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自从摔断了右边胳膊和一部分排骨后，松萝因为喝止疼汤药精神不佳萎靡不振，三十儿吃年夜饭到一半竟然靠着寅斑睡着了。如今松萝经常梦见李松蓝，最开始的时候是梦见小时候两个人滚在自家庭院后面的草皮上互相扯头发，后来就梦见李松蓝抢了自己耳环。但是这些梦渐渐变得奇怪，松萝开始梦见自己和李松蓝睡在一张床上，氛围氤氲一切都十分温暖，就好像两人从小关系就很好一样。后来有一日，松萝梦见李松蓝穿着粗布衣服打了个麻布小背包站在自家的月亮门前扭头看着自己。见李松蓝这样松萝立刻上前拉住询问要去哪里。露出一个忧郁但又平静的表情，李松蓝摸了摸松萝的头发：
　　“李松萝，我要走了。我要去一个特别温暖的地方，那里四季如春，没有雨也没有雪。在那里我不会饥饿也不会害怕。我再也不会嫉妒你比我聪明漂亮，我再也不会想要和你争个高下，那里当真是个好地方。”
　　看见李松蓝将月亮门推开一道缝隙就要离开，松萝忽然拉住了对方的手。被松萝拉着，李松蓝又转回头来：
　　“李松萝，你这个学人精，要跟我一起来吗？”
　　停顿一下，李松蓝压低声音伏耳道：
　　“偷偷告诉你，这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就在老虎的胃里哦。”
　　听见这话松萝瞬间吓醒了。见松萝吊着胳膊直挺挺地坐着喘气，老虎状的寅斑撑起前肢靠过来：
　　“怎么了，嗯？”
　　松萝迷茫地看着寅斑：
　　“我梦见了李松蓝，她叫我和她一起走。寅斑，我怎么会做这种梦，会不会是李松蓝在怨恨我，或者是她需要我给她烧一些衣服纸钱什么的？”
　　沉默片刻，寅斑上前将松萝按下去又将尾巴盖在松萝身上：
　　“你胸太平把排骨摔坏了身子虚，所以才会被邪气侵扰梦见了你妹妹。你知道吗，其实被老虎吃是一种很好的死法，这样人前世和今生累计的罪孽就会被吞噬掉一部分。你看过佛经吧，当年佛祖就是靠以身饲虎累计功德得了大道，所以你妹妹虽然脾气臭待下人也不好，但现在一定已经快要排队投胎了。”
　　松萝有点被这个老虎垃圾处理器理论震惊到：
　　“当真？被老虎吃了居然是可以累积功德的？”

　　瞅着松萝笑笑，寅斑趴在爪子上转了个话题：
　　“松萝，你去过阴山吗？你可知一千年前阴山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听见这话松萝第一个反应是寅斑知道了自己就是花娘，正在愣怔寅斑又道：
　　“看吧，阴山那地方偏远，你们这种一般人都不知道。幽云的房子顶是有屋脊的，但阴山少雨，所以那里的房子顶是平的，但没去过的人一定不知道。我怀疑赵月眉所说的那些事全都是哪里看来的，因此她只知道来到幽州之后的事，而对阴山的描述细节全都不对。只是她画的花娘那么像，这也着实太奇怪了。”
　　犹豫了一下，松萝道：
　　“尉迟声歌说她家当年有一本书，那里面写了幽州虎的故事，你可曾见过？”
　　寅斑沉默了片刻：
　　“从前我也听说有这么一本书写了我的英雄事迹，我本以为如今早就没有了。没错，也许那里面有花娘的画像也不一定，我早应该买一本收藏的。”
　　说到这里寅斑翻了个身背对松萝：
　　“松萝，你说如果赵月眉不是花娘，那花娘她如今在哪里呢？她想不想我，如今她还会记得我吗？有时候想想，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也不会变成一只喜欢人类的孤独的老虎。但如果一段恩怨之中只有一方记得，那这种恩怨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恩怨了。”
　　听见寅斑像个村头卖葱的老大爷一样异常坦率地对自己表达心里话，松萝心里有一秒是难受的。松萝心想我也记得你啊，现在的问题是你不记得我了，或者说是你不认识我了。也许在你心里一千年后才回来的我是薄情的，但真正薄情的难道不是故人出现却相对不相识，或者是将其他无关的人错当做故人的人吗？有一个瞬间松萝几乎想要说其实我就是花娘，但这时寅斑又道：
