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说完这句话，松萝瞬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怪诞恐怖。虽然这要求实在挺奇怪的，但是松萝就是希望寅斑能打自己，这样自己心里就能特别松快，特别开心，因此吞了下口水，停了片刻又不由自主道：
　　“……你能打我吗？就像从前那样……”
　　没想过会有这种要求，寅斑很震惊，但很快又垂着眉毛显得有点忧愁。抚摸着松萝手背，寅斑道：
　　“松萝，宝贝，你病了，你糊涂了。我何曾打过你？我从不曾打你。你可还记得，那是四年前，那时你逃婚到山里，我见你无依无靠柔若无依，就将你捡到洞里来。你来了以后，我一直温柔相待。你要衣服、首饰和零食，这些东西我一样样都买给你。你身上有病，我就给你请郎中，带你去九重天的医馆。这四年来我一直待你很好。当年老胡说你只能活二十岁上下，我精心照顾，你方才活了二十一岁。”
　　之前杀了人又被围殴，松萝回来以后只感觉这件事来来回回在脑子里转，百般恶心难受病了一场。生病脑子本来就晕，睡着一时梦见回家了见着自己的爹，一时又梦见自己还是花娘而且还了阴山，穿着一袭红衣带着斑斑和团团在院子里嬉笑着跑来跑去。结果寅斑突然就这么说，松萝顿时更恶心难受，若是平常还好，如今还真有点分不清到底发生了啥，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错乱了，或者是穿越到了什么平行世界。见松萝睁开眼眼神惊恐又恍惚，寅斑拉着松萝的手柔和笑道：
　　“松萝，你记住我现在跟你说的话。倘若你真的病死了，留在地府不要投胎，我会过去想办法捞你。退一万步说，若是真不小心走失了，日后还要再回来，来生还要来太行山找我，好吗？”
　　睁开眼瞅着寅斑，松萝突然泪如雨下。在这两辈子里，松萝也曾无数次在自己养得小动物将死时哭泣着说，倘若今生觉得在我身边过得好，日后就再回来。虽然没有一次遇上自己新养的小动物和从前死的似曾相识的情况，但松萝还是相信那些小兔子、小猫、小狗和沙鼠没回来不是因为自己待他们不好，也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回来。也许他们投生成了人，投生成了野生动物，或者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回来。但如果有这个机会，他们会乐意回来找自己，因为李松萝养小动物一般还算尽心，就算是得了猫传腹猫瘟这种传染病也会把小猫隔离然后养到死。在深宅内院里，松萝送走的小动物数量规模几乎是个顶流，李松蓝等小姐姑娘不过养死了三四个，而自己送终了不下二十个，所以李松萝的院子就好像小动物义庄那么丧。松萝相信，这并不是因为自己养得不好，相反的，恰恰是因为自己养得好，才和二十多个小动物有缘。
　　在这一辈子中，松萝从没有在邀请小动物下辈子还来自己身边时，听过哪只小动物说“抱歉下辈子我不想来了”。虽然动物不会说话也是个中原因，但松萝觉得即便它们真能说话也不会这么说。这是来自某种主人与宠物之间在一生中建立的默契与友谊，在临死的时候大部分动物大概多少能够听懂松萝的话，保持一种平静放松的心态，想着虽然缘尽，如果有机会它们还愿意来。但是不幸的是，当松萝变成宠物，而寅斑成为饲主的时候，松萝没办法在寅斑这个饲主发出同类邀请的时候欣然平静地点头。其实这倒也不是因为寅斑打人还占了自己身子，关于这辈子的种种，松萝不怪寅斑。但是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松萝就是纯纯地不想来了。
　　回顾一下这些年的种种，松萝觉得自己还是努力承担了因果。但说句实在话，这并不是因为松萝愿意。李松萝很想过一个摆脱寅斑的不负债的生活，如果能够同时摆脱陈廷崧那就更完美了。但是如果这两个生命体只能摆脱一个呢？松萝坚决地选择摆脱寅斑，很无情，但事实就是这样。
　　在小的时候，松萝不理解为啥武姜因为儿子郑庄公出生时脚先出来就讨厌这个儿子，也不理解为啥自己四五岁的时候父亲把母亲降成妾母亲就烦自己。但如今的松萝已经长成了自身原本讨厌的样子，对于自己而言寅斑如同那个脚先出来的儿子一般是个来讨债的怨种，而且这个债还没完没了了。所谓无仇不成夫妻无怨不成父子，但亲子关系夫妻关系好歹还是一辈子结束就两清了呢，我管你这辈人脑子打出狗脑子。当初我对不起你，那我已经用一辈子来还你了，难道这还不够吗？我一辈子捂在这里还不够，你还邀请我下辈子还来，你想什么呢？我就不要自由生活一下吗？谁愿意永远带着怨种生活这样子，还有完没完了？
