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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帝姬本朝妃
(1)
我是前朝公主,也是当朝皇后。
作为一个当朝皇后,条件要多差有多差,前朝公主的身份不提,我还是个半聋的人。
如果按照正常流程来讲,我应该是个悲情人物,要么苟且偷生遗臭万年,要么殉国守节流芳千古,要么各种努力宫斗祸乱后宫,要么浴血奋战为国复仇,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我现在的生活平静的不得了。
毕竟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前朝皇后将母妃推下城楼,她自己也摔得四分五裂。
为好玩将我头皮揪出鲜血的长姐,现在她连头都没了。
幼年垂涎我美色的皇兄,现在当朝掖庭当了公公。
就连灭了母妃母族、将求情的我踹下龙庭的父皇,连他自己的朝代都没有保住。
都是我干的。
现在的地位和平静都是我自己一点点走上来的。
当然不是贪图荣华富贵,和享受这样的日子。
我的最终目的,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当朝皇上沈玦。
(2)
不能说沈玦对我不好,相反,他简直是要把我供起来了。
我不太明白他为何对我如此,仔细想来,也许是因为我的容貌吧。
不是我自夸,毕竟从小就被各种人说起我这张脸。
说我艳丽异常,必成祸端。
有时候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
估计这就是他为何力排众议,将我这个前朝的半聋公主立为皇后的原因吧。
他对我很好,身为高高在上的皇上,私下里亲自为我洗脚这样事情都做过,可谓心疼我心疼到卑微。
但他越是这样,想杀他的心愈发按耐不住。
因为他杀过一个小质子。
(3)
他是幽国送来的质子,是那个国度最不受宠的那一个皇子,他那个时候也很小,和我一样是个小小的孩子,也没什么利用价值,所以放在皇城里,也没人管他。
那是个冬日。皇后的大宫女让年幼的我去送东西,我不小心滑到,母亲给我的素簪掉进还未结冰的池塘中。
我急的直哭,他就在那个时候出现。
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我还太小,连他长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在水里替我捞簪的时候,脱去上衣,我看到他背上有一块不大的胎记,像是一条小龙,乍看上去,像是个文上去的。
那天天气晴朗,印象深刻。
后来我饿哭的时候,还是遇到了他。
我的地位一直是连宫女都不如的。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
因为母亲并未封妃,其实只是个西域进贡来的舞姬,地位低下,有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尽管被父皇招幸,生下我,还是个女孩。
因为母亲美貌,本就是后宫众矢之的,父皇新鲜劲儿过了,自然刁难就来了。
这个宫里美人多得是,父皇懒得管这些。自然我们的日子一直不好过。
我蹲在墙角哭,小质子举着一块热气腾腾的红薯,递给我。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块被我囫囵下肚的红薯,是他艰难质子生涯中,一天的餐食。
再次遇到小质子,还是我哭着的时候。
母亲失足落下城墙,只有我看到是皇后那个大宫女做的。可惜无人信我,躲还来不及。
小质子走过来,向下望了望那具尸体。
小质子是送来的人质,母国也并不强大,没人把他当回事,日子比我好过不了多少,但他还是想办法,找了人来帮我处理了她后事。
他在墓地前,递给了我一块手帕。
“别哭,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以后有困难,自己办不来,你可以来找我,我护着你。”小质子道。
我哭得嗓子火辣辣地疼,抽泣着问道:“你也是个小孩子,你也是无依无靠的,你能怎么办嘛。”
那时小质子的目光炯炯,亮如明星。
“我母亲说过,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我不怕现在的困难,对我来说会变得更强。我没有依靠,但我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我会努力向前走。”
他把我送回后宫,他的手被缰绳划破,我情急之下,将他给我的帕子撕成两半,一半裹在他手上。
另一半我珍藏起来。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衣着很简朴。不知为何,看着居然有点同病相怜。
很长一阵时间,他的那个单薄背影,都是撑着我在这宫里走下去的支柱。
我没地方去。小质子还有个装模作样的小府邸。到底是身份在,不能留在他府上,只能回来。
没了一个舞姬而已,父皇漠不关心。只说让我在公主苑里和姐妹们相处,于是我成了公主苑里的盥洗宫女。
我没有坐以待毙,我想着小质子的话。
(4)
我的针线好,这就是我最大的本钱。我弄不到好的材料,就用仅有的材料,做小荷包和宫女们换材料,渐渐地我能换到优质的料子。
我打听到老太后最近因为天气湿寒,膝盖疼痛,我用换到的料子,做了一副护膝送上去。
老太后年纪大,也快入了土,越是这个时候人的心肠越软,一副孙女儿做的护膝,轻易就能哄得了她。
在卖卖惨,后面的事情,顺利成章,比如给自己找身份。
后宫嫔妃多了去,不得宠无子嗣的也多了去,要给自己找个干娘并不难,给干娘绣衣裳,教她母亲曾经教的舞,父皇图新鲜,夺宠很容易。
干娘的日子好过了,我的日子也好过了。
有了身份,事情也好办很多。
在见到小质子的时候,他已经拔高不少,已经是个英姿煞爽的小男子汉的样子了。
那时他来宫里找皇上请安,顺便问他回去的事情。
而我,正用脚撵着那个不守规矩的宫女的手,听着骨骼错位,清脆的响声还有她的嚎哭。
他称赞我坚强,也不在乎我的手段,话里话外全是对我的赞赏。
我笑着,跟他说着话,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可是他却给我带来一个噩耗。
父皇放他回去了。
“此一去,凶多吉少。”小质子道,“皇兄们很可能会对我不利,只能后会有期。”
本来他能平安回去,倒也没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皇后却知道曾经的我,看到她的宫女将我母亲推下城墙,而我在司制房的势力愈大,她愈看不下去,意料之中。
我还没想好对策,皇后的人在质子府中发现了我给质子的各种香囊朝靴汗巾子。
我的母亲曾经是个舞姬。还有什么比污蔑我不检点,丢皇家脸面更简单的事呢?
