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松萝肯定是认识苻亮的，毕竟作为一个李氏后族的女子谁能不认识皇上呢？堂姐李柔和苻亮成亲的时候苻亮还不是皇上而是王爷，当时李氏部嫁了十来个女孩给所有可能当皇上的人，但只有李柔这颗棋子最后非常幸运地搏对了，所以松萝想身份比较高贵的李氏部女子应该没有一个不认识苻亮的，况且之前还在山上见过。见苻亮一只跟松萝说自己是皇上，白狼抢先道：
　　“李小姐，我们不能放这个人走。这人上山的时候，山下那几百追兵全都看着呢。如今那些人正在搜山，而且朝着幽州太行山的核心区逼近。如今寅斑不在，结界变弱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我们放的结界是很难挡住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淌人类的浑水，将他送给那些人是最稳妥的。”
　　听见这一大段话，松萝扶着额头脑瓜子嗡嗡的。见松萝不吭声，而所有人都一脸敌意地看向自己，苻亮眼珠子一转突然发力试图近前。见苻亮要靠近松萝，阿猎立刻就扯着肩膀将对方拉了回来，但苻亮的态度显然还是非常积极：
　　“我认识你。你是李家人对吧？是皇后的堂妹，我见过你。”
　　攀关系毕竟也算是突破危机的常见方式，所以苻亮这样松萝并不惊讶，毕竟李氏部的女孩子不能说长得都差不多，但是打眼一看还是有点像的，留心一点看多少也能蒙个八九不离十，这个松萝也能做到。因此说到这里苻亮有点陷入了瓶颈，皱着眉头看起来十分纠结，但想了片刻后还是骤然欣喜起来：
　　“李松萝，你叫李松萝是也不是！我在京城见过你！十年前在李氏宗祠的祭典上，你捧着葡萄，在皇后后面第三排的位置。”
　　此言一出，不但松萝惊了一下，就连旁边的大黄和阿猎也被镇住了，大家都没想到这个皇上还真有两把刷子，关键时刻居然能从海量信息中提取到这种关键的救命记忆。但其实事情也是这样的，天下能者如云，没点真本事真干货能当皇上吗？
　　见松萝抬头瞅着自己，苻亮明显放松下来，又挣扎起来不让阿猎拉着。这回阿猎也有点不知所措所以没再用力拉，所以苻亮虽然被捆着手，还是直接走到旁边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还翘起了二郎腿：
　　“那我可想起来了，据说你家犯了事全家都被苻雍办了对吧？当时你不知所踪，原来跑到了这里。如此说来，朕也算是你的姐夫了？”
　　见苻亮刚才还是我我的，这回飘起来又变成朕朕的了，松萝还算稳得住，虽然表示自己不敢攀这层关系，但还是示意大黄给倒杯茶招待一下。大概是实在渴了，苻亮就着大黄手喝了三杯又吃了好多点心掉了一地的渣。见苻亮吃喝妥了，松萝方含笑道：
　　“幽州是个微末地方，圣上为何贵步临贱地？”
　　见松萝说话，苻亮屁股朝前挪了挪：
　　“你心里想着幽州打了这么久我都不来，心中暗暗看不起我对吗？小姨，你听我对你说。之前我在京城日日意欲过来，但当时被人暗害差点就死了，我身不由己实在来不得。我知道他苻雍不是真心抵抗外敌，不过是以为我死了趁机表演一番。之前你家覆灭，难道不是因为他苻雍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吗？你满门上下，还有那李长卿到底有什么错？我不信苻雍，是故待到脱身立刻带人前来，想着幽州士兵看见当今圣上没死自然士气大振，这困局不攻自破。我在山口被围堵，突围后到了前面的村庄想饮马，却又被围住。我看来人应该是幽州一个武将，叫陈什么松的。若等后方驰援倒也使得，但我念着幽州心急，看他不过带了几十个人不可能将村子全盘围住，便趁着夜色从东路突围了出去。”
　　虽然苻亮话里话外一直内涵苻雍顺便拉拢自己这个小姨子，但松萝还是耐着性子听着，但可怕的是苻亮脚底下还不老实，一只把脚往前搓，一会碰松萝绣鞋一下，一会碰松萝绣鞋一下。松萝今天穿的绿色弓头绣鞋还是新的，被苻亮脏靴子碰来碰去心中烦躁得受不了，但到底不乐意让这些妖精看见自家北周的圣上居然是这么个骚模样，看见自己小姨子就发骚脚底下碰来碰去的，所以只是把脚往旁边躲也没声张。
　　见松萝脚躲了，苻亮又弓着身子拖着椅子往前凑，一边说话一边用膝盖碰松萝腿还往脸上喷气，松萝被吹得刘海都乱了还是努力忍着。但听到苻亮说他从村东头突围出去，松萝是彻底忍不住了：
　　“所以村里的火不是陈廷崧放的，而是你放的？”
　　万没想到松萝就这么听出来了，苻亮往后仰了仰十分震惊，大黄在旁边也有些吃惊，但也没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但这非常明显，陈廷崧带了几十个人，虽然不多但是围住一个自然村还是绰绰有余，所以苻亮说的不可能全盘围住，指的其实是一旦着火混乱中就不可能全盘围住了。人说话往往就是会这样选择性地隐瞒对自己不利的信息，就比如作为圣上放火烧自己的子民这种事，苻亮就故意不说了。可能是相貌模样看着就不太有气势，苻亮一直没太把松萝当回事，话里话外都是忽悠小姑娘的说辞，但这会儿也是久久无语，片刻后才再次直视松萝的眼睛：
