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松萝多次想过在洞房中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相公不举，相公的侍妾忽然昏倒必须去看，相公的长辈骤然死球必须服丧之类都曾暗中推演，而且说真的，幻想这些事还挺让人上瘾。但洞房的时候房整个塌了，随后有个大兄贵直接冲进来，自己相公又从枕头下头抽出一把大砍刀这种情况还真没想过。松萝甚至觉得这所有的事也许都是一场梦，假设不是，那只能说生活当真比戏剧还戏剧了。
　　就在还没彻底搞清楚情况的时候，大床外头的帐子被人“嚓”地一声扯掉了。随着月白的帐子扬起，松萝看见寅斑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站在外头，同一个瞬间陈公子猛地将松萝推到自己身后，随后敏捷地将砍刀朝着寅斑砍了过去。眼看砍刀袭来，寅斑反手便拧住了陈公子的手腕。陈公子被扯得站了起来，两人互相推搡着在婚房里乱转圈，但是寅斑不讲话，陈公子也不讲话，一人一妖好像在跳舞。
　　看见这个场景，松萝惊得忘记拉着被子，茫然地□□坐在床上。此刻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居然不是寅斑为啥会跑到这里来，而是陈公子他为何这样？
　　假设一个人正在洞房，却忽然看见一个男人冲进来掀开自己睡觉的帘子，那正常人的反应难道不是先喝问对方是干什么的吗？哪怕把人踢开也好，试问有几个人会如此这般上来就下杀手呢？这合理吗？难道说，陈廷崧所说的老虎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为了讲故事而创造的NPC？
　　努力做心理建设冷静了些，松萝意识到现在不是思考问题的好时候。之前陈夫人已经做了个极好的榜样，置身于男人打架的场景中，作为女眷，不管这个事情多么荒诞，而你有多么震惊，都必须冷静下来缓冲这件事。但松萝没有实战经验，不知道应该先去拉还是先穿衣服。
　　胡乱穿上衣服，松萝也不敢说话，站起来想要去拉寅斑的手腕。但马上意识到，此刻寅斑能进来，就证明外头的防线已经塌了。陈公子又不是武松，他能打得过老虎吗？如果现在出手去拉寅斑，寅斑就会认为自己护着陈公子。如果寅斑急了，这件事就会变得越发不可收拾。因此把手伸到半路，松萝猛地转了个弯拉住了陈公子的手腕：
　　“先冷静，这其中必是有什么误会。”
　　此言一出陈公子依然一脸严肃，但寅斑看起来的确冷静了点。反手将陈公子扔了出去，寅斑一把扯住前襟将松萝拖得侧着身倒在了地上。见寅斑想要将自己拖出房间，松萝突然想起此刻前头的客人还没散尽，如此这般势必会引发一场巨大的混乱。混乱之中，松萝拉着领子对着寅斑小腿乱踢，谁知居然当真挣脱下来，但小袄的前襟都被扯裂了：
　　“不要拉我，我不出去！”
　　扬手就打了松萝一个耳光，寅斑道：
　　“李松萝！”
　　突然挨了一下，松萝先是愣了，但马上又有点儿愤怒，这种愤怒的情绪愈演愈烈。寅斑啊寅斑，现在你来了，你早干嘛去了？你在和你的新欢玩耍，你知道那天，那一天我心里是什么感受吗？我被你逼到了绝路上，你让我失望了。我承认这不是这个世界第一次让我失望，但我受过苦，不代表就应该有能力承受更多。我很痛苦，在那一刻比没受过苦的女孩子更加大失所望。
　　但如今的李松萝不死重生了，我脱胎换骨，打定主意留在幽州的将军府像人一样和喜欢自己的男人平静地过好后半辈子。结果在我躺在婚床上的时候，你把我的好日子给搅合了，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又养了别人？
　　推开寅斑从床上拿起那块红色的喜帕，松萝将喜帕在寅斑面前举了举：
　　“我不是李松萝。我是宣武将军府陈少爷的小妾。你走！！”
　　这个歇斯底里的疯刚发到一半，寅斑抬手就把那块喜帕打掉了，然后伸手一把扯住了松萝的长头发。被寅斑扯着头发在地上拖行，松萝疼得尖叫起来。一时间塌掉的洞房里爹哭娘喊，这个场景就像是武松正在把潘金莲往武大郎的供桌上拖。
　　听见松萝的尖叫，陈公子先是怔了，随后站起身抄起旁边花几上的一支花瓶便丢了过来。感觉到后面的风声，寅斑个翻身右手掴在那只飞来的花瓶上。见花瓶掉在地上碎成一堆，寅斑瞅着陈公子眼中闪过一丝红光。很快陈公子身后的床架子便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下一瞬间雕花木床的床板和床架整个塌了，地面上立刻剩下了一大摊裹着褥子和被子的木头碎片。眼看寅斑还有这种特异功能，陈公子缓缓退了一步。见寅斑在威胁陈公子再随便动就弄死他，松萝也很害怕，顿时捂住嘴不敢叫了。
　　寅斑抬起食指点了点陈公子脑门儿的位置：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非要熏一屋子桂花香，弄得我身上也是味，真是讨厌。我看你家雕梁画栋的也不差钱，要妾室你再买一个吧。”
　　说到这里寅斑将松萝夹在腋下转身就走。眼看寅斑走了，陈公子退了一步再次将那把砍刀拿了起来：
