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接下来几日哑巴忙得白天不见人影，哑巴没有开口收回成命，小三生暂时只能在哑巴寝宫住下。

　　不过他回偏殿悄悄收拾了行礼，哑巴什么时候再欺负他，他马上走。

　　只是这些天哑巴白天见不到人影，晚上回来亦是一脸疲惫倒头便睡，他头两夜还防着，后来又觉得当皇帝可当真是辛苦心疼起来，宵衣旰食管着天下事，还不如乡野村夫自在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便好。

　　难得这天夜里回来早了能一起用晚膳，小三生替哑巴松口气的同时又替自己提心吊胆，怕他得空又要欺负人，吃饭时候心惊胆战，偷偷注意着一边的人。

　　哑巴倒是没发现他的紧张，时不时为他夹菜。

　　老太监在一旁看着这和谐的画面，老怀安慰，若是往后都是如此相互扶持陪伴互相体谅，那也算是一段佳话，固然这小子不能给宫里添个一男半女是遗憾，但总会有法子的。

　　“哑巴！”

　　耳边小少年一声怒叫，老太监心道不好，抬头看去，只见两位主子已经用完饭了，皇上还没做什么呢小少年就像惊弓之鸟咋咋呼呼跳起来。

　　哑巴看着一身防备的少年，这两天他半夜归来时睡梦中的人和过去一样往自己怀里滚，偶尔半梦半醒时见到他说话中也都是心疼亲昵。

　　小三生瞪着眼盯哑巴，次数多了一看便知他想干什么，“哑巴，我要生气了。”

　　少年微红的眼中水光粼粼，哑巴没动。

　　“啊！”小三生忽然低头用力揉着两只眼。

　　“许小公子怎么了？”老太监急忙凑上来问。

　　“眼睛疼，”小三生用力揉着忽然又涩又辣得疼的一双眼睛，双手被抓住，小三生用力眨了眨干巴巴的眼看抓着他手的人，委屈说，“哑巴，眼睛难受死了。”

　　“让御医来，”

　　老太监连忙点头跑出去吩咐下面的小太监，进来时见自家皇上已经带着人往塌上走了，识趣的站在门外。

　　“哑巴，我眼睛就像进了盐巴一样又干又疼，”小三生被抓着双手坐到床榻上，只能用力挤眼睛才能舒服些，但也是隔靴搔痒不顶多大用。

　　少年郎儿眼眶都红了抖动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难受地眉毛嘴巴挤在一起，哑巴低声说，“等太医来。”

　　不消片刻太医就来了，切过脉又给他看一双眼，小少年双手放在膝上睁大眼睛对着他，或是眼睛干痒所以总忍不住挤眼睛，尽管如此，这也是一双少有的干净纯善的眼，从这双眼便知这孩子心性单纯，让人心生喜欢。

　　看过后，老太医说，“只是用眼过多加上情绪大起大落，老臣开一些药，小公子多休息少用眼很快便好了。”

　　老太监在旁边听了，心道看吧，他没说错，这可劲的折腾，总得折腾出毛病来，“小公子，以后可别动不动就哭了，否则这眼早晚得瞎，”

　　小三生一听愣了看向老太医，他眼睛好像真的是一哭就疼不哭就好了，以前在茶棚里也听说书大爷讲过富贵人家小姐思念出海经商却遇海难失踪的情郎而哭瞎了眼睛，但那是话本，不能当真的吧。

　　可老太医却点了点头，“小公子还年轻，眼睛可得好好护着，别不当回事，这是一辈子的事。”

　　老太监送老太医出去，小三生怔怔地呆了一会，以为自己这眼睛瞎定了，转身趴在床榻上想哭不敢哭，“若我瞎了，那都要怪哑巴你！呜呜呜！”

　　少年柔韧的腰肢随着不算结实的肩背一伸一展，看着可怜诱人，哑巴的手移过去放在这后背上，好久仿佛妥协了般，低沉的声音缓缓说，“只要你好生在宫中待着，其他都如你的意。”

　　小三生止住了哭扭头，坐起来看着他，“哑巴，你说真的？不再欺负人了？”

