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火光电转，松萝心里闪过很多念头。现在苻雍和陈廷崧都在，寅斑毕竟不是野妖精，他不敢轻易伤害没做错什么事的人类。这么说还是假了，主要是他不敢伤害苻雍这个网页。所以只要自己跑过去，那么寅斑就绝对不会为了吃一口肉冲过去惹出大祸。
　　其实松萝也知道这都是借口，毕竟现在寅斑饿疯了连自己都吃，说他肯定不会伤害苻雍谁都没有把握。但是自己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不甘心就这么完了，这一辈子已经吃了太多苦，不想什么都没捞到什么都没享受到，没有留下一点点被人艳羡的传闻就如此填了老虎的五脏庙。这么想着，松萝快速打开旁边的帘子试图绕过耳室冲到后殿，但就在打开帘子的一瞬间人却傻了。
　　此时此刻耳室里焚着香，香炉里飘着一股袅袅白烟，旁边摆着一支挂衣服的紫檀架。但此时此刻这架子上头没挂公服之类的贵重服装，而是挂着一张棕黄色的巨大东北虎皮。这张虎皮很大，脑袋的部分也是完好的，只有咽喉的地方有一个十字形的孔，即便如此这也是一张全美的虎皮了，总能价值千金。看着虎皮，松萝忽然意识到如果寅斑被人弄死扒了皮，那他的皮大概也是这么大。也许寅斑的皮会更大，但很肯定地说，即便是处理过后寅斑的皮也一定会比这一张更加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松萝伤感起来。寅斑当真是一只漂亮的老虎。虽然作为伤害自己的妖精他并不好，但作为老虎，他就是最好的。黄皮黑条纹，凶残，暴虐，充满了精气神，甚至是极端的yin荡，寅斑满足了自己对山中猛虎的所有想象。如果说那只金虎是最最特别的，那寅斑就是最最标准的，最最精确的，这种标准与精确让李松萝觉得安全。
　　这只最最精确的老虎，只有伏在太行山的石头上的时候才最漂亮，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活着。如果老虎留在幽州，那么它终将越来越像一张虎皮。
　　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前进，松萝愣在原地。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自后殿徐徐响起并且不断接近。意识到苻雍和陈公子要出来了，松萝下意识退了几步站在通向空旷正殿的小门边不知所措。就在外面打帘的瞬间，一只爪子忽然从帘子的缝隙里伸出来。被勾住短袄后领，松萝四脚离地被扯出了耳室。
　　走进耳室，苻雍站住扫视了一下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前方空间。见陈公子询问地看着自己，苻雍示意没事，两人继续走到通向正殿的小门边。打帘出去，正殿里仍旧冷冷清清啥也没有。

　　被寅斑重新甩到院子里，松萝感觉自己已经完全麻木，只能用左胳膊撑着坐起来一点迷茫地看着寅斑。徐徐接近，寅斑将淌血的爪子按在松萝头上：
　　“你原本就是我养来玩的，既然需要的时候我可以睡你，那么饿起来吃掉你也是天经地义。现在我给你两条路选，是先吃掉你一条腿，还是把你整个吃掉？”
　　松萝咬牙道：
　　“寅斑，你放了我吧，我会躲在牛车里出去，再回来说服苻雍你已经走了。等到城门打开你回到太行山，要吃多少肉都有……放了我让我回将军府过好日子，我发誓以后每年都会给你上供奉。”
　　寅斑的声音也柔和了些：
　　“别闹了。你身体这么虚弱，根本不可能活着出去，在牛车上无人照应必定会冻死的。不吃你我就没办法变回去，不变回去我们就没办法回太行山。你不要怕，我会做木工活，现在就先吃你一条腿，回山里给你做一个轮椅不就得了吗？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轮椅？”
　　听见这话松萝沉默片刻，随后噗地笑了出来。见居然笑了，寅斑一脸惶惑。这时松萝忽然立起眉毛坐起来，扬起手左右开弓狂抽寅斑耳光。最开始抽的时候，松萝只感觉情绪爆炸忘记了左边胳膊已经在排水口里拉伤了，抽了一下立刻感觉左边半扇已经疼到完全没有知觉，但还是继续抡右胳膊疯狂抽打老虎的大脸盘子。被人连环抽了一盏茶的功夫，寅斑张着嘴露着虎牙完全傻了。过了片刻松萝右半边胳膊也抬不起来了，终于停下来大喘气：
　　“我是真的不明白。既然你觉得我这么差，这么冷血，这么恶毒，又为什么要下山来找我。寅斑你听着，我也给你两条路！要么放了我我们各奔东西，要么你就把我整个吃了，选，现在马上给我选！！！”
　　听见这话寅斑面上渐渐浮现怒意。还没等松萝看清，一只大爪子已然抡起来抽在自己肩膀上，松萝顿时被抡得飞了出去。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口鼻里全都是血的味道，松萝浑身是土地看着天空，眼睛里的画面也渐渐模糊起来。
　　见松萝不动了，寅斑大小眼狠狠瞪着这边，但见半天不动，只能迷茫地慢慢走近。用爪子推了推松萝，寅斑道：
　　“刚才不是挺狂的吗？起来，你给我起来！”
