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松萝记得二月底的太行山应该已经开出了成片成片的山桃花。山桃花看起来清瘦单薄，结出来的果子也小小酸酸，但松萝喜欢。松萝更加喜欢开满了山桃花的太行山长城，灰色的长城矗立在山脊的最高处，烽火台披靡四方。太行山的长城山脊是盘古的脊梁。幽云地区的天总是朦朦的灰色，就好像一千多年中无数的战火与死亡从未消散。春日里幽云的苍凉沉默，与一片片的紫花地丁、山桃花与杏花在天地间交相辉映，使燕云凝重阳刚，同时充满了生趣。有花同时又灰蒙蒙的燕云才是燕云。
　　在春天里，太行山的野桑葚完全免费，但是吃了以后手和舌头都会变成黑紫色，为了保持美观松萝一般让大黄压成水用苇子杆直接往嗓子眼里喝。到了秋天，烽火台的墙缝里还会长出好多酸枣树，酸枣树上开满了黄色的小花，到了七月下旬会结出好多酸枣。这东西皮厚肉少光有个味道，只有大黄会锲而不舍地拿它做枣泥，而且做出来全是渣，反正自己是是吃不下去。太行山还有很多野生核桃树，松萝最喜欢初秋的嫩核桃，就是核桃外面的绿色壳不太容易剥。在寅斑居住洞穴的门口有两棵很老的核桃树，据说上面能结出狮子头。狮子头是一种昂贵的文玩核桃，但是实话实说，松萝没觉得这种核桃哪里更好吃。要说区别，那就是狮子头砸着比普通核桃费劲。
　　燕云地区很可怕，充满不好回忆，寅斑和花娘让这里烽烟四起满目疮痍，但寅斑和花娘又留了下来，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口嫌体正直吧。如今松萝想回去了，因为很思念早春的太行山，也怀念春天与秋冬三季的长城。其实就算是在太行山的时候，松萝还是思念太行山，如果有朝一日寅斑把自己吃了，可以透过老虎的眼睛看到长城和太行山就好了。在寅斑体内，李松萝可以纵情驰骋猛进高歌，李松萝才终于自由了。总而言之，在寅斑快来接自己的时候，反而极端地思念太行山。
　　二月二十七的晚上，松萝喝过药早早上床歇着，而且睡得很好，睡到半夜却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老虎味。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一个老虎的影子正背光在自己床前安静地呆着。困顿中松萝反应了一下：
　　“寅斑？”
　　老虎仍然站着没回答，松萝突然反应过来：
　　“金虎？……你……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低头嗅了嗅松萝，金虎道：
　　“只要我想，就没有不能去的地方。我哥请我吃饭，我去了，结果他居然围剿我。我受够了，我想回巴颜喀拉山。”
　　突如其来听见这个，松萝愣住了，仔细看金虎脸盘子和爪子上还有伤，顿时又有点懂了。金虎当初过来是找爹的，如今爹已经死了，哥哥又容不下他，如果留下必然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说是你死我活，其实就是金虎死他哥哥活，从各个角度看金虎他哥才是魔界名正言顺的接班人，金虎只是私生子。况且金虎本来也没有这种做接班人的意愿与心态，说到底能力格局也没有。虽然如此，松萝还是有点震惊：
　　“巴颜喀拉山？你过来一百年了，如今回去还习惯吗？万一你哥还不放过你，你独自在那边岂不是很危险？”
　　安静看着松萝良久，金虎道：
　　“巴颜喀拉山是秘境。之前北羌天界和你们冲突的时候我抢了一点地方回来，退到那里，即便是我哥也很难带人过去的。”
　　这下松萝心里很难过，但还是道：
　　“那……也好。回去以后就过不来了吗？巴颜喀拉山如今生活配套可还好，那里母老虎多吗？”
　　问完这一句，松萝突然感觉不是那么回事。金虎应该不喜欢母老虎，和寅斑一样金虎也喜欢女人，因为寅斑是被小姑娘带大的，而金虎的娘是吉祥天女。区别只是寅斑喜欢任性娇纵的小姑娘，金虎喜欢懦弱包子傻白甜。看来不论如何如今也没别的选择了，松萝再次无语。见松萝沉默，金虎道：
　　“但我回去以后就很难过来了，我担心你独自在这里受欺负。”
　　听见这番话，松萝看着金虎突然间非常难过，但又说不出来这种难过来自于哪里。其实金虎本质上不过是个小痞子，而且还是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那种，但是有的时候金虎的想法又非常正义坚决，而且还毫不犹豫。见松萝愣住说不出话，金虎沉默了一下，随即又道：
　　“你觉得我该留下吗？”
　　这句话又把松萝说愣了。过了半晌，金虎又娓娓道：