　　哑巴目光幽幽，在小少年以为他果然是骗自己时，只听他淡淡似乎是自言自语般说，“多等一两年也无妨，只要人在。”

　　送走老太医回来的老太监听到这一句，一愣，皇上他，他？！

　　小三生想了想，看了哑巴一眼，“与小香爷爷通信也行吗？我还有好些东西想送回去给小香儿。”

　　见哑巴点头，小三生立刻破涕为笑就要起床去写信，只是刚走出一步就被拉住手腕，他回头，“干嘛？”

　　“太晚了，烛下写字伤眼，明日再写。”

　　他也不想这一双眼睛真的瞎了，小三生乖巧，“那便明日再写吧。”

　　“早点洗漱歇下。”这么说着哑巴自己却起身离开，小三生迷茫地望着他往寝宫外走，知道他又是要去批折子了，可夜里看折子就不伤眼吗？

　　“哑巴，”

　　哑巴回头，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嚅嗫道，“早点回来休息。”

　　哑巴眼神一变忽然大步走回来，这眼神小三生熟悉得害怕，大惊失色，连忙后退，哑巴半路停住，看他如此惊恐的模样转身走出寝宫。

　　看着这一切的老太监吩咐小太监伺候三生，自己跟着哑巴一起出去，走出寝宫没多远前面的哑巴忽然停住，微微侧首，老太监惴惴不安看着他，“皇上，可还有什么吩咐？”

　　“你那话是说给朕听的，朕知。”

　　‘再哭这眼睛便瞎了，’

　　老太监一听，心中不知什么感受，他知皇上是听进去了。

　　一国之君谁人不是费尽心思讨好，怎还需要他去学着去讨一人欢心，让皇上做到这个地步，老太监忽然又觉得那个朝三暮四的傻小子不值得了。

　　第二日一早，小三生就趴在案前写要寄给小香儿的信，写了会，拿出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银子，足有两百两全放里面了，可以盖个新房再添置几亩好田，或许还能再购置一头牛，能拉牛车又能下地犁田，让小香爷爷提前置办好这些先住着等他回去。

　　再看旁边的几只大木箱，里面琳琅满目都是哑巴送给他的珠宝珍玩，虽然是哑巴给他的，可他从来没想过要搬回去，但一样也不要到时候，哑巴又要生气了，他蹲到箱子前看着满箱的宝物苦想了半天，挑捡出几样。

　　一块掌心大的圆玉，玉身温凉色泽均匀，如山雾虚缈般的白色玉身内清晰的流淌着几条暗红色如血脉的纹路，这一块玉其实可以分做两块，中间是一块圆形，取下后剩下一块是环形。

　　这玉分开需要技巧，他见哑巴分开一次，到他手上后，他也弄着玩过，都没能分开，也不敢用蛮劲。这东西他看第一眼就喜欢，一定要带上。

　　还拿了一对玉镯一支簪子一支步摇，看到这种东西小三年都在怀疑它们是怎么到他手上的，他一个男人也用不上这些。

　　就拿了这几样，小三生把箱子盖上推回角落放好，除了那块玉是他自己想要的，其余都是拿回去给小香儿的。

　　这日，天光明媚小三生坐在门口石阶上，脚边落着开始发黄的白花，看了遍信没有遗漏拿出玉来摆弄着玩。

　　白衣人正要往华盖殿去，见石阶上坐着的少年脚步停了停，看他低垂着头，脚步往他这个方向一转，似乎是要往他这个方向来，只是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迷惑的皱了皱眉又转身回去继续往寝宫去。

　　“等等。“小三生一抬头就见白衣人从他眼前走过，心下一急叫了出来人也猛地站了起来，只听一声细微的清脆声从手上传出来，玉在机缘巧合下分开了。

　　小三生心中意外不知什么感觉，拿着玉走到他跟前，把中间这块圆玉递给他，“这个给你，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思，拿着另一块玉环的手握紧缩进了袖子里，白衣人拿起圆玉，低头看着少年给他的玉，“这玉价值不菲，“

　　在自己腰间摸了摸，从怀里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给小少年，“这匕首是与我这把剑一同锻铸。“