　　见没有反应，寅斑瞅了一会人类少女此刻焦黄的脸蛋，又将头徐徐接近松萝的肚皮，闭上眼嗅了嗅女子皮肉香香软软的气味。仰着脖子张着嘴陶醉了一下，寅斑张嘴就朝松萝肚皮咬下去，但在接近的瞬间脑袋又减速停了下来。原地默默片刻，寅斑伸出一根指甲，在松萝已经愈合的肚皮伤口上敏捷地扎了个孔。见新鲜的血再次渗出来，寅斑像小孩吃糖果一样闭着眼在肚皮上贪婪地嗦来嗦去。但大概是因为血压不行，这次血痕很快就干了。眼珠一转，寅斑用棉衣将松萝盖上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寅斑跳到房檐上绕到了王府西南方。见几名士兵正在后府推车搬东西，寅斑跳到墙外用指甲规律地敲了敲墙：
　　“哥们，我搬东西被沙包里头的石片把爪……把手划了，哪里能领药？”
　　那头的士兵道：
　　“去东南角的卫戍处，那儿有一个小药房。”
　　寅斑顺着墙根朝着东南走又跳上墙，走不多久果然看见一个小院子里有几名士兵进出，而后面的院子正散发一股药气。跳到房上又落到后面的院子里，寅斑用爪子捅开锁眼推开门。这屋里放着四排精致的药柜，其中两个药柜上写着“止血”和“跌打”，寅斑抽了块盖柜子的布用尾巴拿了一些药下来。拿完了药，寅斑将目光投在旁边写着“春yao”的柜子上，然后小孩认字一样一丝不苟地读出两个字：
　　“……日药。”
　　叼着大包徐徐潜入刚才松萝求救的院子里，寅斑四下看看，然后轻轻挤过帘子走进大殿。将桌上莲花盘里的糕点和残存的一个橘子打包，又将目光投到耳室上。打开右边的耳室发觉什么都没有，寅斑再次警觉地四下扫视，随即用头顶开左边耳室的帘子走了进去。走了两步抬头观望，寅斑猛然驻足。看见那张扑在凳子上的虎皮，嘴里的包裹也啪地掉在了地上。
　　感觉有什么湿漉漉地东西在舔自己的脸和嘴唇，松萝慢慢睁开眼，立刻看见一片华丽的浅粉色帷帐。发现正被一只老虎在脸上舔来舔去，松萝的第一个想法是这老虎是谁，我认识吗？意识到这想法有点怪异，松萝脑子渐渐清醒，随后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之前那间屋子里还盖着红色的小被子。见松萝满脸惊恐，寅斑道：
　　“我看你一直发抖，就把你弄回来了。如今好些了吗，小人人？”
　　猛地想起什么，松萝挣扎着试图坐起来，但马上感觉下身麻木，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两条腿的存在：
　　“腿……我的腿！你吃掉了我的腿，我的腿！！”
　　不能接受变成残疾人，松萝脱力地又倒了回去，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寅斑先是一脸手足无措，但很快就露出一个烦躁的表情。在原地转了片刻，寅斑人立起来用胳膊撑着床板露出两根兄贵般的股二头肌。这下松萝又吓得有点不敢哭了，谁知老虎只是用爪子将自己扒拉得坐起来：
　　“数数看。一条，两条，谁吃你的腿了？我怎么会吃你呢？”
　　看见两条腿都还在，松萝先是心中一松，随后萎了再也哭不出来。见松萝安静了，寅斑叼起一块点心又叼来一碗水：
　　“快看，我给你弄来了点心。吃一点吧，身体好得快一些。”
　　看见寅斑拿来吃的，松萝深吸一口气，随后哇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你想先把我喂肥，然后再把我吃掉！你不吃我是嫌弃我太瘦了！”
　　这下寅斑直接炸毛在屋里乱蹦：
　　“我就是把这府里的人全吃了也不会吃你。说要吃你是看你紧张跟你开玩笑的，你就这么没有幽默感吗？”
　　被寅斑吼得一个机灵，松萝安静下来转头看着寅斑表演。嘘了口气，寅斑道：
　　“其实那个女子是我在老胡那租的。我本来就想着过来找你，但又不甘心，想晾你几天。我只是有些寂寞，所以才租了个人。我知道你有诸多不好，别人都比你好。你是真的很差。但我也不怕对你讲一句实话，你的好与不好，我也并不在乎。”
　　听见这番话，松萝十分震惊，但很快又茫然起来。寅斑说自己好不好他并不在乎，这句话会是真的？但想想看，寅斑应该是真不在乎的。如果他在乎，就不会还来幽州找自己。如果他在乎，应该表现出亲爹和亲娘的样子，那样的态度才让自己觉得习惯。如果说不在乎是真的，想吃掉也是真的，那他想吃自己，自己也不在乎了。毕竟被吃掉是李松萝的宿命，区别只在于被老虎快速吃掉rou体，还是被人类社会慢慢吞噬精神。
　　映着阴天的日光看见老虎的大脸都小了一圈，而且腮帮子和下巴上的毛都邋遢得打了缕，松萝渐渐感觉有点歉疚。不管怎么说，寅斑是为了来找自己才搞成这德行的。其实寅斑本来都想着算了，他已经养了别人，是自己回去找他，他才会来到幽州。再往前倒，还是自己的责任。是自己去打虎，想要一张虎皮，若非如此，寅斑就不会陷入这样的麻烦。
　　也许都是自己的错，是那份对荣华富贵的贪婪与饥渴引发了连锁反应。也许亲娘说的是对的，李松萝是一个灾星。自己的出生连累了自己娘，长大后又连累了李松蓝，连累了亲爹，连累了陈家，如今连动物都要连累。
　　沉默了一会，松萝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哽咽一边拿着块点心就啃：
　　“寅斑，你别担心，我们还有机会。我会吃胖一些，到时候你就能吃顿饱的了。”
　　看着松萝一边哭泣一边狂炫点心，寅斑吓得把嘴里叼的点心都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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