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松萝回了太行山后，先是吃了大黄做得好几顿正规席面，里头有自己最喜欢的蛋饺凉拌干菜心，甚至还有平日吃不上的炸藕合还有茄盒，但每餐都只能各吃一个。三月初的幽州应该已经渐渐暖了，但太行山里仍旧很冷，吃着饭，寅斑还蹲着给松萝穿袜子，整个洞里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不是远道归来的人质，而是哪里送来的人类吉祥物一般。松萝也不知道怎么说，如今这感觉，就好像寅斑是自己亲爹，而大黄是自己亲妈。
　　在回来的头几天，松萝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抽象大哥和九尾狐狸精的故事上，毕竟不管怎么看这两个生物也不怎么配。如传闻中所见，九尾狐狸精是修为深厚的大妖精，跟寅斑这种自己修的完全不是一个阶层，人家可差不多和妲己平辈的。其实关于这个，松萝并不真的关心。如肉眼所见，九尾狐狸精长得真的帅，而且这种帅还是冷清而骚帅那种。一个雄性冷清高贵并不算罕见，骚帅也不算多罕见，但即高贵又骚帅就十分罕有了。相形之下，胡大哥虽然不丑也不像是同一个物种，而像个因为母亲孕期营养不良而长坏了的狐狸。
　　抽象大哥和九尾狐的故事是这样的。抽象大哥的确是个秀才，从前在南国雁荡山靠着祖上留下的部分田产度日，虽然性格不着调，但有幸娶了个貌美贤惠的女子为妻。成婚后抽象大哥在家读书，日里田产生意都是由娘子打理。但多次考进士落榜，未免就有些愤世嫉俗，整日不是在家摔锅砸碗，就是找些狐朋狗友推杯换盏，时而来家里时而去酒楼，总之都是喝个烂醉然后开始吹牛。抽象大哥的娘子多次劝说，表示喝酒撒钱什么的倒也无妨，最主要是抽象大哥嘴上没个把门的，喝多了就到处乱说什么南国政治腐败，皇上也是落跑皇上还不举，两个皇上死在北周蛮夷手里云云，如此长久必然招惹口舌是非。抽象大哥虽然是个书生但还是有点混，觉得娘子看不起他当场扬手便打了一个耳光，害得娘子以泪洗面，然后继续出门喝酒吹牛。听到这里，松萝突然有点领会抽象大哥说自己像他娘子是为什么了，估计大家被打的时候都是这模样。
　　如此天长日久，到底出了事。一日抽象大哥认识了一位王秀才，便成日带王秀才来家中喝酒，谁知对方看见其娘子花容月貌便动了邪念。这王秀才是个小人，又是御史门客有点门路，便故意找人做局给抽象大哥灌酒，等到抽象大哥又喝醉咒骂朝廷，众人便大肆捧杀吹其才情又诱导其提诗，诗中写了个“万里江山何处”，第二日这张纸就被递交衙门，抽象大哥当场就被下狱，而且还上了重刑。南国文字狱素来严重，写这一句诗就是个掉脑袋的罪过，这是轻易放不出来了。抽象大哥的娘子简直哭瞎气死，但很快还是振作起来，变卖家产四处奔走求到王秀才门上。
　　人家早就是请君入瓮，做这么大个套就等你来呢，自然也客气不了，关上门就把抽象大哥的娘子给奸污了。虽然抽象大哥的娘子段位略高一点点，但到底也是老实人家出身，可纵然被这么大个险恶世道砸在头上，还是忍辱负重虚与委蛇，终于把人给捞了出来，但成功后很快就吞金自杀了。知道发生了啥，抽象大哥大怒四处上告，但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当然也是没用，不但没用还被流氓多次拖到小巷子里殴打警告让不要再闹。
　　转眼之间家破人亡还求告无门，抽象大哥死的心都有了。他家所在的村里山坡上有一座废弃的小庙，古称是个狐狸庙。其实北周和南国狐狸庙都很多，比如凤凰山和五台山等很多地方都有狐狸庙，拜的一般都是狐仙级别的狐狸精也就是妖二代，但也有很多废弃的没有名气的狐狸庙。总之那个废弃的庙一直在抽象大哥家的后面，号称是个娘娘庙，据祖辈说里面供奉的是只雌性的狐狸精，但因为世道艰难后面就没什么香火慢慢也就废弃了。又说这里的女狐狸精最爱腊肠，不管求什么都要一些腊肠。于是抽象大哥每日喝得烂醉，身上绑着一大堆腊肠跑到小庙里哭天抢地哭诉自己的遭遇，讲述世道如何如何不公，娘子如何如何在嫁给自己后受尽了自己欺负，最后还为了救自己被凌辱后自杀了还无处申冤，请求狐狸精给娘子伸冤，让那些坏人贪官死无葬身之地。
　　最开始当然也是没啥反应，但是闹了一个来月又送了好多腊肠狐狸精终于有了反应。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上座已经被风化得看不出样子的泥塑突然口出人言，当场就把抽象大哥吓一跟头。泥塑说道，你求我为你杀那么多人，就只送这些腊肠来吗？难道几条人命就值这么点腊肠？我看这样吧，你回家把你家房子卖了把我这个庙重新做一下，然后给我弄一个新的雕像，到时候我就帮你如何？
