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宝珠

　　转眼便到了腊月二十四小年夜，虽说这小年夜比不得年三十，但好歹每家每户也要炒几个菜，围坐一起吃一顿。

　　贾春秧正帮着她娘洗一盆青菜呢，抬头就见她的几个小堂弟在院门外探头探脑的，对上她的视线，又赶紧缩了头。

　　贾春秧看着好笑，便道：“干什么鬼鬼祟祟的，小心被阿宝咬。”

　　大些的那个就被推了出来，摸了摸后脑勺，又吸了下鼻子道：“大姐，奶奶叫我来问问，家里有没有多的肥肉，借点回去炼猪油。”

　　贾春秧惊奇：“今天屠户家也还开门卖肉啊，怎的不去买？”

　　她那个大堂弟到底年纪大些，知道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道：“娘说，家里那个啥，要省着点……”

　　贾春秧一听就明白了，估计是一年到头，她那小叔家又是一个子儿都没余下来。往年都还有她奶奶帮衬着，掏些体己还能过年，今年难道连体己也没了？

　　钱兰芝闻声从厨房里出来，她正剁肉馅儿打算炸圆子，手里还提着菜刀，那几个小子见了她都有些害怕，又往后躲了躲。

　　“说什么作怪的话？借？借了什么时候还？”钱兰芝凶道，“一年到头快过年了，家里却连猪油都吃不上，还好意思打发孩子们来借？”她翻了个白眼，“当我是傻子呢，还不是晓得我家杀了猪，之前送了那些肉过去还不够吃，这会子又要来讨肥肉炼油。怎么，当我家开善堂的啊？我实话告诉你们，那猪我们也就留了几刀肉自己吃，余下的都卖了，你们要，叫你们的娘自己买去。”她赶着那几个小子。

　　贾春秧的那几个堂弟本就怕这位大伯娘，没借到肥肉，反挨了一顿骂，自是抱头鼠窜，一溜烟跑远了。

　　贾春秧望着她娘道：“您又何必骂他们呢？等下又要说您凶了。”

　　钱兰芝不屑道：“任由他们说去，没的就知道来闹我们。上次杀猪，给了他家半个猪头，一只猪蹄，还割了好几斤肉去，这才过了多久，就一点不剩了？鬼才信。”

　　钱兰芝不清楚，贾春秧却是知道的，她那小叔拎回家的肉，都没在他家过夜，就被分给村里几个闲汉了——不为其他，只因他们常与她小叔一道喝酒赌钱，那肉就是之前欠的债。

　　她想了想，还是把这话说了。

　　钱兰芝没好气道：“那还不是他们自己造的孽。”

　　贾春秧笑道：“所以都不敢告诉您，爹知道也只当做不知道。”

　　钱兰芝哼了一声，转身又进厨房里去了。

　　不多时她出来，手里端着小小一只白瓷碗，唤了贾春阳出来，把碗塞给他：“去，给你奶奶家送去。”

　　贾春阳莫名其妙：“送这一碗猪油？”

　　“叫你去你就去，怎么那么多废话？”钱兰芝推了他出门，又叮嘱了他，“不许在他家吃饭。”

　　贾春阳拿着那碗猪油，带着阿宝出门去了。

　　贾春秧端着洗好的青菜起身：“还说您不是刀子嘴豆腐心，刚才骂他们，现在又巴巴地叫小弟送过去。”

　　钱兰芝掩上院门：“我能给，但他们却不能来要，这就是区别。”她指着贾春秧道，“你可学着点吧，等开春你过了门，上头有公婆，下头有下人，可比在咱们这样的人家难周全。你娘我是没什么出息的，多的也教不了你，往后就只能靠你自己拿主意了。”

　　贾春秧故意道：“您这样说，我都不敢嫁了。”

　　“那有什么不敢的？”钱兰芝立马就瞪起了眼，“我瞧着长青待你就很好，你能嫁给他就真是有造化了，以后两个人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你记着，夫妻夫妻，你二人才是最重要的，凡事都要有商有量，才能长久。”

　　“就像您跟我爹一样。”贾春秧笑道。

　　钱兰芝将她往厨房方向扒拉：“少说废话，进去烧火做饭，晚上不用吃了，光站这儿说话。”

　　贾春秧笑着才要继续打趣，就见隔壁存平叔推门进来，笑道：“春香那丫头才生了个大胖小子。”

　　贾春秧和她娘皆是一愣，继而才反应过来，心里默默算了下日子，可不就是这几日生的嘛。

　　“这可是喜事啊。”钱兰芝笑盈盈道，“她娘呢，赶过去了？”

　　贾存平将手里的红鸡蛋放下，乐道：“可不是，得了一消息立马就走了，就叫我来给大家送红鸡蛋。”

　　“那是该去，自己女儿嘛，做娘的自是要心疼的。”钱兰芝说着又想起一事，“春香她娘走了，留你们父子老太太几个在家，今晚可做饭吃了？不如就来我家吃吧，大家一起也热闹。”

　　贾存平笑道：“那倒不用，她娘走之前都把菜给我们切好了，下锅炒一下就行，不麻烦大嫂了。”

　　“嗐，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们爷儿几个平时洗个碗都要磕破口子，还炒菜煮饭呢，怕不是要把厨房烧了。老太太又上了年纪，难道要她做饭？听我的，等下送完红鸡蛋，就过来我家吃饭，啊，正好你大哥没个人陪他喝酒，你来了还能喝上几盅。”钱兰芝下命令道。

