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松萝记得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夜晚，寅斑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松萝，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
　　说到这里寅斑停顿了一下，眼神也飘向褥子的方向，胡子抖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再次看向松萝：
　　“我想说，有没有可能，你才是花娘？”
　　被惊到了，松萝有些不知所措：
　　“这……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呢？”
　　寅斑低着头沉默良久：
　　“我也不知道。只是那天你说那番话的时候，我发现你很像花娘。你就像花娘那么倔强，虽然很任性，但是比一般的人类都要有智慧。你比那些为官做宰的男子都能看破世间万物的本质。这一千年中，我见过很多很多人，但像这样的女孩子我只见过两个。是花娘，还有你。赵月眉她虽然机灵，但却并不智慧，如果说赵月眉是花娘而你不是，这会不会有些说不通呢？”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松萝良久才道：
　　“可我分明比花娘聪明得多。她那么任性暴虐，我这么善良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她转世呢？况且五岳大帝亲口说赵月眉是赵花娘，如果你说得是真的，那他为什么要骗你呢？”
　　略微犹豫了一下，寅斑道：
　　“其实在特定的情况下，一个人是可以投胎成两个人的，只是这种事并不常见。明日我去找东岳大帝下面的散仙问一下，看能不能把你投胎的底簿拿来，只要看一下就清楚了。”
　　第二天寅斑极为兴奋地早早去了四重天，结果快到晚上子时才回来，回来以后便垂头丧气醉醺醺的。那天之后寅斑再也没有提这件事，反而对松萝冷淡了，甚至经常夜不归宿。松萝已经明白，在寅斑所看得那个底簿上自己和赵花娘没有任何关系，毕竟做戏做全套，肯定已经全部重新写过了。那之后的好几天，松萝每天白日里在被窝里偷偷哭，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到底是因为不能讲明自己是花娘的事情而委屈，还是因为为寅斑认出自己而开心。这怎么说呢，下棋就要有棋德，既然答应了就要应到底，如今想反悔也晚了。其实想想看，能不能将这件事说破真的重要吗。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注定的，就像自己兜兜转转还会遇到寅斑一样，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是注定的。
　　十月到十二月的事比较琐碎。十月份，寅斑要在山坡上请一下长白山的妖精，差不多就是沟通沟通感情然后说自己就要调走了的意思，而且其他山头的山神包括安大哥也是要过来的。当时松萝根本就不想去，因为这事情上午巳时就要开始，巳时松萝一般还没醒。但是寅斑坚持让松萝去，并解释这个会是要带着女眷的，但自己没有别的女眷。松萝一想也是，当天辰时就起来看着雇来的姑娘做饭，忙到快中午又回洞画了半个时辰的妆。化妆的时候松萝又不想去了，给自己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才没卸了妆回床躺着。
　　好不容易开席了，寅斑也是有些发飘巴拉巴拉说个没完，结果从中午弄到下午未末还没搞完。眼看大家都累了，也没人想继续在这里陪着寅斑吹牛，况且那些雇来的姑娘家里也还有活要做，松萝便提醒寅斑差不多就该散了，谁知道寅斑扯着脖子就冲松萝咆哮起来：
　　“我还没说什么，要你在这里啰嗦！怎么如此没规矩？”
　　突如其来这样，松萝吓了一跳，旁边的大黄等人也纷纷露出尴尬的神色。见松萝呆了，寅斑也渐渐有些懊悔，转头又笑着表示招待不周就如此散了吧。这个时候松萝终于反应过来，寅斑如今飘了，又因为靠自己努力才升估计心里有些下不来，居然当众如此。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委屈，果然雄性都是贱骨头不能捧，你捧了他，他马上就要升官发财换老婆。
　　这样的小男人松萝从前见多了，就算捐了个小吏都恨不得马上将老婆换了。人如此就罢了，老虎居然也会如此薄情，竟用一张炽热的嘴说出这等冰冷腥臭的话来，实在是六月飞雪令人心寒。此刻寅斑已经开始起身送客，正送着突然听见松萝从后面叫自己。寅斑刚一扭头，便被松萝扬手一个巴掌。猛地挨了这一下，寅斑和安大哥等好几个山神都傻了，这时候松萝又从旁边端起一盆洗手的水扬手就全泼在了寅斑头上头。因为几个山神站得太近了，连安大哥的刘海都被泼湿了。看见这个情景，大家都湿淋淋地愣了。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旁边的姑娘瞬间感觉寅斑会打松萝，害怕被殃及也不敢拉，全都默默躲到后头藏了。但寅斑最终没有发怒，只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呵呵地搂着松萝对安大哥等人道：