　　小三生看了眼他手上不离身的长剑，点头，心跳砰砰偷偷加速，开心。

　　“你可用来防身。“白衣人又说了句收起圆玉和小少年点头作别。

　　小三生手里拿着匕首摸着刀鞘上的流云雕紋，看着他白色的背影，心里又开心又有些涩，这人给的东西就和这人一样就像是镜花水月，始终高高地挂在天上，他看到的好像都是虚的，是水中的倒影，好漂亮却摸不到。

　　不一会老太监走来，小三生把自己要送回乡下的书信给他。

　　老太监让一旁小太监接过信，忍不住多说了句，“皇上心疼你，你也多关心一下皇上，别老没心没肺的。皇上这些日子为鄞州叛军劳心伤神，你闲着没事端碗参茶去看看也好。”

　　小三生知道哑巴最近忙，虽然不明白哑巴身边那么多太监伺候着，怎么还会差他这一杯参汤，但是心里也不禁担心想去看看他，便点了点头。

　　老太监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点了点头，“没事去膳房也学两样菜，偶尔给皇上做做。”

　　小三生迷惑，他是客是哑巴的弟弟，怎么总让他做下人做的事，而且膳房缺人吗？不过学几个稀罕菜，以后回去可以做给小香儿吃，或者是在城里开个小饭馆子也是不错的。

　　能种地放牛做饭，以后不论到哪世道怎么变他也不愁没本事吃饭，小三生遂连连点头，跟老太监叮嘱两句便让随身小太监带他去膳房。

　　见他有这份心老太监满意地不得了，看了眼信，带去华盖殿，送一定是会送出去，但送之前一定得让皇上过目。

　　老太监来时，礼部尚书大人正好从殿中出来，老太监和他简单寒暄两句，错身而过，瞥到这封信，上面的字让这位尚书大人一愣，停下转身看着往殿里走进去的人。

　　那是皇上的笔迹？

　　却有几分不同，多了几分俊逸，倒像是他的字，能写出这字的，便只有那一个人了。

　　那个人，那个一心一意为了他的人，他又怎忍心让他背上惑乱宫闺的恶名！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殿内哑巴正在看折子，老太监拿着信件送上去，“皇上这是小公子的信件，请过目。”

　　看哑巴展信，他自觉垂首，等了半天没动静，老太监抬头看了眼，只见他早已经放下信眼底幽深，一言不发，他大着胆拿起信看了眼，一目十行看完脸色也不大好看。

　　老太监拿起信装好，却还是好声说道，“小公子忧心皇上近日操劳，这会正在膳房为皇上炖参茶呢，皇上别跟小公子动怒，小公子年纪尚小不懂事，”

　　哑巴眼中的风雨欲来让人心惊胆惧，可也只是如此，他一言未发一动未动，坐在那，将风雨化开。

　　这是何等的委屈，这人明明是皇上，怎要如此委屈，老太监心酸，看着手中的信纸，看来这人还得好好调教。

　　“皇上，那这信？”

　　哑巴看着信看了会，眼眸移到案上折子，抬了抬手。

　　老太监会意将信收起来，“老奴这就让人给送出去。”

　　老太监走到华盖殿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案前的人沉默眼底幽暗陷入深思，也不在看折子，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信，摇摇头。

　　信中没有说什么不妥当的话，只是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他压根没想过一辈子在宫中陪皇上，可仅此足以伤够人心了。

　　老太监把这事安排下去后，想了想先去膳房，可待他来到膳房却没见要找的那人身影，膳房总管听闻老太监来，殷切上来，“可是来寻许小公子的，他端了碗参茶刚走不久，还挑了些小点心去。”

　　老太监听闻，满意地点了点头，掉头回去华盖殿皇上身边伺候着，小三生来到华盖殿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哑巴不对，虽然哑巴承诺过，但他端着参汤一时还是不敢上前，傻傻地站在殿门，哑巴招手他也不上去。

　　大殿中响起一个听不出情绪的淡漠声音，“眼还疼吗？”

