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异闻卷

　　蓝介抬起头看看那轮明月，苦笑一下，道：“传。”
　　侍者应声，急忙带着李将军来到御花园。
　　“皇上倒是好兴致。”李威大步走进御花园，冷道，蓝介挥手，让带路的侍者下去。
　　然后示意李威坐在自己旁边。
　　李威也没客气。
　　“不然能怎样？”蓝介并不介意李威放肆，只是依旧苦笑，“来，这好月色可不能辜负。”
　　说着伸手推过玉壶，
　　李威自己斟了，一饮而尽，蓝介陪了一杯。
　　蓝介仰头看向清明的天空，叹气：“今年又是你我两个，朝堂上的传言都快压不住了。”
　　李威被酒呛着了，猛咳嗽起来。
　　传言他也确实听说了，假装不知道而已。
　　毕竟他们都没娶妻，他这个高功的人也没被杀伐，而每年七夕，都是他和皇上过。
　　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没想到能和你在一起喝酒，这么些年。”李威故作镇定。
　　“当看到栩栩的耳环，那时确实起了杀心。”蓝介轻声道，“也许杀了你，栩栩便是我一人的。”
　　蓝介接着又叹气，自己摇摇头：“我想着，用我的权利瞒着她，她就不会恨我。可是如果这样骗她，真的好么？”
　　李威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没有说什么，自顾喝酒。
　　“现在，我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你。可是我感觉，若自相残杀，栩栩可能会伤心。”蓝介笑笑。
　　李威也跟着一声叹息，若有若无：“我服你，不光是因为栩栩。也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到江山这么多年。先皇在世，确实满目疮痍，直到你的出现。李某还不糊涂，识时务者为俊杰，孰轻孰重分得清，或许栩栩也愿意看到这样太平盛世。”
　　蓝介一笑：“那我倒要替天下谢谢你。”
　　“今天还有一事，我是来请旨的。”李威道。
　　“哦？”蓝介难得有兴趣，抬起眼皮，“请旨？”
　　“我想自请戍守边关。”
　　“为何？”
　　李威把玩着杯子叹口气。
　　“你难道不后悔？”李威淡淡问。
　　“……”
　　“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李威抬头望向那一轮圆月，怅然若失，“这些日子以来，有哪一天忘记过栩栩？我尝试过，可是无论怎样的忙碌，她的身影都会出现在眼前，然后就止不住的去想她，一切都做不下去。可是你看，就是这样的思念，午夜时分，栩栩一次都不曾入梦，看来当真是有缘无分。”
　　蓝介斟酒，也是一口下肚，李威给自己满上一杯，又是一口饮尽，李威低下头，看着空空的酒杯，这样好的月亮照着大地，本应是圆满的月色，此刻照在酒杯上，竟然涂抹着一丝一丝寂寞。
　　“我很后悔。”蓝介苦笑，“后悔怀疑她，也后悔在尊重她的想法上犹豫了，后悔那天吓着了她，后悔没跟她坦诚。——没有哪个女子像她一样，有她在，好像那些年的委屈都不算委屈。而当她走了，这里，彻底空了。”蓝介指指心脏。
　　栩栩给了他常人不能给的东西，也是最为珍贵的东西。
　　栩栩那天其实什么都没说，也许那助了他们的店铺未卜先知，栩栩只是来劝架的。
　　谁愿意和他人分享自己爱人？……自己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还口口声声的说爱她，现在看来简直可笑之极。
　　如果这是栩栩回来的条件，那现在他们都接受。
　　二人握着酒杯，相视一笑。
　　蓝介低头摘下那个荷包摆弄，李威也手握荷包，下意识间，二人放在桌子上，又是一笑。
　　这么多年过去，那香丸早就没了气味。宫廷香师用尽办法，也不能还原。
　　“栩栩太过纯粹，可是我们却怕栩栩不那么真实。栩栩选择无条件相信我们，可是我们却没有相信她。”李威失落失落道：“栩栩的爱，我们不配拥有。现在，我才终于知道栩栩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根本没有人能代替得了她。可是现在明白也已经晚了。”
　　蓝介弃了酒杯，直接用壶喝。他看李威一眼，淡淡道：“如果那是跟栩栩在一起的必须条件的话，我愿意答应，即使分享的对方是你，为了栩栩我也愿意，——毕竟是栩栩的所爱。我做不到接受，但是我会听从。”
　　“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后悔。”李威摇摇头，叹道，“没有办法，这个地方没有爱人，我已不想再呆下去。或许边关的忙碌和凶险能让我忘了她。”
　　蓝介笑笑道：“你比我想象中狡猾的多。看来这里要留我一个人独自面对痛苦。”
　　李威故作轻松回答道：“我对自己懦弱的惩罚，也算是惩罚你对栩栩的不信任。”
　　“也好。这样的惩罚理所应当。”
　　“谢皇上成全。”李威抱拳，深施一礼。
　　蓝介苦笑：“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到时候，再为将军践行吧。”说着，二人抬头望向了那轮少见的圆月，一时间，开始沉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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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寝殿的时候，快天亮了。