　　他们两家平时就交好，现在钱兰芝都这么说了，贾存平也就不客气了，说等送完几家红鸡蛋，就送老太太和儿子们过来。

　　看贾存平走了，钱兰芝收起红鸡蛋，道：“还得多备几个人的菜了。”

　　贾春秧笑道：“那几个娃娃还不好对付，就把这红鸡蛋剥了，拿糖水煮了，保管他们个个都吃得肚子滚滚。”

　　钱兰芝笑骂：“就你会过日子，拿别人的养别人。”笑着她又感慨，“这下好了，春香那丫头也算是有个奔头了，就看你了。”

　　贾春秧当听不懂，只道：“娘，我还没嫁人呢。”

　　钱兰芝横她一眼：“你嫁了人要趁早把孩子生了，不然年纪大了，也拖累自己的身子，趁着年轻也好调养。”

　　贾春秧却道：“生了孩子不用自己带，不用下地干活，只管吃喝那才是养身体；又要带孩子又要干活，还要伺候一家老小，就算是十几岁生也架不住啊。”

　　钱兰芝作势要打她：“一个未出门的姑娘家，满嘴里都胡说些什么呢，逞得你比那些妇人还知道得多了？”

　　贾春秧不服：“我说的是实话嘛。”

　　钱兰芝还要训她，却听隔壁贾存平的大儿子过来说道：“大伯娘，我爹叫我们把菜送过来，让大伯娘烧了。”

　　原来贾存平还是不好意思空着手就来吃饭，想着那些菜放家里也是无用，干脆就叫孩子们拿过来给钱兰芝，也省得她们再备菜了，他一家也能吃上现成的热乎饭菜，两全其美。

　　两家人凑一块儿过了个热闹的小年。

　　贾存平的大儿子贾春瑞比贾春阳还要小一岁，饭桌上却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尝了口炒鸡蛋，感慨道：“这肯定是春秧姐做的，我最喜欢春秧姐做的炒鸡蛋了，本来还想着等我长大了就娶了春秧姐做媳妇，没想到却被别人给抢了先。”

　　众人都拿他当小孩童言无忌，听了哈哈大笑，唯独贾春芽踩了他一脚，没好气道：“你想得美，你才配不上我姐姐呢，你个小屁孩，一边儿玩去。”

　　贾春瑞冲她扮了鬼脸：“凶丫头，没人要。”

　　气得贾春芽拿了筷子就要去揍他，两个人围着饭桌跑圈。

　　钱兰芝遂喝道：“春芽，好好坐着吃饭，跟弟弟闹什么？大过年的。”

　　贾存平也拉住了儿子，训斥道：“没大没小的，菜都堵不住你的嘴，好好吃你的饭。”他说着又向贾存光钱兰芝夫妇赔笑道，“小孩子家口没遮拦的，等下我回去就打他。”

　　贾存光哈哈笑着，给他倒满了酒，道：“大过年的打孩子做什么？来来来，咱们喝酒，让他们自己玩去。”

　　逃过一劫的贾春瑞趁他爹不注意，又向贾春芽吐了吐舌头。

　　因为爹妈在，贾春芽不敢再下去打人，只好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不理他。

　　贾春香的娘过了两天就回来了，那毕竟是女儿的婆家，女儿有婆母照料着，她也不好多待。好在贾春香也算是争气，生了个儿子，婆母高兴，自不会亏待了去。

　　“你让春瑞送去的桂圆红枣银耳，春香吃了十分喜欢，偷偷跟我说比她婆婆炖的没味道的鱼汤好。”贾春香的娘来贾春秧家闲话时，对贾春秧道，“还有那件袄子，我那小外孙穿得可好看了，来看的人都羡慕，说春香娘家真舍得，给这么好的料子，也不怕孩子见风长穿不了几天。这回真是多谢你啦，真不枉春香跟你好。”她拍着贾春秧的手笑道。

　　贾春秧也笑：“她母子好就好，其他都不值什么。”

　　钱兰芝也觉得面上有光，笑道：“既然春香喜欢，家里桂圆还有呢，等下你再拿点走。”

　　贾春香的娘赶紧摆手：“那怎么好意思，尽从你家拿东西。”

　　钱兰芝推了她道：“你也别客气，也就这几天有吧，你不要，回头没了再来讨可就真没了。”

　　贾春香的娘被她推了个趔趄，好不容易坐定，笑骂：“知道你有个好女婿了，现在有，那以后就常常有，还哄我呢。”

　　钱兰芝白了她一眼，心里却是高兴的，又瞥见贾春秧坐一旁笑，便赶着她：“不害臊，听你小婶瞎说，还不进去给春香装点东西，快去。”

　　贾春秧如何不懂她娘的意思，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就进里屋去了。

　　贾春香的娘望着她的背影，向钱兰芝叹道：“如何可算是好了，我家春香给她婆家生了个儿子，你家春秧也有了个好人家，这日子总算是有个盼头了。”

　　钱兰芝却忧从喜中来：“你家春香是好了，可我这丫头才哪到哪儿啊。”

　　贾春香的娘安慰着她：“总得一步一步来嘛。当初春秧没找婆家的时候，不比现在愁人？可你看怎么着，她命就是那么好，竟找了叶家那样的，村里谁不羡慕？况且老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呀也就别太操心了。”

　　钱兰芝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说不操心，哪能啊？”

　　贾春香的娘也深有体会：“谁说不是呢？唉，这就是咱们做娘的命啊，操心一辈子的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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