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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未曾回首已潸然
一道蓝光,藤真手中的短剑被一把相同的短剑格开。来人缓缓除下了蒙面的黑色斗笠。看到这个人,藤真和牧一时间都惊呆了,而后百感交集:他没有死,他竟没有死。这是怎样的心碎和喜悦,这是怎样的震惊和温柔。关于生命的美好记忆击退绝望,天崩地陷之中那叶安心的浮舟,如果还能呼吸,就请吸入他的气息。如果有一天忆起,那一天,记得樱花绽放,然后飘落在菩提的经台之上。仙道突然明白这个人是谁。他很高——非常的高 ,瘦削,冷漠,令人想起一座峭拔的山峰。他的眼睛很黑,深不见底,但是又烟花般光亮 。就像是在暗夜里孤身一人走在旅途上的你蓦然回首时见到的那颗星星。
四个人都久久地沉默,很久很久。最先开口的是藤真:“是你。”是从未示人的轻柔,若一片羽毛,拂过面庞。
那人看着他,幽远地目光能平息他的哀伤说:“不错,是我。我还活着。”
牧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你还活着。”
那人道:“是的,多谢你。”藤真怔一怔,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他慢慢道:“若不是为救我,他不会受那一掌的伤。”藤真的表情变得更惊愕。仙道更是觉得云里雾里。
牧还刀入鞘,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花形?”
答案自门外飘进来:“对不起,让他假死……是我的安排。”是阿神,刚才屋里三个人心神激荡,竟都没有注意到他就站在门口。“幸亏及时赶到。”阿神显然劳顿一夜,连说话都很累,他瞥见藤真肩上的血迹,忙问他的伤势。
藤真道:“不碍事。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神握了握玉笛,拉起藤真的手看伤:“因为那晚,山庄的确受了突袭。幸亏阿牧赶到。”
“可是阿牧你怎么会知道的?”疑问正在一个一个串联,成一串神秘又有趣的珠串。
“有人给我送信,我不知真假,只有自己去看。”
花形道:“不错,也有人给我送了同样的信。”
“你……”藤真心悸。他不在乎自己,但他在乎失去;他不在乎无家可归,却在乎每一个家人。他远远地看着,不去想他在何方,只因为这样,总有人好受一点,但是有人却轻松地打破他的保护障。
“这个人竟然知道我的踪迹,而且知道……”花形看着藤真,打住话头,“我也觉得很吃惊。但既然行踪已露,也没有办法,首要的当然是去翔阳。”
牧苦笑道:“没想到我在上山的时候遇到他,狭路相逢,交上了手。”
“难道阿牧你们是用这种不分敌友乱打一气的法子吗?”
“是圈套。”花形道,“那些人故布疑阵,有意要使我和他交手,在那个路口已经有好几个武功相当高的人向我偷袭,我只能下杀手,没想到接着来的却是他。”
牧道:“而我是被有意引到那里去的。”
花形道:“我们互不认得,幸亏在我的剑伤了他的时候他突然认出是我,叫出我的名字,才知道竟是误会。”
算是有惊无险,这两个人要是真动上了手,牧杀了花形,这件事就永远也讲不清了。但花形又为何要假死?阿神替藤真上了金疮药,正慢慢的缠上纱布,他果真到无我境界了,真下得去手:“这件事原本在我的安排下,没想到……其实,花形这段时间一直被追杀,阿牧走了之后,竟又有人向他出手,那时他已经受了伤,我想办法藏过他一阵,但终究不能长久,而且……”他看藤真一眼,藤真道:“你不必再说,我知道是因我而起。”牧说不能怪他,藤真把目光收回,看阿神给他裹伤,阿神的动作向来轻柔,让他觉得有家人是幸福的。
阿神道:“他一天不死,这危险就会一直存在,我想要一劳永逸,就是让要取他性命相信他死了,所以我建议他暂时装死。”骄傲之人所爱的人也必定骄傲,花形进来是的气度也说明,他的骄傲甚至在三井之上。若是只为自己的性命,他是绝对不肯装死的,但他在藤真心中的地位,绝对不在阿神或是雅子之下,为了藤真,他只有这个选择。阿神细细打结,又恶作剧般拍拍 ,“这次就是个好机会,袭击他的人,知道他死在翔阳手中,自然也不能有别的话。”他笑笑,“家母当年非但精通家传医术,于易容之道也颇有心得,当时尸首不少,我选择身材与他相近的尸体改扮成他。虽然此术有限,不能十分相象 ,但死人容貌本来就会起变化,而八年来,真正见过他熟悉他的人……”
“也只有一个。他以前的熟人,至多对他有个印象就不错了,所以只要有那个剑鞘,就可以十二分地证明死的人是他了。”
阿神道:“不错。”
仙道有些气:“可是阿神,你这个玩笑也开得太大了,你明知道藤真不在翔阳,翔阳没有别的高手能杀花形,而阿牧刚好又会一些翔阳武功,你这不是明白要藤真误会吗?”误会伤心倒也罢了,可这误会险些害命。
阿神苍白的面孔掠过阴影,他沉默了一下缓缓地道:“这就是我说的意外。尸体已经不是我安排下的那具了。我没想到竟还会有一个易容的高手在幕后算计。”淡淡的口吻,却霎时拉上深不见底的阴影,足以让人日夜忧惧。
“你说什么?”