　　“我是真的不明白，自从南国破城这破书就再没出现过，就算有也是出现在北方。赵月眉一个南国人，她怎么可能知道这本书呢？如果她当真撒谎，那一定是有别人指点她来骗我，那指点她的人又是什么动机？明日我下山看看二手市场到底有没有这本书，再去问问土地到底谁收藏了这本书，如果被我揪出来老子一定要他们好看。”
　　听见寅斑说要把幕后黑手揪出来，松萝本来到嘴边的话又被吓回去了。再三思量后，第二日一早松萝就打包了一些碎银子，然后顶风冒雪走了两丈远偷偷到赵月眉住的洞穴，想要让她赶快离开免得日后生事。松萝还想着，等到赵月眉走了以后，可就终于能把自己是赵花娘的事说出来了。虽然两丈远也不算太远，但对于此刻排骨都摔断了两根的松萝来说着实是有点艰难。走到洞口，松萝本想敲门，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想好进去说什么。鬼使神差，松萝先停住动作往洞里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看。谁知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洞里冲了出来直接揪住了松萝前襟。被赵月眉扯住松萝不明所以大惊失色节节后退，赵月眉怒道：
　　“是你说的。你个北周贱人，每天装柔弱装可怜中伤我，你怎么不去死！”
　　先是被吓了一跳又被赵月眉满嘴污言秽语骂个不停，松萝被抓着前襟瞬间特别想回嘴。但此刻自己是个伤残人士，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想法，松萝首先快速从地上捡起一根扫把，一边单手将对方戳开一边大声呼救。这一日寅斑不在，虽然听见呼救好几只老虎都赶到了，但看见赵月眉和松萝打起来又一时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帮谁，显然宅斗这道题对于老虎来说是太难了。但很幸运的是，就在松萝被赵月眉骑在身上快要落地成盒的瞬间，安大哥这个许久不见的稀客及时赶来把松萝挡在了身后，并且开玩笑一样打出一个非常小的结界抵住了赵月眉。见有人为自己撑腰，松萝也终于硬气起来一边闪在安大哥身后一边回怼赵月眉：
　　“自己撒谎骗人反怪责别人，贵赵家家教未免让人贻笑大方，这倒是令尊令堂的锅了。自然，倘若令尊令堂早丧就算我没说。”
　　被安大哥隔着打不到人，赵月眉仍然不忿：
　　“你以为你赢了吗？连绝育都不敢做，你敢说你对寅斑是真心的？李松萝，你等着看吧，我会证明我就是赵花娘！”
　　这下松萝彻底无语了。作为人类要自愿绝育，这也太卷了吧？安置好赵月眉后，松萝陪着安大哥回洞招待。见今日的安大哥显得心事重重，松萝只以为对方是来找寅斑说事，于是殷勤地倒上了茶水。等了许久寅斑也没回来，松萝只好作陪和安大哥聊聊佛经。虽然安大哥是一只品种未知的犬科动物成精，但是在知识储备方面可以说是十分厉害，松萝觉得如果入仕那他怎么也得是个进士的水平，可以说是一只有知识有文化的妖精了。论道论到两相疲劳，安大哥忽然提出要下围棋。虽然这个情况挺奇怪的，但是作为招待的一方松萝也不好推脱，只好拿出围棋和安大哥下。略微下了一会，安大哥道：
　　“松萝，你说我是只狗吗？”
　　听见这个奇怪的问题松萝直接傻了。但毕竟人类没有说别人是狗的习惯，想了一下松萝还是道：
　　“兴许你是一只狼，是个少见的品种。”
　　安大哥继续看棋盘：
　　“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和我一样的犬科动物。松萝，我总是找不到自己的同类，就连棋我也已经一百多年没下过了。和你下棋很开心，也不知道下次这样开心地下棋会是什么时候。”
　　松萝感觉安大哥今天似乎特别多愁善感：
　　“你可以教小纱下围棋，倘若你没空我也可以教她。”
　　安大哥看着棋盘笑道：
　　“猫科动物虽然看起来聪明，但实际智力不及犬科，他们几乎是不可能学会下围棋的。”