父皇当然不爱听他的女儿隐晦后宫这句话,好像女儿那种隐乱,明里暗里随了他。
“你和质子,只能留一个,你自己看着办吧。”皇上道。
没想到他们却用小质子的性命要挟我。
皇上赏了一壶饯别酒,让我去送给小质子。
只要质子出事,我就没事。或者说我要没了,质子走了也无妨。——皇上皇后的好计策,无论怎样都沾光。
我确实送了过去,但却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
只要我没了,他就在这边的一切联系都没了,什么后顾之忧,都不存在了。
我是在他面前倒下的,他的牵挂是没了,但他的仇恨却留下了。
“仇我报不了了,你替我。”我道。
小质子当然明白朝正的凶险,好在他的医术尚可,拼命抠了我喉咙,几副药给我灌下去,几夜不眠不休看着我。
我人倒是没事,只是废了嗓子,残留的药也让我成了一个半聋的废人。
在此期间,他分心用一个假的尸体糊弄着父皇的人,顺便用尽积蓄贿赂,他本想带我走。
只是如今我又聋又哑,他回到他的故国,是要做大事的,何必又耽误他。
我还有我的事没做完。
趁他分心糊弄皇上派的探子,我留下书信,离开了。
在宫外银号里攒下的银子有了用,让我换了个身份,又回到那个宫里。
做公主时候就很低贱,我这张脸恐怕没几个人记得。
我这个半残的人,瞒过皇后做浣衣局做苦工,又在冷宫里扫除,在老太后薨后,又自请守灵。
我再等。一直在等。
直等到幽国造反,攻过来。
幽国的进攻很顺利。因为是我在夜里给守门的侍卫送了水,毒死他们后,开了城门,也是我给了幽国城里的布防图。
还是我用嘶哑的嗓音,连比划带嚷的告诉那群饿狼一样的士兵,皇后躲在宫中的哪里,皇后妹妹躲在宫中哪里,皇后女儿躲在宫中哪里。
皇后可是一等一的美人,他们若错过了,那可惜了。
至于她们最后如何,我不太想关心。
那夜我见到了沈玦。
我看着沈玦,看他分外熟悉,却不是我的那个质子。
沈玦英姿飒爽,分外健硕,高大的我都看不见他——和那个细条的小质子天差地别,他可能是小质子的兄长。
“那个质子呢?”
沈玦丝毫没有犹豫:“我杀了他。”
我的内心瞬间变成一汪死水。
这是早就能预想到的结果。
质子在我们分别的时候说过。
“此一去,凶多吉少。皇兄们很可能会对我不利,只能后会有期。”
这次我却没哭。
(5)
沈玦说我复国有功,就算是我又聋又哑,就算这些年的苦工给我脸上添了风霜,就算我是前朝公主,也要把我立了新国皇后。
我没拒绝。
那么多仇我都报了。这么多年我都等了。
我只要还能动,我总会为我的质子报仇的。
于是终于等到如今。
自从他给我封后,我从未让他踏进过寝宫。如今盛情邀请。
他对我向来不设防,我们两个的时候他总是连下人都差走。
不是不能明白这里的凶险,可我就是不能接受。
他对我的好,也让我犹豫到今天,今天是小质子的生辰,我实在无法在等下去了。
我藏了一柄锐利的发簪在头发里。
主动为他宽衣解带。沈玦转身向我,那龙袍上有金线,结实的很,那内袍也是上等料子,加上他体魄强健,我怕一簪刺不透,只想快点看到他没有任何保护的后背。
沈玦丝毫没有怀疑,甚至还十分配合地月兑掉上衣。
我下了十足的狠心,可是当看到他后背,我却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
那个熟悉的像是文身的胎记,像一条小龙。
沈玦笑道:“怎么了?”