　　“看我家松萝多泼辣，说了一句便不干了。原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对你大喊大叫。”
　　说罢寅斑又不住抱着松萝不住亲脸蛋，这下松萝也软下来无话可说。
　　十一月份的长白山又进入了腌腊肉的季节，一切都意外地安静。而松萝是个天气预报体制，简单来说就是会在每年初雪之前的半天发高烧，然后在此后每次下雪前的半天发低烧，所以看见李松萝发烧了就知道要下雪了。
　　好消息是因为有了松萝，所以大家不用花钱去问卜看什么时候下雪，但坏消息是今年长白山的雪下得比较频繁，这就导致从十一月开始到年下松萝几乎就没起来过。因为自从十月下旬以后就没露过头，李松萝几乎已经成为了长白山的一个传说。只有当大家看到有姑娘源源不断地往寅斑洞里送代购来的胭脂水粉和做手工用的碎布头盲盒，才得知这人还活着呢。有句话是咋说的，洛阳亲友如相问，还买代购就说明我没死，不买代购就说明我死了。
　　到了十二月，山翠等人送来的代购货品肉眼可见地少了，由于妖精的大脑有时候有点那个，所以大家都怀疑松萝可能要死了。但实际情况是因为一月就要回太行山东西带不回去，所以寅斑把松萝的零用钱停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人尴尬的状况屡次出现。在十二月的一个下午，胡大哥和寅斑都在洞里，松萝正在里面躺着，一名眼睛水灵灵的狍子精突然登门拜访，身边还带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这小姑娘长得鲜艳明媚，看眉眼倒不像是个北周人的样子，反倒很像是个江南女子。
　　看见对方门都不敲就直接进来了而且还带了个女孩子，寅斑和胡大哥都惊了，两人还没说话那狍子精就点头哈腰地直接拉开凳子坐下了，看着模样也不知道应该说是礼貌还是不礼貌。倒是那女孩子礼貌些，只是扣着手指头扭扭捏捏站在当地。见寅斑高低眉不说话，那狍子精道：
　　“大人就要升了。小人不才，也想攀攀关系。虽然您是老虎，我们食草动物都不喜欢的，但当官倒也不好歧视谁，若有食草动物当了山神，我横竖也不求您了。啊是了，我刚才进来是没敲门吧？”
　　听见这番语言技巧独特的话，胡大哥捂着脑袋都无语了。到底是见得多冷静些，寅斑立刻示意大黄给倒茶，那狍子精立刻刺溜刺溜地喝了起来：
　　“咱长白山的妖精都知道，您喜欢人类女孩子。从前您洞里有一个，我们也不方便给您送来。如今听说她病得快死了，小的就给您弄了一个好的女孩子。这女孩子乃是观赏和工作两用的，论模样虽然不比您那个女孩子，但您那个女子到底已经二十岁，如何还配得您呢。她也实在是太老了，模样自然也要走下坡路。”
　　没想到对方居然口无遮拦到这个地步，寅斑也慌了，连连摆手示意别再说了。这时候那狍子精也突然意识到松萝可能在屋里，也是清着嗓子不再说了，而那姑娘立刻绕过来给寅斑捏肩膀。
　　其实松萝在里头听了半天了。要是换了从前，有谁说自己年纪大了肯定气炸出来怼他几句，但如今松萝彻底想开了。怼与不怼也要从时局出发，如今自己精力有限，有劲还要吃饭喝水吃零食，这种妖精过几天就看不到了管他们做什么呢，是故只是默默躺着也没理。转眼就到了酉时该吃饭了。今天中午松萝就说想吃鸡毛菜粥，看见又是这种情况大黄倒上茶也不再管，径直去把菜粥弄上了。眼看味都飘出来，寅斑终于道：
　　“如今也到饭点了，就不虚留你，且先带人回去吃饭，日后从长计议吧。”
　　还没等对方反应大黄已经开始端菜了，寅斑和胡大哥则一边一个直接把狍子精搀了出去又把门关上从里头拴好。见人走了，寅斑坐着不住叫松萝出来吃饭，过了半晌松萝终于穿着白纱寝衣披着头发走了出来，寅斑为松萝将凳子拉开，四个人坐着开始吃饭，松萝也默默用勺挖菜粥吃。吃到一半，大黄突然想起什么：
　　“方才我出去买东西，在山坡上看见山翠匆匆忙忙从这洞里出来，招呼她也不理人，这是什么缘故？”
　　松萝看看大黄还没说话，寅斑就扭头严厉道：
　　“山翠私下找你了？”
　　松萝弱弱地将勺搭在碗边上：
　　“她让我回太行山后牵线帮她卖咸菜。”
　　见不吃了，寅斑将筷子放下端起碗拿着勺挖粥喂松萝吃。此刻松萝没反抗也没拒绝，只是像个小孩一般平静地任寅斑给自己喂粥喝。看见这个情景，胡大哥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
　　到了晚上，寅斑躺回了床上对着松萝道：
　　“山翠到底找你干什么？”
　　侧躺着瞧着寅斑，松萝道：
　　“她说我和大黄都走了，她自己在这里无趣。我不接话，她耐不住，便问我你要带哪些妖精回太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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