　　小三生摇头，不哭就不疼，看殿内还有其他伺候的小太监他还是走上去，“我给你端了杯参茶，放在这儿了。”

　　这案台十分宽大，坐在当中的哑巴离他还有一段距离，小三生把托盘中的茶端出来就放在案边，哑巴抬头看着他不言语。

　　对着哑巴黝黑略带疲倦的眼，小三生心不禁揪起来，端起参茶走过去走到哑巴身旁，忍着心中的酸楚递给他，“哑巴你不要累着了，小三生没能耐替你分忧，可朝中还有文武百官，”

　　哑巴看了眼这杯茶，抬起手，却没有接过茶而是抱住少年柔韧的腰身，用力汲取这副身躯的力量。

　　小三生怕把茶撒了，抬起双手小心地把参茶放一旁案上，看着闭眼靠在自己身上的人，他还从来没见过哑巴这个样子，心疼地双手放在他背上，“哑巴，你是不是累了？那回去歇一会好不好？”

　　扶着哑巴起来担忧地看着他，华盖殿后就有歇息的软塌，他们在这里躺下休息片刻，小三生被抱在哑巴的怀里，他一只手绕到哑巴后背轻轻抚摸着，“哑巴累了就睡吧。”

　　哄着哑巴的人不知不觉也睡着了，等他醒来塌上只有他一人了，屏风之后传来哑巴和朝臣谈话声，小三生不想打扰他们从偏门离开。

　　出来他才想起一件事，赶紧离开，不一会他就来到宝华殿，上前敲响大门，不一会有人来应门，正是那天陪着小玉人的太监，见到小少年有些惊讶，“许小公子？”

　　小三生笑得有些羞怯，端起手中一叠小点心，“我刚去膳房，他们做了松子百合酥说是小皇子喜欢的，我就带了些来，”这地方也是膳房的人告诉他的。

　　小太监笑容有些勉强，侧身让他进来，“殿下正在书房，您进来吧，”

　　跟着来到书房门口，小三生推门进去，坐在窗边一手拿着书的稚儿其实在出神，一听到声音扭头看过来，内敛平静地看着来人，这看在小三生眼里，宛如天人般，精贵漂亮地不食人间烟火。

　　小三生打量着这书房，走过去把小碟子放在他跟前桌子上，勾着头望了眼他手中的书，不禁疑惑，“这个你看得懂吗？”

　　他以前抄书练字时抄过这些书到现在都不能明白意思，因此他最喜欢看的还是怪事札记话本，小玉人没答，小三生殷勤地拿起一颗百合酥给他，“你尝尝。”

　　小玉人没有笑脸放下书，拿过百合酥低头安静地吃起来，小三生就喜欢他这般乖巧安静的模样，觉得就像小仙人一样，可这会也感觉到他似乎不大开心，不安地问，“我是不是来的唐突了？”

　　仿佛玉雕的小仙儿扭头看向有些忐忑的哥哥，手中吃了一半的百合酥将它放回碟子中，想了想说，“三生哥哥不要再来了。”

　　小三生一愣，手足无措。

　　小玉人从椅子上轻轻跳下去，向外走去边走边道，“三生哥哥回去吧，午膳时间到了，不留哥哥了。”

　　小三生看着他，眼睛有些刺痛忍着没有动手揉它，回头看了眼这碟百合酥，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磨磨蹭蹭走到书房外，看着侧身对着自己甚至不想看着自己的小玉人，心里难受。

　　“下次我来之前让人提前跟你通报好不好？”

　　小玉人水润的眼一颤，转身背对他，说，“三生哥哥还是不要再来了。”

　　小三生不知这是小孩子的气话，还是当真不想他再来了，垂头丧气离开宝华殿。

　　宝华殿内小太监走到自从小三生走后便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的小玉人旁，低声说，“殿下何必……”

　　小玉人转身看向宝华殿的大门，水润的双眼平静温和，“我在宫中身份尴尬他大概是不知，何必因我坏了他与皇兄的感情。”

　　何况这人对他的好，也是因皇兄，因皇兄而认他这个弟弟，再好中间也夹着一个皇兄。

　　因此，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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