“你是……质子沈玉?”
我那时伤了嗓子,说话听声都费力,如今说出一句话更是艰难,沈玦察觉到我不对劲,忙转向我,看到我手里的簪子后,似乎明白了什么。
“……璇璇,你居然忘了我?我还以为你都记得。”
他虽然依旧面色平静,只是声音多了一丝委屈。
“可是你说你杀了他!”我愤怒吼道,说话对我来说实在是费力,可却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情绪。
沈玦平静如初:“你不也一样。杀了当年的只会哭泣的萧璇璇。你也杀了那个饿了会哭、受欺负会哭、最后为我挡下毒药的萧璇璇。”
我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只是一个形容。
杀了当年的自己,因为再也回不到过去。
我还是不敢相信:“可是……你和他一点都不像!”
“当年我离开的时候,我还没有你高,我看你的脸,都得仰头。”沈玦无奈。
……也对,那个时候还都是孩童,他长成小男子汉的样子,也不过才总角,头发都没好好梳,还未成人。
而我本身就比他大一两岁,在这阴森冰冷的后宫之中做苦工也快十年了。
那些时日太苦了,我都忘记了时辰是怎么流走的。
再看如今威仪堂堂的他,换成我仰着头,和记忆中不一样,也是正常。
许是他救赎我太多,我才把小质子那蹒跚走路的样子,记成了顶天立地的模样。
就别重逢,我却如坠冰窟。
“不可能……那根本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你骗不了我!”不知为何,我心下大乱,尖锐的簪子对准他,不能自已。
沈玦捡起被我拨下的衣服,从心口贴身处,寻出一节布料。
“璇璇,你看。”
是那半截手帕。而另外半截,在我贴身的衣服里。
他确实是当年的小质子。
难怪他会力排众议封我为后,难怪他会如此心悦与我。
只是那半截手帕,成了压垮我最后的东西。
这么多年我都是硬撑来的。
如今突然一切明朗。吊着我的那口气,突然松了下来,整个人也就再也撑不住了。
我扯着一个难看的笑:“你回来了。 ”
然后我就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6)
许是当年那碗药的缘故,加上这么多年苦工,我也愈发虚弱。
一起还有个“仇”和“情”字一左一右硬给我撑着,如今都没了,我也就这样了。
沈玦罢了朝,守我多日。
太医的诊断不甚乐观,太医说的很委婉,什么虽无性命之忧,却不得忧思劳累。
都是些废话。说白了,基本上他们的皇后,后半生只能躺在床上喘气,至于能活到什么时候,他们不敢说。
我深知我是做不得皇后的。
我醒来的时候,一度说不了话,手软的也写不了字,沈玦安安静静陪着我,喂我汤药饭食。
我挣扎着在他手心写字,让他给我讲他回去之后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回来的。
沈玦估计是怕吓着我,讲的很委婉。
他不说,我能猜到。
我自己是怎么爬过来的我知道。后宫尚且如此,皇位之争更是可怕。
那些历史,就算有人擦的干干净净,字里行间也全是血腥味。
后来我有了些力气,稍微好些,他用一个带轮的椅子,推着我赏花赏月。
“璇璇,是你撑着我走回来的,你不能有事。”
那天月下,他对我道。
我嗓子一向不好,只向他笑。
过去,不过是相互依靠着取暖而已,如今我的心事都了了,至于后面的日子,已经无所谓了。
“璇璇,若无你,恐怕我真的回不来了。那时我惦记着,这边还有一个你,这才拼了命的回来找你。若你不在,我真不知该如何往下走。”
“你是皇上。这天下还得靠你撑着。你如何往下走?你必须要往下走。”我笑道:“纳个妃吧沈玦,我这个样子,实在太丢大国脸面。”
我还是当年那句话,他是要做大事的,是要做大事的,何必又耽误他。
沈玦却认真。
“卿卿不存,得天下何用?”
我笑叹口气。他在我面前附身,用力握我的手。
“陪着我,好吗?”
我点点头。
我们两个太像,我劝不动他的。
走了好久才会遇到,我又差点做了错事,何必又让他伤心。
他是皇帝,如今还年轻,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等他想通,也就好了。
若他需要的话,我就撑着,至于能撑他多久,我也不知道。
可是我却看到了沈玦眼神里的坚决。
也许,他要比我坚定的多。
他把我抱起,揽在怀里,一起看向明月。
月色愈发明亮。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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