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一般来说只要换季松萝都会生病，但今年还没生过。但毕竟已经回了太行山没有到处奔波，保养得当不生病也算是正常了。但松萝不怎么禁折腾，包括但不限于四处奔波、温度变化、作息变化，环境变得喧闹，当然也包括行房次数的无故增加。自打寅斑天天在洞里泡着，松萝感觉有点累，到了腊月二十九绣了会儿花，站起来的时候突然眩晕恶心，被大黄扶回去后就发低烧了。发烧是引发心疾的一类诱因，因此心跳也开始忽快忽慢。胡大哥来看过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和从前一样好好休息将养就行了。其实松萝也明白，自己预期寿命已经到了，所以很平静。毕竟对生老病死，松萝相信自己和陈廷崧这种带有前世记忆的人是真正超脱无所谓的。
　　但是大黄毕竟没有前世记忆，听出胡大哥的意思当场就哭了，看见大黄哭了，松萝也跟着难过。在生老病死面前，一个自己这样的人更多是舍不得这一世现有的人际关系或者说虎际关系。当然，舍不得现有的，不愿接受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也是一种看不开看不透的表现。其实跟自己比大黄更加可怜，没有家人被妖精领养又弃养，纵使喜欢小孩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做了绝育，如今背井离乡孤零零一个人跟着自己在太行山，自己死了不能再罩着她了，若是日后大黄老了胡大哥不要她，她如何养老呢，后半辈子怎么过？想到这里松萝也落泪了。寅斑笑着用手帮松萝擦掉眼泪：
　　“宝贝，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嗯？”
　　松萝闭着眼流着泪也说不出啥，寅斑就平静地坐在旁边，最后还是胡大哥将大黄带出去了。胡大哥走后，寅斑道：
　　“你放心，倘若你真的死了，我会帮你看顾大黄的。”
　　没想到寅斑居然如此直接，松萝有点吃惊。摸着松萝头发，寅斑表情淡然：
　　“松萝，你可曾养死过动物吗？养死小动物是什么感觉？”
　　再次被寅斑搞得吃了一惊，松萝茫然了。自然是养死过动物的，这种经历从还是花娘的时候就开始了。花娘从极其小大概是三四岁的时候就喜欢养动物，从小黄雀小鸭子到小沙鼠都养过，那时候养殖的技巧也没别的，主要就是勤换。松萝记得，在那一世里府里的幕僚弄来几只小水鸭，小水鸭还长着小绒毛，花娘很是喜欢，就弄了个大木盆将小鸭子放在里面游泳。小鸭子天生就是会游泳的，但是太小不能下水否则就会着凉，但花娘并不懂鸭子的习性，第二日鸭子打摆子一只一只全死了。后来还养过小猫小兔子小沙鼠和鱼，然后就是乱投食死掉，太冷死掉，好几只关在一个笼子里互相咬死打死。在最开始面对小动物尸体的时候，花娘本能地感觉到一种不舒服，但这种不舒服不属于悲伤或者自责，而只是一种对于事情不按照自己预期进行的不满，对于小鸭子吃肉丸子会死这种自然规律的责备。
　　直到十多岁养死了三只倾尽心力手养出来的小老虎后，花娘本恶的人性渐渐消融，一连好几个月都缓不过来，日日啼哭悲痛欲绝。但这种感觉并不是来源于善良及对生命的尊重。在养团团的过程中，花娘看到被自己杀死了父母的团团和斑斑每日醒来就要黏着人，跟着自己跌跌撞撞地走来走去，看见自己就喜悦激动地哇哇叫，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要爬到床上来，在枕边闻着自己的味道才能带着微笑安心入眠。当自己叫团团时，团团会立刻发出“啊”的声音来回答。
　　团团临死时，花娘抱着这只小老虎哭泣着不断呼唤，团团还柔弱地睁开眼看了看花娘，最后还眼神温柔地回应了一声，然后就半闭着眼睛不喘气了。在那一刻花娘突然明白了，小老虎和盘子是不一样的，团团死了和摔碎了一个盘子是大不相同的，因为团团对于花娘来说是永恒与唯一的。
　　花娘害死了团团，但是团团爱花娘，这种爱是没有条件的，就如同儿子爱寡母，相公爱娘子，家中的爷爷爱自己可爱的小孙女。这种爱没有对错与逻辑，不会因为物种的不同与生死的隔离而改变，在它面前花娘的所作所为都不值一提。所以花娘也爱团团，这种爱也是没有条件的。小动物用自己的生命狠狠报复了花娘。
