着明海，执意再问，“我却日夜为噩梦所扰，不得宁静，求大师一解。”
听此一言，明海微微叹了气，又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方得机缘，所见皆是众生之恶。方知大千世界，亦有善念所在，佛法亦有言，善有善报。”
“大师叫我放下？”谢元霜向来清冷的脸上此刻带上了一丝嘲讽，浓密睫羽下的沉沉黑眸中戾气毫不掩饰，“大师可知，佛法亦有云，恶有恶报。”
善有善报？真是可笑。
且不说自李氏去后，谢元霜一向对孟氏和她一对儿女的欺侮处处忍让。孟氏本人更是轻则家法挑剔，重则祠堂罚跪，她依然以礼相待从未僭越。
便是遇到山匪前调换平安结，谢元霜犹抱着一丝希望，愿梦境只是因她多思，太往坏处揣度了人心，倘若一切并未发生，她依然愿意与孟氏一家相安无事。
这般行事，谢元霜自认对他们已仁至义尽了。
然而，最后一切噩梦却成真了。
李氏之仇，害命之恨，犹如一根根刺深深扎在谢元霜的心头上，淌出无比苦涩的血。
如今明海一无所知，却劝她放下？哼，她倒想知道，该怎般放下。
明海见她执念甚重，心知她想岔了，再劝也多说无益，话锋一转道“施主既来修行地，便暂放下红尘种种，得一时之乐，亦是修心之法。”
谢元霜闻言略闭了闭眼，待心绪稍平，道了声抱歉“是我魔障了，今日多谢大师指点。”随即从蒲团上起身，步出了禅房。
少女月白外衫下的脊背一如劲竹般直挺，也如出鞘宝剑般锋利钢直。
明海望着谢元霜远去的背影，双掌合起，微阖了眼，“阿弥陀佛。”
花影在廊下立着，见谢元霜出来，急急递了大氅上去，生怕她大病初愈又得了风寒。
整理衣领的时候才注意到谢元霜的脸色沉沉，不由得蹙眉忧心道，“小姐怎么了？”
谢元霜眼神落在花影仍鲜活的脸上，明明还是稚嫩的摸样，带着婴儿肥的脸上一双鹿眼却湿漉漉地带着担忧，好像自己是盏易碎的琉璃人，而在梦中，这双眼却失焦残破。
谢府众人与她的仇，今生势必要报，然此路艰险，梦中一世一味避让尚不能善终，复仇一途凶险更甚，而花影月影却是被她无辜牵连。
“谢府危险重重，敬山寺一行回去必遭孟氏忌恨，她心狠手辣……”谢元霜顿了一下，“我愿放你离府，给你和月影足够银两安度一生。”
看着谢元霜纠结局促的表情，花影却捂嘴笑了，“小姐，您前些日子可说要护着我俩的。”
花影月影同谢元霜一起长大，没人比她更清楚谢元霜面对的是怎样一片悬崖，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孟氏毒辣，主君又对小姐并不在意，山匪之事还历历在目，倘若丢下谢元霜一人面对，而自己带着钱远走，花影这一生都会为愧疚所困。
小姐待她不薄，面对危险明明孤立无援依然愿意放她们离去，她们亦不能辜负了谢元霜。
与小姐在一起，便是刀山火海，也相互有个依靠，最不济便是没了命，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孤独。
整理完毕，花影望向天色，阳光明媚，铺在身上带着暖意“天色这般好，小姐与我去采些杏花，咱们做糕点吃可好？”
流金碎太阳浮动在谢元霜的睫羽上，连带玄色宝玉般的眸子都盈着斑点光彩，她唇角浅浅带出一个弧度，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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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儿砸下一章就要出来啦~
提前撒花舞美灯光准备嘻嘻
每天下午六点更新，兄弟姐妹萌动动小手可以收藏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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