　　这时候抽象大哥还是没反应过来，半天后才开始跪着巴拉巴拉哭诉，但这时候雕像不说话了。抽象大哥回家想了好久，最后觉得的确也是，自己求人家杀那么多人，总不能什么都不出。反正那么多家财都已经被贪官吞了，最后这点贡献给狐狸精也不算个啥。
　　想通以后，抽象大哥真的把祖宅卖了，找人把小庙重新盖了又粉刷，散尽家财给换了个新的雕像，然后又天天在庙里跪求。如此折腾了大半个月，在一个夜里雕像终于又说话了。雕像说你还真卖了家产给我修了庙，看来真有诚意，但是我还是要跟你掰扯掰扯你家这点事。依照你所说，你娘子被人□□而死，那么你是他相公而我又不是，是不是应该由你出头给她报仇？你报官并无卵用，那就应该买把杀猪刀手刃仇人才对啊。只有你出手，这件事才是有理的，我才方便暗暗帮你。不如就这样吧，你买把刀去杀那个王秀才，你杀的时候我就给你护体加持，让你如有神助一窝蜂把他们全都给捅成糖葫芦，如此可好？
　　抽象大哥到底还是有点实诚，想来想去总感觉也是这么回事，当即激动地跑回家一夜未眠，第二日就买了把杀猪刀揣在怀中走到闹市，看见那个王秀才在酒楼喝酒，一个武松大闹狮子楼的架势冲上去就扎。但是抽象大哥战斗力真的不行，马上就被王秀才一个窝心脚踢翻在地连刀也掉了，当天抽象大哥无有神助，反倒是王秀才如有神助地把抽象大哥打了个稀烂甚至打掉了两颗牙，然后就将人投入狱中大刑伺候起来。
　　到了这份上抽象大哥想通了，不但这个社会私吞自己的财产和老婆，就连狐狸精都私吞自己的财产。三界黑暗，看来只能与幽冥为伴了。如此蹲了两个月监狱，突然有一日来了个公子到衙门中上下打点，又说抽象大哥是自己表哥，最后终于把人给捞了出来。如今抽象大哥大彻大悟，完全不问这个公子是干啥的，两人出来后直奔酒楼点了四个烧鸡一起炫完了。
　　吃完了烧鸡，公子便问抽象大哥，你可知道我是谁？抽象大哥自然不知道，公子便道，我就是你家后面的狐狸精，其实我是公的。说罢又问，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戏弄你？抽象大哥说因为狐狸不怜悯众生，你嫌弃我蠢不怜悯我。公子道不是，正因为我怜悯你，我才要来点化你。冤冤相报没必要，为了报仇你已经一文不名，不如有点大智慧，放下仇恨安静地就这样生活吧。但是这次抽象大哥全不吃捧，坚决表示一定会报仇到底，为天下讨个公道。
　　听了这话，狐狸公子表情复杂，半晌后道那好吧。我来问你，你娘子自杀了，那么你娘子是苦主，而罪人是谁？抽象大哥有点愣，又慢慢把王秀才等人的名字点了一遍。狐狸公子道，不对，你少说了一个人。杀死你娘子的第一个凶手是你。如果你早听娘子的劝不要出门喝酒，不要喝了酒到处胡言乱语，不要带狐朋狗友上门招惹是非，你就不会出事，你娘子就不会为了救你而死，是也不是？至于那王秀才，分明是你给了他空子钻。你的糊涂和狂妄激发了他的□□，王秀才的□□又引出了那些贪官的贪欲他们才会作孽，我说的可对？
　　其实要是有人跟松萝这么说，松萝肯定是不买账的。抽象大哥当然有不对，但也罪不至死吧，这明显就有很大的忽悠成分在。但是抽象大哥似乎有点领悟了不由默默无语。见此情形狐狸公子又道，既然事情的根在你这里，我就不好先出手为你去杀那些人。我来为你指条明路，你今日自刎，你死了我就帮你去整死那些人，如此就算告到天庭也不算我收了你的供奉偏袒包庇，如此可好？
　　想了半晌，抽象大哥道：
　　“你已经骗了我好几次了，我如何还能信你？”
　　听了这话，狐狸公子安静看着对方默默无语。谁知抽象大哥又道：
　　“除非你立字据。”
　　不得不说，这个脑回路也是没谁了。你都死了他立字据给谁看啊，况且就算你不死，他一个狐狸，你拿着字据去哪里告呢？而且他说自己是狐狸精你也要验证啊，哪有狐狸精去衙门里使钱捞人的？狐狸的神通呢，就是钞能力是吗？但抽象大哥认死理，偏就要求立字据。
　　最后狐狸公子当真立了字据，表示只要抽象大哥自杀，自己一定帮他报仇。拿了这张字据，抽象大哥买了几坛酒到了娘子坟上仰天长啸，然后举着字据拿了把菜刀抹了脖子血溅当场，虽然人丑了点，但是喷溅出来的血液还是把墓碑都染红了。抽象大哥倒下后，雁荡山的天空突然间电闪雷鸣，银白色的闪电不住在天空中盘旋回荡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数十只粉红色的狐狸自庙中倾巢而出奔向山下，雁荡山的村民从未见过如此怪诞诡谲的场景，在天地的震动中，村民们冲出村外下跪叩拜。大家都说，原来庙里的狐狸还在啊，早知道狐狸还在就多加香火供奉，每年三节供奉不少，村民集体上香。但是很多时候，并非你供奉了才有狐狸精，狐狸精永远都在那里默默俯瞰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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