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虽然明白这番话是寅斑叫大黄来说的，但此时此刻松萝也清楚地意识到大黄也完全是出自真心。原来在这个异常老土大家喜欢穿红色绿化大棉袄，人均认字不到五个的长白山宠物人圈里，几乎每个人都是清醒而热情的哲人。虽然这些姑娘从没去过上京，也从没吃过甚至是听过葱烧海参之类的硬菜，但大家的高度与见识其实都不低于甚至是远高于自己。大家并不是不追求自由或者不懂自由是个什么东西，她们只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没有追求这种奢侈品的能力与勇气，更加没有去追求这种东西还能全身而退的幸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拥有这种水平也足以称为一个智慧的人类了，有的贵族乃至皇族致死也达不到这个高度。而寅斑已经冷眼旁观看透了这些，并且尝试利用这些女孩子来劝说自己好生将养断不要轻生厌世。至少从某些大的方向看，这只猫科动物其实比自己聪明。毕竟在听见这番话之前，松萝从没有客观看清过这个妖精宠物圈的全局。
　　自从上次被寅斑打了一顿把腰搞伤了以后，松萝长久没跟寅斑讲话，日常沟通基本全靠默契。这一日吃过晚饭大黄和另外一个宠物人先回去休息了，寅斑按照平日松萝的要求在人形状态下自己烧了一壶热水，把热水注在一个大盆里，随后再变回老虎将四个爪依次放在盆里面翻新一番，泡出泥水后又将爪放在大块汗巾上抹干净，随后才踩着一块百里留下的地毯跳上了床小心卧下贴着松萝。背对着寅斑侧躺了片刻，松萝道：
　　“……我腰有些疼。”
　　见松萝突然对自己说话寅斑愣了一下，随后就殷勤地贴上来将下巴放在松萝肩上：
　　“这几日我跟老胡学了些推拿，你看我做得好不好。”
　　被寅斑认真地拿紫黑色的爪垫踩奶，松萝觉得这感觉还真像那么回事。沉默了半晌，松萝悠悠转过去看向寅斑，寅斑也渐渐停了爪，一人一虎安静地对视了半晌，过了片刻寅斑轻轻俯身搂住了松萝。被寅斑抱了片刻，松萝也抬起手抱住了寅斑后背：
　　“从前的事不提了。日后不论如何也请你善待这些姑娘，不要因为和我不愉快就对她们不好。”
　　长长叹了口气，寅斑道：
　　“这是从何说起呢。你我是一道打太行山来的，日后还要一道回去的，我对他们如何，不过是看你面子罢了。我也知道，你是个人类，你们人类不懂这些。不过没关系，我懂就行了。”
　　这下松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抱着老虎放声大哭起来。这话说得也没有错，人类自命聪明，但很多动物天生就会的事一辈子都学不会。比如动物通常生下来就懂亲疏远近，但很多人就一辈子都弄不懂这些事，天天拿亲人献祭路人反而沾沾自喜。
　　又修养了一个月，松萝的腰好些了，身子好了也能吃出炒菜的好，人也渐渐圆润了些。已经腊月了，其他姑娘又开始去城镇购物，松萝也托大黄等人代购了很多食品与红布，一切都是一片其乐融融。
　　但在腊月二十三的早上天还没有大亮，松萝就听见寅斑在洞门口和人讲话，也不知为什么不进来。但很快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很快变成了十几个人同时说话的声音，就在松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冲过来直接掀开了帘，寅斑则快速冲过来挡住了客厅与寝间的门将对方往外推，另外两名妖精也从后面不住拉扯冲进来的百里试图将人扯出去。看见松萝穿着寝衣坐着，百里不住喘息亢奋得有些怪诞：
　　“你姑姑她不行了。”
　　听了这话松萝瞬间茫然了。好好的怎么会不行了呢，上次来的时候看着分明好多了啊？见松萝愣着没动，百里猛地一窜冲进来扯着松萝就走，见这边直接抢人长白山这头的妖精全都急了对着百里一阵乱打，百里的侍从也全都冲过来还击，洞里顿时乱成一团，寅斑则直接变成老虎用屁股将洞口塞住不让人出去：
　　“早不死晚不死偏要这时候死！你们这些爬行动物真是丧，大过年的不要把晦气带到我这里来！”
　　这个事情就有点麻烦了。这么多长白山妖精在这里，这些妖精都跟百里不对付，倘若硬要去看李长芸寅斑也有点没法下台。但问题是现在李长芸已经要死了，脱离人类社会那么久，如今再没别的亲人能够去看看她，不去也实在不行。眼看洞口被堵住出不去没个收场，而李长芸那边可能还在苦苦等着，松萝把心一横直接跪在了地上卑微地用膝盖搓上前抱着寅斑前爪涕泪齐下：
　　“大人，我也知道我不过是个宠物，这番话实在没道理说出口。况且这百里的确不是什么好妖精。可我堂姑要死了，倘若不去看看这辈子一定愧疚到死。请大人先放我去，事后我一人承担可好？”