“本来我是安排他死在我手上的。”
仙道惊讶失声:“什么?——你又怎么杀他?你怎么杀得了他?”
“这样我就会先去见你?”藤真看着阿神,很淡淡的眼神,透着兄弟间才懂得关切。
“是,只要你见到我,你也必然见到他,不会有任何误会。”阿神从袖中取出一个圆筒,转向仙道,说,“这是我防身的七星针,这种机关暗器威力相当可怕,只要会用,谁都可以用它来杀人,那时突袭的人,有一些就是被它杀死的,我选用的,也就是那些尸首中的一具。我们做完那件事就把尸体留在那里,等待天明时被发现。没有想到尸体居然会被调包,而且竟是在翔阳的武功下一招致命。”
把杀花形的事嫁祸翔阳能得到什么好处?而且本就在翔阳地界,死于七星针又会有什么不同?珠串在快活的增加。牧绅一会翔阳武功的事,外人无从知晓,更不可能嫁祸藤真?花形出身微末,又非名士高侠,除了藤真,亦无人替他报仇。花形可会有交情深厚的高手朋友?花形微微一笑,但他即使是笑起来也是说不出的冷寞:“会有么?”
藤真看着花形,又离他那么近,恍如做梦一般。他说梦会醒,醒来就成向往,他想他还在梦里。梦里忧惧,花形遭人追杀 之事,他本该知道的,却落得现在无甚头绪。
“竟然有人如此了解翔阳的武功……”藤真思虑半晌方道,“对了,突袭翔阳的人是谁?查出身份了吗?”
牧的神色严肃起来,道:“一部分尸体被他们带走,留下的尸体,虽然不少人武功高得奇怪,却都是没有见过的人,所以我猜测,被带走的那些人,很可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我已命海南弟子去调查,最近江湖上有什么人失踪或是被杀。但据那些人的武功来看,恐怕……”他打住话头,微微一笑道,“既然他们为我保密,我也就先为他们保密吧。”藤真嘴角微微一翘。“藤真,”牧望向他,“我知道你已经猜出几个人,但我还是不希望你滥下杀手。否则,真相就永远没有大白的时候。”
藤真道:“不必再废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神情已柔和下来。风雨总算过去,众人方放了心。这时却听藤真问花形道:“你……有受伤吗?”
花形漠然道:“没什么关系,有神公子在,不会有大碍的。”
藤真又沉默了很久,小心地问:“那天晚上,为什么……你没有来?”问得艰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他还没有准备好,至少在这大喜大悲刚过的时候,不要打碎他的梦吧。
花形凝视着他,良久方道:“其实我本来希望你认为我已经死了。”花形的眸子里一如既往的冷漠,“我那一天没有赴约,只是因为另外一个人。”藤真已经说不出话来,手慢慢地握紧了剑柄。“既然我背了约,你可以杀我。但只要我不死,我会到她的身边去。”冷漠到底,是因为相信情到深处情转淡。但是,知道爱人最崇高的愿望是什么吗?握着手看细水长流,看年华逝去,不管是多久。因为还爱得太稚嫩,所以如血气方刚的少年,想一力承担,于是走上了远离的岔道口,选择错过,背影很悲壮。
藤真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困苦无力:“真的?”花形君,只是我也要努力一下,保住我唯一的梦境,梦里明月,我想捞一下。
花形也盯着他的眼睛:“当你还没有接管翔阳的时候,我有没有骗过你一次?” 藤真道:“没有。”
花形道:“当你成了翔阳之主后,我们约定的那六年里,我有没有骗过你一次?” 藤真道:“没有。”
花形道:“那我现在有什么理由要骗你?”藤真默然。他的手指越攥越紧越攥越紧。“这世上没有背叛和抛弃这两件事,只有别无选择之时——”花形缓缓地说,“人一生中总有无法放弃的东西……是的,我了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但在一片沉寂中有种无法形容的悲凉。仙道努力在花形的眼睛里寻找感情,好象找到了又好象没有找到。“所以请你不要再问她是谁,也不要再问我在什么地方。”花形道。
藤真微笑一下,笑得很无力:“是吗?你怕我会去找她寻仇?”渐渐的,神挡杀神的人开始相信天意,相信自己是带着诅咒降生的人,来翻搅这个江湖。羁绊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离开,生命的大陆一块一块地沉陷。原想倚仗昆仑的挺拔,不想昆仑亦倒,是诅咒吧。说是流川在被告出局时表现得很好很冷静呢。而一个已经被背叛过的人,应该麻木了,应该要表现的更好才是。能彻底不相信了,就能不爱了,因为没有了,也不会了,这不正是自己所祈盼的吗?