　　“如果你说让我留下，那我就留下，与我哥哥斗一斗。兴许我金虎也是方兴未艾未来可期，也是旭日东升宰相根苗。人算不如天算，何必金盆洗手，谁知前路如何？”
　　听着这番吟唱，松萝万分无语。其实松萝很想让金虎留下，但是没办法，如果他留下，就必然得面对和哥哥争一个你死我活的后果，松萝不能为了让自己开心让金虎去死，或者逼迫金虎去杀自己哥哥，毕竟他根本就不想这样。其他方法也是没有的，如果是以前还罢了，现在魔界都知道金虎是私生子无路可退。没有办法，松萝将头上首饰和金卓摘下来用块布包好系在金虎背上，又剪了一段头发放在小包里：
　　“你去吧，拿上这些当路费。你快走吧，这里是四重天，你不能呆在这里。”
　　金虎脸上慢慢地露出失望的表情，眉毛也垂下来，又看了看松萝便转身慢慢走了。走到门口，金虎突然又快步回来，还没等金虎说话松萝就开口道：
　　“我不喜欢你。我也不是你喜欢的那种傻白甜的姑娘。”
　　被噎了一下，金虎垂着眉毛愣了片刻又走过来似乎还想说话，这时候松萝突然就开始摇叫人的铃。听见有人来了金虎犹豫了一下，随后用尾巴从腋窝里拿出一只绿的色青铜手摇铃放在床上。金虎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这不重要。我早就知道这不重要，是你不明白。如果你想我了或者需要我就摇这个铃铛，我会回来的。”
　　说完这话金虎就快速消失不见了。
　　后来松萝总是想，自己和金虎都这么懦弱，所以才会如此投缘吧。金虎不能够去和亲哥哥对垒，而自己也不能承担挽留金虎造成的后果。激发雄性上进，这也是李氏部女子一生中的必修课题，但是李松萝却做不到。第一在于金虎并不是自己的相公，第二在于金虎和自己都不想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此生的李松萝注定会留在寅斑身边，而金虎需要的是自由，而且是带着李松萝那份双份的想干嘛就干嘛的自由，也是不想干嘛就不干嘛的自由。松萝做梦了，梦见金虎背着自己在幽云的天空上驰骋，积着皑皑白雪的长城就在脚下极端微小，转瞬之间四季流转时光变换，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金虎是没有过渣爹的金虎，李松萝也是没有渣爹的李松萝。如今金虎摆脱了渣爹的阴影，那纵使自己摆脱不了也是摆脱了，李松萝也和金虎一样自由了。
　　第三日早上诸位偏神要过来接人质。从打头两天开始，四重天就不要钱一般给用了大量猛药，以至于松萝浑身发热，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就好像吃了壮阳药的男人一般，红光满面精神也奇好，早上天还没亮就起来清洗梳妆。松萝和那个抽象大哥是最早到的，抽象大哥毫不避讳地拉着松萝手讲述南国是多么山灵水秀，江南风景如何轻灵秀美，相行之下北周地区多么多么荒凉多么多么穷困潦倒，茹毛饮血什么都没有。将北周贬的一文不值后抽象大哥又有点不好意思开始往回找，说松萝倒不像野蛮人反而像个南人姑娘，估计对于他来说这就是对北周女子最大的褒奖了。聊了一番之后，大哥又兴致大涨地画了两张丑工笔送给松萝。不客气地说，这两张素描属于摆摊都要被暴打打一顿的程度，在画里松萝长得好像一只大马猴。
　　到了辰时客房外终于喧嚣起来，随后传来说话的声音，过了片刻负责这个人质岛的散仙先带着两名散仙进来，随后就看见寅斑和一个头上戴了朵花的帅哥并排从门外挤了进来。因为门比较小，两人相互挤了一下，而且同时对对方流露出鄙夷烦躁的表情，但最后寅斑还是笑着站住鞠躬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帅哥先走，帅哥也没客气直接就领头进来了。
　　这帅哥长得纤瘦细长大长腿，桃花眼眼波流转头上还带着朵大牡丹花，微笑唇也总是露出一丝不羁的笑。不得不说，这一号的风流帅哥在北周还真不太多见，只把松萝看得脸都红了。帅哥一路走到了抽象大哥旁边便拉气抽象大哥的手，抽象大哥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垂下了头不敢再四处看，而且也一改刚才话痨的态度一句话都没了。看见这个场景松萝都蒙了，被寅斑抱在膝上亲脸蛋都做不出啥反应了，不是吧，你相公他是个男的？我的意思是，你家山神怎么会是个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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