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她莫得感情

　　“小僧法号了恒，在此恭候贵客多时了。”

　　离山门还有一段距离，立着一个着木兰色僧衣的小和尚。

　　小和尚见来了人，低头唱了佛号才抬头看向立在人群前的娉婷人影，不由迟疑道“施主……可是宁广知府家的千金？”

　　也无怪他心里有疑，今日宁广知府千金前来为谢家老太君祈福是提前差人送信来过的。

　　然而来的这一帮人竟没有马车，倒像是徒步走来的。

　　男丁虽穿着制式护卫打扮，却各个鼻青脸肿，身上被盗划破的衣衫隐隐渗出血污。

　　女子的发髻也散了些许，有些局促得搭在脑袋上。

　　领头的女子被两个丫头搀着，倒像是个小姐模样，嘴角扯出一个翘起的弧度，但那双眸子好像一片吞噬阳光的黑暗，太阳也不能点亮丝毫，鬼气森森的，明明春日碧空艳阳，小和尚脊背倒有点发寒。

　　别不是附近的山匪母夜叉来逃命了吧……

　　“小师父说的是，我正是宁广知府长女，得知空海大师云游到贵寺，特来给祖母求平安符的。”

　　谢元霜看了恒小和尚紧张的样子，为了表明自己友善，嘴角扯出的笑容越发深了，“山脚下遇到了歹人，将护卫打伤，马车财物也被一应抢去了，还劳烦小师父为我等安排院子养病了。”

　　虽然谢元霜脸上挂着怪异的笑容，说的话倒是有理，也对的上师父先前的交代。

　　了恒挠了挠头皮上冒起的鸡皮疙瘩，便放心往前带路，却是对遇到匪徒之事好像并不十分惊讶，“既是遇到歹人，谢施主还请随我来。”

　　看到谢元霜身边丫鬟疑惑的眼光，小和尚叹了口气解释道，“谢施主也不是第一批遇到山匪的香客了，时逢乱世，佛祖脚下亦是不太平的。”

　　敬山寺并不算大寺，却一直香火延绵，也算是宁广府香客往来旺盛之地。

　　宁广府人家女眷往年求家宅平安，求主君仕途都愿意过来。

　　盖因寺庙周围有重叠参天巨木，绿意森森，积聚了天地灵气，同时亦为女客提供了清净之所，免去许多抛头露面的麻烦。

　　然而近年来求佛的香客却少了很多，只因为流匪作乱的事情逐渐的多了。

　　倒不是仅有这一爿山林不平静，封律国这两年都说不上太平。

　　先帝正值征伐周围蛮族之时去世，新帝登基却龙体衰微。

　　新旧势力更替，兼蛮夷之地虎视眈眈，又有先帝与昭贵妃之子秦王手握重兵，寻常良民苦不堪言，落草为寇之事较之几年前是多了不少。

　　随了恒脚步入了敬山寺为贵客安排的小道，就到了他们要下榻的别院。

　　安排好了受伤的护卫，了恒随即向谢元霜施了一礼“施主，此处便是寺中别院，若有事唤院中僧侣即可，小僧要去向师父禀明原委，好叫大夫为受伤的施主疗伤。”

　　谢元霜回了礼“多谢了恒师父了。”

　　了恒走远，就响起花影略带兴奋的声音，“小姐快看！这树好粗！”

　　谢元霜这才细细打量起了这个并不算大的院子。

　　香客厢房并不像朝拜的前殿涂了黄色院墙，依然保留了江南的白墙黛瓦。

　　可贵的是这院中有一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投下的阴影影影绰绰铺满了院子，只有碎金般的阳光投落在窗柩上。

　　微风阵阵，屋檐挂着的青色风铃发出涤荡人心的轻响。

　　谢元霜闭上眼轻轻呼吸山中带着潮湿草木芬芳的空气，胸中难以压抑的狂躁得到一丝的抚平。

　　她的前半生因不生情丝，不通世间万物的美好，过去她并不觉得自己浑浑噩噩，而今如梦初醒，又开始困扰自己前半生是如何过来的。

　　回忆中的林林总总都清晰无比，但只有她自己，反朦胧了起来。

　　现在回望，可以感受到李氏的放不下，谢元瑾的嫉妒，甚至孟氏的恶意，独独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真真是空无一物。

　　前日梦醒时分，潮水般涌来的情绪夹杂着爱恨，恐惧，憎恶，冲刷着她的脑海，让她夜不能寐。

　　一时心潮难平，得恨不能直接提刀杀了孟氏母女，一时李氏慈爱温柔的眸色又挥之不去，让她眼眶上涌热意内心满是悔恨。

　　过去十六年的心湖宁静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逃过死劫后，站在阴翳碎光下，这一瞬间她好像又变回了不通爱恨的木头人。