　　当你是一个冷漠残酷的人时，世间的神佛仿佛都不敢惩罚你，一切鬼怪都在支援你，万事顺遂快意，杀死小动物与仆从不会感到痛苦，一切只有好的一面。想想看，如果花娘还是和从前一样，应该也不会死在幽州城下头。团团死后，花娘悟了，从前作孽诱发的报应瞬间如潮水般反噬而来。在这一世，松萝对小动物小宠物天生温柔，死几条鱼都要哭一场，按下人的话说就是“有菩萨心肠”。松萝本来以为这性格是天生的，说不定自己上辈子就是菩萨呢，如今方知这不过是小老虎团团下的一盘大棋。原本如此下去，李松萝的人生一定是平安顺遂的，可是一念之差，因为恨嫁来猎老虎，自欺欺人老虎不是好的动物只是有害动物，结果又糟前生罪孽反噬了。这可真是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见松萝闭着眼泪流满面，寅斑摸着松萝的脸道：
　　“你可知，打我还没修成人形起，共计弄死六十三个女子了。她们本来也是有罪孽才遇上我的，但这也不代表我的行为就没有罪孽。你是我第一个认真养的女孩子。你就是我弄死那么多人的报应。我养你这么久，你不干活，挑吃挑喝买这买那，我都没要求过你。如今我只要你好好活着陪我。春天了，我们可以出去摘一些紫花地丁，给你弄点桑葚吃，秋天可以吃点还核桃。如果你不在这里，桑葚和核桃就没用了。桑葚和核桃树的价值取决于你在不在这里，你爱吃不爱吃。”
　　当天晚上松萝又打菠菜精华强心针了。这次打针平静多了，能够尽量安静地忍受。如今松萝觉得自己已经和菠菜强心精华和解了。李松萝是这个针的最佳代言人，能够从这个令人痛苦但又让你死不了的针里感受出某种生老病死的真谛。松萝甚至觉得百里应该批量生产这个东西卖钱。因为生病了，这一年的新年松萝又没过好，但是大黄还是带别的临时工装饰了洞穴还做了年夜饭，晚上子时还煮了饺子，松萝自然是不能吃元宝肉素饺子等难消化的东西，只能躺在香妃塌上看大黄等人吃。今年的年节里幽州放烟花了，从那间有秋千的房间可以看到展开的圆形烟花，看见烟花松萝就想到自己的故乡幽州，幽州纵横的街巷，往来的人流，那香气扑鼻的炸油饼和炸茄盒气味，小河流小桥和街巷，兔子灯和胭脂水粉铺，很多穿着漂亮褙子斗篷的姑娘。视线越升越高，幽州城四四方方阡陌纵横，里面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幽州城外是一片一片的村庄与乡镇，乡镇里一阵阵地响起狗吠，狗吠的时候狗嘴前冒出白烟。背着松萝看窗外的烟火，寅斑道：
　　“假设你看不见，幽州的烟火就不存在。此时此刻的寅斑也不存在。”
　　有时候松萝不知道寅斑是什么意思，这个此时此刻寅斑也不存在指的是唯物主义中寅斑的心情和状态，还是物理上的寅斑。有时候松萝也不知道寅斑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就是赵花娘，但这真的重要吗？也许这并不重要。
　　整个正月松萝时好时坏，严重的时每天要卧床昏睡七八个时辰，每日两次打针的时候才清醒些。到了正月十五，松萝好了些，还起来走了两步。寅斑偷偷拿了个五行镜给大黄让大黄去逛幽州，这样一来松萝就能看见灯节的直播，一切看起来平静美好。但是到了半夜松萝被惊醒了，总感觉四周响起了轰隆隆的炮响，而且地面似乎也有些许震动。见松萝一脸惶恐，寅斑抱着不住安慰表示没事，这只是放烟花的声音。虽然不确定到底是什么，但松萝感觉这并不是什么烟花，而更像是炮台发出的声响。是什么情况，有人打过来了？正月十六十七，寅斑一连两日没有回来，山上一片肃杀，所有妖精如临大敌，就连乌鸦和喜鹊的鸣叫声都不再响起。正月十八寅斑回来了，只是伏在床边久久瞧着松萝。好几次松萝半夜醒了，发现寅斑还是没睡而是久久看着自己。见松萝一脸疑问，寅斑道：
　　“没事的，我只是想看看你。松萝，我想你，你还在这里就想你。”
　　到了正月十九，百里突然带着些随从来了，而且还进来看了看松萝。虽然百里来看也挺正常的，但此时此刻百里和寅斑看起来表情低沉，两人还在隔壁低声谈了许久，更加令人震惊的是松萝从门缝看到百里的随从居然带来了担架。过了半晌，寅斑走回来拉着松萝手道：
　　“你且听我说。如今我有些事需要去祁连山，你身子不好不能单独留在这里。你且随百里去洞庭湖居住几日，大黄会带几个姑娘陪你一起去。等到这边的事情一完，我马上就将你接回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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