　　可能是因为说其他物种的不好能够激发灵长类和犬科动物的友谊，说完这句话松萝和安大哥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又下了片刻，安大哥道：
　　“之前的事抱歉了。我的上峰只是希望控制历史的走向，但他所想要的走向和财神想要的不同而已。各为其主，想来你也能明白。”
　　其实松萝也反思过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松萝想也许那个火神上面还有上峰，对方和财神只是想要扶不同的皇上，至于是为了什么松萝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之前松萝听说倘若农民在田间耕作时看见了龙，那么眼睛就会很快瞎掉。如果一个人看破或者说破了天机就会折寿，就算是有了修为的道士和和尚也一样。松萝深知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还是一个命薄的普通人，所以即便有了这些猜测也从没开口问过寅斑，毕竟没有必要为了八卦去折损自身本身就不多的寿命，况且这种问题跟自己这种普通人是一文钱关系也没有。所以听见安大哥很突然地提这个松萝也没有深究下去，只是又落了一个黑子：
　　“生活在六道之中，每一种动物都有自己的命运和劫数。就像老虎本来就是吃人的，而人类本来就要宫斗宅斗一样，很多时候没有对错，这只是我们的任务而已。”
　　轻轻笑了一下，安大哥将棋子放下直视松萝：
　　“你是个很有悟性的姑娘。倘若修仙，你一定会很快有所进益。但天地间有一种人，她们生来就是世间的祸端。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带着自己的任务，他们必须兜兜转转将人世间的水搅浑。在轮回之中，这种人会一次又一次行差踏错导致生灵涂炭，并且因为造业被困在痛苦的命运之中不能摆脱。看起来是因果造就了永远的不幸，但其实承担永远的不幸就是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命运。松萝，你就是这种人，你是天地的祸端，你的出现一定会影响六道的走向，所以在两年前寅斑本来是想要杀死你的。但他不忍心这么做，所以不得不付出损失更多的修为去补偿自己的错误。其实寅斑很喜欢你，但在修仙的过程中所有的一念之差都会成为劫数。你的出现一定会影响他成仙的。而你呢，松萝，作为祸端，你注定会被困在这个命运里，你是不可能跟寅斑一起成仙的。”
　　这番话的信息量过大，直接就把松萝给说蒙了。整理一番思路后，松萝感觉自己还是有点听不明白，但总算提炼出一个重点。好端端的，安大哥跟自己说这些干什么？在人间的习惯中命是越算越差的，这是因为一个人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一旦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存在哪些问题，一个人的心气也就垮了完了，这种厄运或者说命运就会更快降临。或者换一种说法，只有当一个人的命运即将到来时，旁人才可以或者说被允许说出他的命运。比如在秦始皇死前的几十年里，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你哪年哪年就要死了，所以要加快步伐写传位诏书。但就在秦始皇死前的一年，一名神仙变成的人拿着和氏璧站在华阴对秦始皇的使者说“今年祖龙死”，结果当年秦始皇就死了。想到这里松萝直接站了起来，安大哥则抬起头看着松萝的脸：
　　“少则五日多则十日你就会死。我是特地来告诉你这件事的。我的确有我的目的，但我所说的都是真的。松萝，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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