　　“你听过苻氏部族长苻跋海的故事吗？在部落时期苻氏部被尉迟部袭击，全部几乎被歼灭，在马上要被追到山沟里退无可退时，当时的族长，我的曾祖父苻跋海要求所有的老人小孩站出来。那些人站出来后，族长用长枪将人从下面一个个穿上扎在地上，那些人痛苦悲鸣许久才死，血流了一地。尉迟部的人感到以后看到这个活人树林的场景惊呆了，苻氏部就在前方，但他们久久踟蹰不敢前，最后以勇猛凶残见称的尉迟部居然撤退了。因为尉迟部的人想到，苻氏部人能对自己人做出这种事，绝对是冷血至极的狠人。这些人已入绝境，如果强攻对方必然会用尽一切阴谋诡计奋力反击，所谓穷寇莫追，到时必是玉石俱焚。那个族长用这个计谋保住了苻氏部全族。当族长很难，因为有时候杀自己的部众比不杀更难。”
　　看着苻亮良久，松萝道：
　　“奴婢无知，不该猜疑圣上。敢问后来圣上怎么上山来的？”
　　苻亮苦笑道：
　　“我点了火以后现场乱作一团，我成功冲了出去。我想那个姓陈的武将不过带了几十个人，他已经没兵马再来追我了。但刚走出两里地，我就被雨一样的弓箭追着射，前面来了好几百人对着我乱砍，细看竟都是南国人。南国本来就是趁着北周圣上驾崩来的，他们不想看见我再出现，自然想要杀我。可是南国人又怎么知道我来了呢？这样的机密信息，又是谁透露给他们的？没有办法，我只能推到了山上，如此说你可明白？”
　　这下松萝也算是听明白了。虽然这位楠味有点冲，但作为圣上，苻亮的确也算是尽职尽责，他真的是不希望北周打败仗所以才来幽州的。但最致命的危机永远不会来自敌方，而往往来自己方。苻雍在幽州抵挡南国进宫，那是看在苻亮死了的份上，毕竟只有这样苻雍才有机会当皇上，如此刷声望才有意义。听见苻亮没死而且还过来了，苻雍不再淡定，先是利用陈廷崧来杀苻亮，又布了后手故意把消息传递给南国，让南国也过来围攻苻亮想要借刀杀人，苻亮没办法才退到山上。
　　所以这就是一个互害的世界，苻雍去害苻亮，或许他觉得自己是taizu嫡孙，分明自己才该当皇上啊，你苻亮一个庶孙凭什么当皇上？他这么想可能也没错。苻亮作为皇上希望保住更多百姓，结果就动手放火烧村了，拍着良心说，你也不能指责他做错了。结果火烧到赵月眉，寅斑不能放任花娘被烧死就去救了，拍着胸脯说，寅斑也没做错。大家都没错，最后的结果就是山上着火，自己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雌性宠物人被生生晾这儿了，只能强撑着去干寅斑的工作拼命救火，请问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见松萝神色犹疑似乎还拿不定主意，阿猎和白狼都急起来，两人先是互相看看，然后开始同时说话催促松萝把苻亮交了。看见两人朝着松萝施压，而松萝也不是很有主意的样子，苻亮豁然站了起来：
　　“李松萝，你好好听我说。大丈夫立于天地当顶天立地，你虽然不是男子，但也是北周五部的血脉，更是我北周后族的女子，自应有两分巾帼英雄气概。弑君是为不忠，叛国是为不义，你是想做不忠叛国之人，还是身为幽州人忘了你的国仇家恨，想要站在苻雍那边，不想认我这个圣上了？”
　　苻亮是皇上，在人间自然没人敢如何，但这里又不是人间，洞里每一个买他的帐。看人都站了起来还大声说话，白狼立刻从后面按住苻亮肩膀还踹了他腿弯将人按得跪下。阿猎是个猎豹精，猎豹是猫科动物怕吵，如今阿猎被搞得很烦，于是从旁边拿起一个苍蝇拍一直对着苻亮脑袋拍来拍去。洞里本来就不算太大，现在三个男人型的生物一起说话还互相推搡拉扯，一时间四周乱成一片。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捂着脸冷静了半晌，松萝突然站起来慢慢福了一福，随即噗通一声对着苻亮双膝跪下：
　　“圣上倾听我说。奴婢是幽州人，是李氏部的人，但更是北周的子民。既是北周子民，岂敢只认家父不认国法，只认冀北王而不认圣上？今日的事是奴婢失礼，还请圣上多多见谅。”
　　说到这里，松萝非常实在地俯身给苻亮磕了三个头，见此情景苻亮反倒拿出了圣上的气度，既不推诿也不阻挠，只是跪着静静看松萝给自己磕头。面对此情此景，白狼和阿猎都惊了，大黄更是捂着嘴呆在了原地。但大黄到底也是人类也有些被感染，最后也跟着松萝跪下给苻亮磕头。松萝能感觉到，此时此刻大黄真的感觉自己是个人了，因为就算是给圣上磕头这种卑躬屈膝的事，也只有真正的人类才有资格去做。磕完了头，松萝抬头道：
　　“圣上请听奴婢一言。于外您是圣上，我理应进忠尽义，以内您是姐夫，我理应亲顾照料。但此情此景，奴婢实无别的办法，还请圣上见谅。”
　　见苻亮连连点头，松萝跪在地上朝着阿猎大手一挥：
　　“传我的话，将圣上交给外头那些南国人，叫他们别再围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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