　　又好像这片刻的宁静与先前不同，不再是空空如也，而如清风拂面，潮涨潮落，一次次轻抚暴起的戾气。

　　谢元霜并不是个心狠的人，也是在李氏精心养护，圣贤熏陶下长大的。

　　今日之事，孟氏母女若与梦境不同，并未对她出手算计，谢元霜可以依然放任她们对自己平日的冷嘲热讽。

　　毕竟梦境荒唐，杀母之仇也不一定是这二人所为，于她而言这些人终究只是无足轻重的过客，而唯一在意的李氏早已仙去多年。

　　然而噩梦却一一应验了。

　　因谢元瑾的愚笨，谢元霜险之又险地逃过一劫，而谢元瑾作为主谋其一将代她在那人间炼狱中沉沦。

　　梦中谢元瑾所言李氏之死的真相……十有八九也是真的。

　　思及此，谢元霜睁开眼，黑眸里复又涌起涛涛翻滚的恨意杀机。

　　山风拂在古木叶上，发出叹息般的声音，树叶间流下的阳光斑斑点在她素白的脸上，好像谁的泪。

　　花影原见谢元霜闭上了眼似在感受山风。

　　自噩梦惊醒，小姐第一次露出放松宁静的表情，却在片刻过后却又变得阴沉得可怕。

　　原本的双环髻早已拆了，鸦发如黑色绸缎披落在她身上，苍白的脸上一双幽黑的眼里好像翻滚着骇人的汹汹杀意。

　　花影不由担心，内心也迷茫小姐这般渐通爱恨，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只能上去握住她的手，“小姐，夫人在您年幼时常常在春日做些花朵的糕点，花影也学了一些，如今季节正好，咱们一起去取些鲜花，好不好？”

　　花影口中的夫人自然是李氏。

　　李氏温婉仁慈，而谢家主君谢平晏向来表面是个端方刚正的君子，并未在儿女教养上苛待谢元霜。

　　花影月影与谢元霜同进同出，一同长大，说是主仆，却更像姐妹。

　　李氏去后，谢元霜天生淡薄，少不得时时被孟氏的狗腿子磋磨，都是花影月影报仇回去，却回回反而自己被罚的灰头土脸。

　　两人为免她担忧——即便她并不会——依然若无其事般围在她身边贴心照顾。因此她们比旁的主仆要亲近了很多。

　　花影小心翼翼的询问谢元霜，那边月影明明在收拾行李，却动作也轻了下来，小心注意着这边。

　　看到她俩的动作，谢元霜摸了摸花影的脑袋，面上虽无甚表情，略显清冷的嗓音却响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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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灯如豆，谢元霜已换上纯白寝衣，盘腿坐在榻上。

　　花影跪在她身后，仔仔细细地帮她绞干堆云鸦发，而月影正坐在谢元霜的对面与她对弈。

　　花影心思跳脱烂漫，月影却稳重很多。

　　多亏了她平日行事稳妥多思，花影每每闯祸还能不缺胳膊少腿地回来。

　　月影为人如此，行棋亦是如此，稳扎稳打。

　　往日谢元霜棋路也是直白简单，浩荡坦然，而今日在这佛息悠然的寺院里，月影却感到了棋盘上的腾腾杀意。

　　黑子步步设计，一如蜘蛛结网，骗白子自投罗网又干净利落的绞杀。

　　月影拧眉看了一会，实在无处落了“小姐又赢了。”

　　谢元霜定定看着她，柔黄的烛火在她脸侧跃动，让谢元霜看上去带了些凡尘气“你有心事。”

　　“……嗯。”月影皱了皱眉“二小姐被山匪掳去，发生这样大的事，夫人……夫人怕是不会轻饶小姐。”

　　“无碍，我们只做该做的事。”谢元霜却好像不甚在意“还早，再来一局。”

　　家仆护卫死的死，逃的逃，谢元瑾被掳，谢府众人都在装鹌鹑。

　　只要谢元霜不松口，没人愿意触那个霉头主动凑到孟氏跟前讨罚，他们都在等着谢元霜下令。

　　到时候主母怪罪下来，还能说是谢元霜隐瞒不报，与他们无关。

　　至于什么时候谢元霜要报……

　　山间凉风习习，透过窗子吹来点点虫鸣，万籁俱寂的夜，星河在头顶缓缓流淌。

　　这样好的夜，总要安心多多享受。

　　谢元霜打了个呵欠，又落下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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