　　“兄台，我不管你与她有什么前情，今时今日我与这姑娘情投意合，我们已经拜过了堂。如你所见，我陈家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和你比也算绰绰有余。如果你需要钱需要女人，我都会如数奉上，但请你把她留在这里。”
　　听见这话寅斑哈哈地笑起来：
　　“你心仪她啊？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和她睡过了，你心仪的女人睡下去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女人嘛，虽然上面不一样，其实下面都一样的。你又何必非留下她呢，你很贱吗？”
　　听见这话陈公子脸色变得惨白。略微沉默一会儿，陈公子徐徐道：
　　“但你应该明白，松萝也是人，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她根本不愿意跟你走。”
　　见松萝看着地面一脸心虚，寅斑冷笑一声：
　　“人嘛，总是比动物能装一些。今天我就坦白地告诉你，我也不是多么喜欢她，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仗势欺人虚情假意的模样。她为什么选择你？因为你更好？不对，仅仅是因为想要留在人类社会，她就只能选择嫁给你。你很清楚这一点，甚至以此压价把她降妻为妾，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是她自己的选择，真是可笑！本来我完全可以网开一面，但既然你这么说我还偏就不了。既然你拦不住我，今日我就偏把她带走，要杀要卖凭心情，你能管得到我吗？”
　　此刻松萝心里感觉很复杂。其实这个对话还挺深刻的，寅斑的思想似乎也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二逼。但问题在于，在这个严肃的场景中陈廷崧几乎是全果的，这就让人很难评。行房到一半跳起来干这个，也真是难为他了。看来陈廷崧是对的，自己和他的姻缘真的是很不顺，不但有意料之中的磋磨，还有意料之外的坎坷。
　　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陈公子徐徐抬起头：
　　“兄台，我知道你不是等闲之辈。但这里是将军府，后面出了这么大的事，府兵很快就会赶到，到时候你就跑不了了。人活一世，不过钱与权。我这里有二百两银票，再许你四个美女，拿了银票留下人走吧。”
　　说到这里陈公子将手插进习武人扎的那条宽腰带里似乎是去摸什么东西。感觉陈公子真的是去拿银票了，寅斑和松萝下意识探着头去看陈公子的手，这憨傻的样子出了奇地同步。谁知下一瞬间，陈公子猛地从怀里抽出了一张姜黄色的茅山道符，扬手便将道符贴在了寅斑脑门上头。
　　就在符纸接触寅斑脑门的瞬间，寅斑的脑门就如同着火一样冒起了一阵青烟。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到，寅斑瞠起眼睛抬手便将符纸扯下来甩到一边。符纸掀开，松萝看见寅斑脑门上焦了一块，还没反应过来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抽自己的腿，低头看时居然发现寅斑的裤腿里露出一根橙黄色带圈圈的老虎尾巴。
　　见寅斑的尾巴都露出来而且正在凌乱地后退，陈公子扬手便将松萝扯到自己身边。很快寅斑的右手渐渐变回老虎爪子的形状，院子外也正在响起府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寅斑身形一闪变回了巨大的老虎。看见这情景松萝倒还比较淡定，但陈公子却脸色惨白，看起来似乎真有什么心理阴影。
　　这时老虎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痴呆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愤怒的神色。呲着牙拧着鼻子上白白黑黑的毛毛怒吼了一声，老虎忽然退了一步，随后猛地朝前一纵扬起比松萝脸还大的大爪子便朝陈公子挠了过来。眼看寅斑毛茸茸的爪子上头伸着四根匕首一样半透明的长指甲，松萝意识到这下毁了。真挨了这一下，陈公子必死无疑。陈公子当真死了，宣武将军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幽州大举进山捕杀老虎，大量野生动物会被无辜牵连，而且寅斑也要遭受严重处分，到时候大家都好不了。
　　况且在世俗的意义上，陈公子是给了或者试图给予自己最多东西的那个人。倘若一个人因为对自己好而遭受到了一个悲惨的结果，松萝会觉得原来自来真的不配被人良善温柔地对待。
　　这么想着松萝变得异常敏捷，合身便扑在了陈公子身上。就在下一瞬间，四周猛然发出空的一声巨响。等到反应过来，已然和陈公子一个脸着地一个背着地双双拍在地上头，地上的矮几都被两人飞过来的力道给撞碎了。眼看松萝摔在旁边，陈公子挣扎起来抱着松萝后背两只胳膊都在不断发抖：
　　“李松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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