　　见松萝居然跪着抱自己爪子，寅斑立刻试图用尾巴将人扶起来：
　　“我自然不是这意思。只是她都要死了，难道你去了她就不死了吗？反正都是姓李的，叫大黄她们替你去可好？”
　　见寅斑态度似乎有些松动，松萝立刻意识到他不能离开长白山，自己独自过去到底不方便：
　　“不如叫大黄她们陪我去，几个姑娘一起去有个照应。”
　　听见这话寅斑还是犹豫了一下。就在这时大黄带着两名姑娘提着包袱进来，见松萝朝自己打眼色立刻会意。见大黄扶着松萝一边表示一定没事一边往外走，寅斑垂着点点眉一路追到了外头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叫野猪精一起陪着过去照应。
　　到了洞庭湖，松萝见到了在床上昏睡的李长芸。如今她看起来又黑又黄异常病态，人瘦得形销骨立脸颊都凹陷下去。坐在床边上，百里拉着对方的手叫了半晌阿芸，李长芸才终于睁开眼。疲惫地看了百里半晌，李长芸喘着气道：
　　“……相公。对不起，真的不是我说的，真的不是我。”
　　感觉李长芸已经分不清前相公和自己，甚至将自己当成了前相公苻重隽，百里看起来百感交集，拉着李长芸的手不住落泪。目睹这情形松萝也有点受不了了。也许对于百里来说这倒是一件好事吧，至少在最后李长芸真的把他当成是相公，或者是和苻重隽这个原配一样的相公了。见百里示意自己上前，松萝跪在地上拉着李长芸的另一只手叫姑姑。李长芸似乎很开心，摸着松萝的脸不住叫阿柔。看起来此刻的李长芸已经不记得这二十年发生的事，也记不得此刻出现在面前的是哪个相公哪个侄女了。
　　李长芸这种有皇后命的人死了以后灵魂会被回收。据说之前百里已经去四处打点试图将李长芸盘到散仙籍上无数次，但是因为李长芸做皇后任务失败，而且这个失败还是百里导致的，所以从任何角度看各个方面都没办法通融，所以对于百里来说他只能不断延长李长芸的生命再想其他办法。但很显然人都是要死的，在这种不认识人也完全糊涂的状况之中挣扎了几个时辰，到了半夜李长芸死了。
　　到了这地步，不光是松萝，大黄等其他姑娘也完全放下前嫌哭得昏天黑地。其实大家也并不是在哭李长芸这个便宜姑姑，而是在为自己的命运难过。作为一个人类，在人间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不能选择出身门第，作为女子不能选择相公，不能选择生不生孩子生几个孩子，当了宠物人甚至连是否和同类生活在一起都不能选，最终只能在这样的孤独与不被理解之中度过了悲惨的半生，无儿无女在一个远离城镇与人群的地方逝去。作为无奈众生中的一员，李长芸很不幸，她天生是个没什么能力的深闺女子，却被赋予了高贵出众的命格。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种个人无法承受的高贵命格最终为她招致了灾祸。如果她不是天生的皇后，百里就会在最开始将她带走，李长芸就不会遭受变态丈夫多年的虐待。结果到头来百里也是神经病，到头一哆嗦竟然还忍不住了，导致李长芸这么多年白忍，在好不容易要出头的关头孩子没了凤冠也没了，这波操作简直属于纯吃饱了撑的。
　　但说到底李长芸还是幸运的，虽然不是什么杰出的大女人，但她生来就是李家最贵一支最尊贵的嫡女。虽然嫁的相公不得意，但天生就是皇后命，躺着也能坐后位。虽然被百里把好命搅了，但至少到了这份上百里还是对她好，娶了她后再没有在外花心弄两个女妖精回来恶心她，死前还能划拉到松萝及大黄等远亲前来送行。
　　李长芸死后洞里乱成了一团，大黄和松萝等人守着尸体一晚上没吃东西没喝水。本来寅斑不方便过来，但听野猪精说了这边发生的事当天晚上就过来将松萝接走了。这类这一遭，回去后松萝又恹恹躺了两天，到了第三天百里居然直接带着李长芸的棺椁来了。如今寅斑对待百里的态度比对松萝还要温柔，见棺材来了二话没说直接找了个地方将东西和侍从安置下来。对着寅斑和松萝沉默良久，百里道：
　　“阿芸她本该当皇后的。我看了你们北周的皇位排序，除了如今活着的皇帝，就只剩下了一个废帝和两个有证的皇帝。在这两个皇帝中北周taizu比较尊贵，我打算明日过去把taizu的墓打开，把他的皇后挖出来把阿芸放进去。”
　　听了这番话松萝差点喷了。什么叫有证的皇帝？难道你想说的是正式的皇帝吗？放下这个问题不说，taizu可是李长芸前老公的亲爹，说白了taizu是李长芸的公公啊，你要把她和她前公公合葬在一起是什么妖魔鬼怪神奇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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