“不,我只是希望你把以前的一切都忘掉。”花形道,“请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藤真手一挥,短剑已到了花形手里。他转过身去,听见花形说:“谢谢。请你——”
藤真没有看他,道:“放心。”出门而去。母亲说那健司不要像猴子那样笨哟,母亲说每个猴子都有了一个月亮,母亲说猴子真的很笨呢。那个晚上的月光,让他向往那个世界。走吧,梦醒的时候。
“藤真……”仙道忍不住追出去。藤真却没有回头。
庭中月色通澈,一树白色芙蓉花开得正盛,藤真突然拔剑,随手一挥,满树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等花尽尘息的时候,仙道看见满树繁花每一朵都只剩一半,而藤真已经不见了。
仙道呆了一呆,刚回到门口,却见一道白光,竟是牧出手直取花形!那一刀来势极猛,仙道不及惊呼,已见刀锋硬生生在花形胸前顿住,不觉吁了一口气。牧却后退了一步,手中刀终于落地,阿神愕然道:“阿牧,你的身体……”花形的目光却落在刀上,良久淡淡道:“你这是何苦。”
“果然如此。”牧已稳住身形,拾刀还鞘,道,“我猜对了。”花形只是微哂不答。“你这样的人,即使说谎也只能支持到这时候而已。一旦目的达到,心情一松,必定神思涣散,若要取你性命,此时是最佳机会。”牧道,“你应该清楚,虽然我救了你——但也不是没想过杀你。”
花形道:“不,你用不着。”仙道突然发现他面上那丝微笑竟似乎很凄凉,“你没有那个必要。”
牧盯住他,道:“我一生不曾逼人说他不愿说的话——但你若说不出原因,最好马上把那一掌还给我。”
“那也很简单。”花形的声音平淡如水,“因为我已活不过百日。”
牧与仙道相望一眼,一时无语,只有神公子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中了毒。下毒的时候早在一年多之前。而相约的那一天,就是毒第一次发作的日子。”阿神黯然道。
“接下来越发越频,虽然阿神勉力控制,但至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但阿神既然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普天之下怎么会有他配不出的解药?”牧奇怪,海南总会出力相助。
“他是开得出方子,却没有配药的时间……”花形道,“配成这一味解药,至少要三年。”
“那么至少下毒的人,一定会配有解药。”仙道插话道。
“是,只有他。”花形冷冷一笑,摇了摇头。
“天下使毒高手有很多,未必只有他才有解药。”牧道,“我叫门下为你访查。”
“阿牧你不知道。”阿神苦笑道,“这不是书上有载的毒,否则我会事先配上一点解药的。此人本领极高——”他长叹,“我也料不到竟有这样一个人 ……”
花形道:“现在你明白了吧……如果我还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我会不惜代价不择手段,让他彻彻底底把你忘在脑后……”他微叹一声,“可惜……”
“你知道他是多么高傲的人。”牧道,“他是不允许任何人背叛他的……你却不惜那样的代价?”
“我明白了,花形。”仙道在一旁道,“这世上没有背叛和抛弃这两件事——你是说给他听的吧。这一次,真正背叛了诺言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因为他假如无法背叛你,也无法背叛他自己的心,他就一定只有以死相报,所以你首先取消了这个诺言,因为你不要他无法解脱……”
“不。”花形淡淡道,“我说过了,那不过是别无选择。”牧似乎已经完全怔住,那在他可能是第一次。“我一生中也从不曾要求别人去做他自己应做的事。”花形道,“但是你应该知道他需要什么。”牧默然良久道:“你相信我可以做到?”
“或者吧,因为我已没有给他另一个结局 的力量了。”花形道,“纵然不相信世上会有命中注定的事情,我也不愿令他终身抱憾。”仙道望着这两个人,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牧轻叹一声,道:“多谢。”
花形将双剑收入鞘中,最后看了牧一眼。“无论如何,不要负他。”他走了出去,在门外却还是稍稍停了一下,阿神追出去抓住他的袖子。“你到哪儿去?”
“你忘了我现在已是个死人。”花形朝他一笑道,“死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不……你和我回翔阳去——”
“不用了。”花形轻轻拿开他的手,“牧掌门受的伤也不轻。至于我,你不用操心。”他微笑一下,“至少我会活到看到结局的时候。”
“为什么?”阿神的声音好象几乎要哭出来,“花形……你不是这样的人啊……”
“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他当年是为了什么留下来的了……”心碎的那一刻,我听到了梵音渺渺。
像来的时候一样他的身影也快如闪电地消失,只有那树芙蓉白色的残花,在月光下渐起的风中,一瓣一瓣缓缓飘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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