　　大约明天传言又得沸沸扬扬，他还得想办法压一压。
　　酒喝的有些多，蓝介有些头疼。
　　蓝介并不想去休息。
　　自从栩栩消失，每夜都睡得异常的安稳，没有一个梦境。
　　而恰恰是这样不同寻常的安逸，像是一条毒鞭时刻鞭打着自己。提醒着，是自己抛弃栩栩，可能栩栩怨恨着，连梦境都不肯赐予。
　　蓝介不想睡，这样的睡眠让人害怕。
　　在寝殿里转两圈，蓝介还是踱到书房。
　　桌子上也堆满了折子，还是用它来打发黎明前的时光吧。
　　蓝介坐到椅子上，随手抄起一本折子。
　　侍者小心翼翼在旁侍候。
　　香炉的香气淡了，侍者揭了香炉的盖子，抱着香盒用香勺舀上细碎香料，轻轻投进香炉里，寝殿里顿时香气缭绕。
　　香氛悠远，带着星星点点空灵气息。
　　不同于别的香料，这香投进香炉还未等燃烧，瞬间溢了满屋子。
　　没有一般香料的雍容华贵，这香清丽，淡雅，带着热情和俏丽，还有一丝丝空灵的悠扬，轻轻一嗅，顿时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他在西域呆过，也常年在宫廷中，对香料也算是了解，可是却嗅不出这香料的大致配方是什么。
　　蓝介很喜欢这样提神的气息，抬起头，看着那个香烟缭绕的香炉，问道：“今天怎么换了这个香？”
　　侍者跪倒在地，答道：“今儿主子又是一夜没睡，奴才们担心主子身体。昨儿司香新进的香料，听说这香料有提神抗劳的功效，会让人精神百倍而且不伤身体，还有使人精神愉悦的功效，奴才想着，这对主子的身体好，就擅自更换了……”
　　蓝介摆手，示意无妨，然后轻声道：“罢了，这香叫什么名字？”
　　“听司香的宫女说，此物名叫‘如生’。”
　　蓝介笑了，无奈的摇摇头。
　　名字到不怎么入耳，却蛮有趣，毕竟提神的香，起个“如生”的名字，还挺应景。
　　蓝介慢慢琢磨着这个名字，一刹那，却愣住了。
　　“马上把司香总管给我叫来！”蓝介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喝令到。
　　侍者不知道发生什么，主子突然变了脸色，那就是变天了。
　　侍者连滚带爬的去传总管。
　　那个总管听到通传，又听来传的侍者无端的揣测，更是吓得面无血色。
　　连跪带爬的来到蓝介寝殿，跪在殿外，吓得全身筛糠。
　　蓝介和风细雨地问道：“这香用着还不错，是从什么地方购入的？”
　　总管冷汗如雨。
　　宫廷用香，都是司香宫女亲手制作，就这次她们偷了懒，去外面买了来。但买的也是上乘之作，甚至比宫内的还要好些，怎么皇上就知道了呢！
　　总管连连磕头，认罪求饶地说了那个店铺名字。
　　蓝介哈哈一笑，仍旧在书案后面坐好，如释重负。
　　摆摆手，示意总管起身，重赏她让她回去，接着拍了桌子：“传李将军，让他立刻在宫门外候着！”
　　众侍卫莫名其妙，李威更莫名其妙。
　　他心说皇上是不是刚刚喝多了。刚刚才见过面，为什么要再次传自己？
　　许是凌晨风冷，李威起了鸡皮疙瘩，心说蓝介这么急着见他，那传言不能成真了吧？
　　毕竟皇上通传，李威也只好牵马再次宫门等候。
　　凌晨里站在宫城门下，确实冷，可是这样的冷，似乎又多些别的东西。
　　李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居然有些期待，接着又是一阵恶心自己，心说自己可对蓝介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又有些无奈，想着大概自己也喝多了。
　　耳畔马蹄声乍起，急促地，像是在追寻着什么。
　　远远看着宫门之内，蓝介驾马奔来，身边并未带任何人。
　　平时严肃正经，又温文雅尔的蓝介，现在看起来居然有些兴冲冲，他失了规矩，来到李威面前勒住马，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李威。
　　“跟我走。”蓝介简短命令。
　　李威一头雾水，只好翻身上马，蓝介早就催马奔出去，李威连忙驾马跟上。
　　“出什么事了？”李威在马背上，尽量让马保持速度跟上蓝介，一边稳住自己的身体大声问道。
　　马背上有些颠簸，却并不妨碍蓝介说话，一路笑道：“都说我奸诈而阴险，这可能是我做过的最光明磊落的事情了。”
　　所问非所答，李威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心说他们两个果然都喝多了。
　　“本来打算瞒着你，可是我既然说过会尊重她的选择我就会为她做到——所以我叫了你。”蓝介笑着回头看着李威，“栩栩回来了。”
　　李威惊讶看着蓝介。
　　虽不知蓝介如何得知消息，可是手上却不自觉的挥动鞭子催动马匹加快速度。
　　凌晨街道，萧索冷清，并不适合出行。
　　有些过于安静，可是奔波马蹄声催醒一切，那种安静被瞬间撕裂。
　　那家胭脂水粉铺，果然开业了。
　　踏上那段台阶，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一般，并未更改。
　　二人一人一边，推开门，古老大门缓缓而开，带着欣喜，还有庄严。
　　店里的依旧是女孩子们招呼着，而在这群小丫鬟里，他们看到那个身影。
　　蹦蹦跳跳，像一只未涉世小鹿，她开开心心迎上来，丝毫没有改变。
　　只是她脖子上多了一挂银锁，上面刻着花瓣，银光闪烁，和耳畔上，刻着花纹的耳环交相辉映。
　　“客官您早啊！巧了今天主人在家，开业酬宾，您二位要点什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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