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腊月开始的灯节几乎是每个北周女孩子最热衷的活动，松萝也最喜欢。但在从前的灯节上，松萝总是比李松蓝穿得逊色一筹。从前和李松蓝在一起的时候，松萝往往深刻地感觉到一种排斥与厌恶，这个二妹会抢夺所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看上了兔子灯她就要买，看上了玉兰花粉她也要全部包圆，就连买个糖人举着她都要故意打翻到地上。但如今松萝很思念李松蓝。有时候甚至觉得当时寅斑冥冥中本来就是来找自己的，李松蓝是因为不是最终目标让寅斑感觉惶惑被错杀了。
　　想到从前种种，松萝对于回幽州即期待又有些恐惧，但还是用了两个时辰认真的沐浴熏香，化妆戴首饰穿衣服，就像是要回娘家一般郑重。申时三刻寅斑回来，松萝也终于装扮齐全端庄地侧坐在老虎身上。腊月的幽云地区很冷，松萝穿着厚斗篷，手里还打着一把油纸伞。打着伞的女子和老虎徐徐朝着灯火通明的端方幽州悠悠而去，这个奇异的场景都令路边的野兔驻足观望，连买东西回来的白公子与阿梅都停下脚步远远地瞧。
　　进出幽州需要路引，松萝祭出古早篆刻技术，伪造了两张和寅斑顺利进入了长长隧道般的城洞。费力地踩着翘头鞋走在点着黄色灯光的城洞之中，松萝心脏狂跳不止，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要去逛灯节前的那种激动与雀跃，那种即将吃到第一口美食之前极致的惊喜。见松萝面色潮红双眼发光看着前方的亮光处，寅斑在旁边扶着慢慢地走，两人走得太慢，旁人不断超过不时转头埋怨两句。终于走出城门洞，天地豁然开朗，街道两旁挂着高高的鸱型灯杆，灯杆下拴着长长的黄色灯笼，大街上人来人往人潮如织，空气中满是热醪糟和油炸东西的食物香味。
　　购物夜市在正街往右的青龙坊，街道两旁是橙黄色灯光笼罩的街市，好久没看过干净整洁的集市，松萝几乎喜极而泣每一个摊位都要仔细看，又说要买灯笼，寅斑便为松萝买了一个兔子灯，旁边的商贩见状又鼓动寅斑为娘子买支青黛眉笔。听见对方说松萝是自己娘子，寅斑也很受用买了一支，松萝又为大黄等人带了些胭脂水粉。因为太开心，一条街逛了两个来回，还在临街的店里看了半日别人做头发定制胭脂做指甲。此时此刻，松萝真的觉得幽州的夜市才是天下第一，因为这不是纯粹的政绩工程，而是充满了烟火气的。
　　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买了一个时辰东西，松萝感觉有点累胸口憋得慌，但旁边还有条美食街，来都来了总要去一下。从美食街过去有条小道需要爬一道拱桥，桥实在太拱了几乎是个圆的。因为过灯节女子穿得都很复杂，鞋子也都登云履高底鞋什么的不好走，带着女眷的就过不去了只能去前面绕路。见松萝踩了半天不敢爬，寅斑抱四五岁小孩一样将人抱起来爬过了拱桥，见两人当众搂搂抱抱而且还异常自然，后面的人也是指指点点。相对站在桥对面看着这边，寅斑看看松萝随后蹲下，松萝看了看桥对面的人到底还是徐徐伏在寅斑背上。背着松萝慢慢地走，寅斑道：
　　“你们人类，纵是夫妻在公众场合也不得亲热，纵是喜欢也得装得不喜欢一般。”
　　到了美食区域，松萝挨个摊位看，寅斑买了些羊肉五香烧鸡自己吃，又给松萝买了些羊羹和桃花果子。松萝想拿钱买些炸茄盒藕盒，寅斑马上阻止不让买，表示夜食的炸物用的油和肉都不好，脾胃差肯定会上吐下泻，大冬天一旦不舒服肯定会生大病。松萝表示自己一样就吃一点点尝一尝味道，但寅斑还是严厉拒绝还将人拉到路边，松萝顿时沮丧起来。
　　见松萝颓丧，寅斑态度柔和下来叫先坐在旁边的桌子边，说去问问谁家馄饨有素的。坐在凳子上看着灯火阑珊的街道，闻着这个充满油气和甜香果香的气味，听着男男女女嘈杂的说话声，松萝心中五味杂陈。幽州，这一世生我的幽州，上一世杀我的幽州。在太行山洞穴里的每个夜晚自己都思念，如今虽然在这里，但是还没离开就又怀念留恋了。
　　想想看，这一生已经告别了太多东西，李松蓝，正常的人类生活，活了十多年的家。这一生到底干嘛了呢，好像一只不会讲话的葵花鹦鹉一般沉默，背负着业障与秘密闭嘴不言，当张开嘴的时候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哼唱着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每每想对寅斑摊牌的时候，最终说出来也只是一句“我要吃糖油饼”、“我要吃核桃酥”。