　　在转瞬之间，松萝经历了以上复杂了深刻的心理斗争，心理活动写满了一整篇，但面上只是怯怯地瞅着寅斑，流着泪一句话都不敢说。见松萝半天没说出来，最后又闭上眼开始装死，寅斑着急起来：
　　“宝贝，你要的胭脂，我给你弄了一整套。各种颜色都有，旁的宠物人看见，不知道多羡慕你呢。李松萝，我到底待你好不好？”
　　被搞得没办法，松萝只能点点头。寅斑又拉着松萝的手：
　　“那你下辈子还会来太行山，来找寅斑。”
　　流着泪瞧着地面，松萝讷讷道：
　　“我不来了……打我，你打我……”
　　寅斑红着眼瞧着松萝良久，然后抓着松萝的手就咬。被咬得手背和手腕淌血，松萝仰着脖子发出幽怨的□□，在这种身体的疼痛与内心莫名的舒畅之中，松萝突然感觉极端地放松甚至是愉悦。这种感觉就像是房事之中那种癫狂的感觉，如在云上瞬间释放，松萝不知道是这因为寅斑咬了自己，还是因为自己很勇地说了“我不来了”。
　　这件事后，寅斑决定用三步走的方式尝试延长松萝的寿命。妖精都是学术数的，不管学得好不好也懂点，所以多少是专业对口。第一步就是给松萝改个压得住的贱名，经过反复的斗数运算就决定改叫李铁钢锁。但改名改运需要叫才起作用，松萝不能接受任何人叫自己李钢锁，所以这没什么用。
　　第二步是砌炉炼丹，在妖精界流传的说法是没有好炉子再好的丹药也出不来。寅斑本来就不会炼丹，所以进度还停留在光着膀子跟做流水席的师父学习砌炉子阶段。如今寅斑做出来的炉子暂时还是由妖精排着队用来烤山药，总之现在人要死立刻学习炼丹多少有点不赶趟。但是目前寅斑还在坚持之中。
　　就像寅斑认为的那样，人类这种生物说话总是有点能量，所以松萝这个话也招来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一个白天，大黄将卧室的帘子放下去，但阳光还是能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松萝示意大黄将帘子打开一点晒晒太阳，大黄照做后，松萝突然看见窗户外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松萝和寅斑住的这个套洞是镶在山体里的，而这个卧室的外头是一片悬崖，虽然能看见风景但是人上不来。
　　窗户的正对面是一片山峦，山峦上长满了桃树和黄栌，如今桃树正开着花。那个小姑娘长着一张小圆脸，一对杏眼，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独自站在山崖上垫着脚张着嘴，不住朝着这边翘首以待。远远和女孩四目相对了一下，松萝倒抽一口凉气当场两眼发直鼻子喷血，然后就盗汗昏迷了两天一夜。寅斑又点七星灯给打绿药水，让山上女孩子都来深情呼唤松萝李钢锁，写了好多李钢锁的寄名符压在庙里，甚至抓了好几个和尚希望找到一个唐僧。可惜和尚常有而唐僧不常有，经过检测这些和尚道行普遍还不如胡大哥。
　　经过反复努力松萝还是醒了，苏醒后蜷缩在寅斑怀中，反复表示自己很怕那女孩。寅斑安慰道可能是最近上山的难民不是脏东西，自己会去处理的，松萝又让寅斑就让她走别伤她，后来就没看见过那个女孩子。
　　其实这件事中松萝才是心里有鬼。当时第一眼看见就知道，那个女孩是赵月眉。赵月眉回来了。当初自己说过把花娘这个身份让给她，如今赵月眉回来要这个身份和这个待遇。问题就在于赵月眉来早了。我可还没死呢，你现在就来干什么？当时寅斑问的时候，松萝犹豫过要不要说这是赵月眉，但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其实松萝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寅斑邀请下辈子再来太行山与他相伴，自己当场拒绝了。但是赵月眉来拿这辈子的待遇，自己却不能够坦然相让。
　　其实这也不是个大事，但亲兄弟明算账，还是得算清楚的。我走了，你来了，我们相敬如宾。但我还没走，你就不能来，这些待遇你不能享受，这个洞你也不能够住，这个床你不能够躺。我一天不死，寅斑就要温顺地陪在我身边哄我满足我的要求让我开心，至于是相公身份还是自己养得老虎，松萝也真的回答不了。但非要这样不可，虽然寅斑并不是自己最喜欢的老虎，甚至还是自己最嫌弃避之不及的那个怨种老虎，很多时候不愿意看见他。这种关系和想法真是变态啊。有时候松萝觉得，相比花娘时代来说，这辈子自己更差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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