　　想到李府，松萝不由转身往北边自己家的方向看，草发现这个方向有一条小巷子，透过小巷子居然刚好能看到李府的正门。犹豫了一下，松萝慢慢站起来徐徐走过去试图透过巷子看一眼，但是巷子很窄看不清，于是又慢慢穿过巷子走到李府前面的街巷上。李府前的街巷不是夜市的一部分，如今只有几盏昏暗的灯光并没什么人。
　　看着李府门前的绛色柱子和依然熟悉但是上面已经没有字迹的牌匾，松萝呆了片刻，又徐徐坐在了旁边的拴马桩上，擎着脖子默默瞅着飞檐建筑与上方的一轮冬日蓝色月亮。
　　蓝色的月亮看起来清冷孤寂，与热闹鲜活的幽州城形成鲜明对比。痴痴地看了许久，松萝感觉哪里不对，向前平视才发现在正门对面与自己位置刚好对称的地方居然还站着一个人。见那人背着手立着，也抬着头久久看着天上的月亮，松萝有点迷茫。又看了月亮片刻，那人转过头看向松萝：
　　“这宅子很好，虽然不是特别豪华，但是精致贵气，你说是吗？”
　　借着月光看见对方的脸，松萝顿时吃了一惊。陈廷崧？怎么又是他，难道真是债主的缘故，所以出门才老碰见？但他大冬天半夜站我家门口干嘛，正常人没有在大马路上赏月的吧？
　　仔细看了看松萝，陈廷崧眯眼笑了笑：
　　“是你啊。怎么，是来卖蜂蜜的吗？”
　　松萝只能站起来表示自己是来卖蜂蜜的，不过都卖完了。见松萝客套端庄地微笑，陈廷崧道：
　　“这宅子精巧雅致，像是清流所住的地方。看来你也喜欢，我们英雄所见略同。”
　　说完这话，陈廷崧也不理松萝直接就上前扣门，不过片刻里面来人将门开了半扇，看这样子陈廷崧似乎是来找人的。见门开了，松萝下意识探着头想往里看看如今曾经的家怎么样了，这时陈廷崧扭头道：
　　“这里是我家，你要进来看看吗？”
　　听说这里居然是陈廷崧的家了，松萝有点惊讶，又挺想进去看看的，但又有些警觉。按说去了长白山这几年，陈廷崧不认识自己了也是正常的。但卖蜂蜜那天，自己穿得如同一个仆妇。但今天自己穿金戴银的，正常人似乎不该认为这是个卖蜂蜜的。难道说陈廷崧认识自己，他是在装？
　　就在松萝犹豫的时刻，一名抱着孩子的女子走到门前：
　　“相公，你回来了。”
　　看见女子和孩子，松萝有点吃惊随后又是感慨，隐隐似乎感觉这女子挺面善好像哪里见过一般。远远看见松萝，女子也有点惊讶，陈廷崧表示是卖蜂蜜的朋友，想要进家看看陈设。女子也没有表现出不快，反而和善地示意请进。见陈廷崧已经娶妻生子了，松萝不再戒备，客气了一下便慢慢进去看看，陈廷崧示意去厅里坐，又着人给松萝上茶。下人退来，屋里只剩松萝和陈廷崧两人。端着茶喝了几口，陈廷崧道：
　　“说出来不怕你笑，这宅子乃是从前我妻子的家。只是命理难说，她与我失散了。后来她家抄家获罪，我便将这里买下。如今你看这宅子内外可还好，你我是否算心有灵犀？”
　　瞬间感觉味又不对了，松萝还是柔和笑道：
　　“自然是个极配得公子的地方。夫人貌美贤惠，小公子更有为官做宰之相，可见公子极有福气。”
　　喝了口茶看看松萝，陈廷崧道：
　　“那女子是我的妾氏，本来姓李，乃是我原配的妹子。”
　　听见这话松萝瞬间傻了。难怪刚才看着那么眼熟，原来那夫人是李松芷。李松芷和李松萝是一个妈生的，松萝走的时候才十二三岁，如今女大十八变一时竟没认出来。天哪，陈廷崧如今竟是自己妹夫了！虽然嫡母那边没受太多牵连只是送回娘家，但毕竟李家获罪了，李松芷嫁给陈廷崧为妾其实也算还可以了，只是不知道如今这陈廷崧混得如何，官至几品了，不过从买房看至少钱包还不差啥。这么说来，刚才那小男孩竟是自己的外甥了？李松芷是能生的呀，要是大黄看见自己有外甥了肯定很开心。
　　心胸暗潮涌动，松萝下意识扭头往外看。似乎知道松萝怎么想的，陈廷崧着人讲孩子抱来放在腿上给：
　　“我这妾氏，相貌与之前的妻子有七分相似，这孩子也像是之前妻子所生一般。如今我这妾氏又有孕了，也不知男孩女孩。”
　　说到这里，陈廷崧意味深长地看着松萝，松萝也装糊涂笑着逗孩子玩。过了片刻，陈廷崧突然道：
　　“如今你娘，你妹妹，你外甥都在我手里了。你还敢不听我的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