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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成败生死凭谁测
尽管仙道疯了一般地策马,赶到翔阳的时候也已是隔天早晨了。
翔阳很安静,太安静了,让人不由的心慌。“已经……发生了吗?”仙道不由打了个冷战。他实在怕看到遍地横尸的景象,尤其——大门就在眼前,他不知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
“阿彰你怎么来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仙道差点以为是白日见鬼,但随之他的心放了下来,阿神微笑着站在他身后,仍然握着他那从不离手的玉笛。
“昨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是有些怪事。”阿神道,“倒也不是没发生过——整个翔阳山庄的人都不知中了什么道儿昏迷不醒,我就是刚去看了他们回来。我疑心是有人想要盗走翔阳的什么东西,正在查呢。不过除此之外,却没有什么别的事发生。”
仙道不由更疑,怎么会千方百计把能调开的都调开了,到头来却没什么事。他转身道:“那我就告辞了。”
“阿彰,你这样子还真是少见呢——”阿神笑起来,“既然来了,不坐坐吗?”
“我是很想坐,不过这些天一直被阿牧关在海南,好不容易有个出来的机会,又进你们的翔阳山庄,岂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么?”仙道边笑边暗想:“再说还有长谷川。”再说还有……
“那就回头再见啦。”阿神便不强留,笑脸送客,“看样子你每次来都是冲着他的,一看只有我就失望得要命了吧?”
“哪里敢啊,我的神公子。”仙道笑道,“还指望你什么时候救我的命呢。”说罢驱马下山而去。
仙道下山有些时候,长谷川才回来。他一见阿神便俯身请罪。
“并没发生什么事,你不必自责。”阿神用笛子扶起他道,“是我派你出去的。不过早就有人来报说你到了翔阳地界,怎么现在才到我面前?附近出什么事了吗?”
“只因发现了花形透的尸体。”长谷川看阿神一眼,他脸上显出惊讶之色,程度微妙,长谷川觉得这位比那位还要不可捉摸 ,“他成名极早,八九年前突然退出江湖时也未满二十岁。但他的几位旧交,说最近又有了他的下落,寻访他的踪迹至此,不想他已被人杀害。当年他成名的武器是一对短剑,现在已经不在,但剑鞘还留着。因为是在翔阳的地界,杀他的人又用的是翔阳的武功——”
“你说什么?”阿神脸上的惊讶霎时真实起来,“你说他死在翔阳的武功之下?”
“一招致命,别无伤痕。翔阳的武功很容易辨认,花形公子的朋友也已确认。不过二公子不必担心,擅闯山庄而被杀也是正常的事,虽然不知道下手的是谁——但决没有人敢找山庄的麻烦,要追查也是我们自己——”长谷川用词虚浮,显然言不由衷。神不耐烦他太极,催他说实情。长谷川只好道:“虽然他早已退出江湖,不过他朋友说,念在与他相交一场,请求公子把他的尸体领去好生安葬。”
“你怎么说?”
“按翔阳的规矩,属下已经回绝。但有几个纠缠不休,又都是江湖上的头面人物,属下不便擅回,因此耗费不少时间。”
“这是……”阿神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嗓音亦变,“翔阳……糟了!”他双手拳握,骨节发白,手中玉笛几乎不曾捏碎,显然紧张万分,“长谷川,备马!”说着人已进了内院。
* * * * * *
仙道心里疑惑,但也无法,索性信马由缰而行。“秋天到的还真快……这段日子里一直没有看风景的闲心呢。”他想到这些天病得七荤八素,江湖新闻也落下不少,正好补补功课。仙道先时形骸放浪,结交甚广,认得的包打听也好有几个,正好访问。他到时,那包打听正聊得起劲,他便不打断,只管旁听。不想第一个听见的,却是花形的死讯。仙道只觉得头“轰”的一声,差点就从屋顶上掉下来。
“他……死在翔阳的地盘?……翔阳的武功?”有人大叫不信。那包打听绰号万事通,武功不高,却有一批能钻会营的手下,江湖上的事他知道得最快,谣言也是他散布得最多,虽然有不少人因此想杀他,还是有不少人觉得他可用,所以他至今健在,很是滋润。
花形当年隐退江湖,也算轰动一时,闲话连篇。虽然时过境迁,但他死讯一出,好事之徒又是一片议论纷纷:
“想来当年他是得罪了翔阳的人,才躲起来的……”
“那他没事又跑回去干吗?”
“哼哼,你别说,我听说啊,他和这位……”那人比了个手势,“呵呵,惹上了这位,还能活命吗?”
“我说呢,虽然翔阳的武功厉害,但要一招就杀得了他,恐怕也只有这位才干得出来。”
“那他为什么不用剑?”
“呵呵,毕竟也是……亲手杀了他,大概比较……”
“你小心啊,这位可不是好惹的,要是现在他就在外面,你我都难逃一死。”
“说得也是,咱们别谈这个。”
仙道心想:“这话在理,幸亏在外面的是我呢……但他那时不在吧,难道半路又回去了?……再说他没理由杀他,不过如果不是他,翔阳还有谁有这本事,能轻易杀了这个人?”仙道突然想起来,以前在翔阳的时候,阿神告诉过他,当年高头携牧和清田造访翔阳之时,曾与景玄先生向各自子弟互传武功以为交换。藤真对海南武功兴趣不大,所以倒是阿神受传的多。“可惜啊,居然都白费了……”阿神那时道。仙道几乎要跳起来。“这么说,阿牧也是会翔阳的武功的……莫非那几天他根本就不在?借口练功……却去了翔阳?”
仙道没有料到捅在藤真的背心的那一刀居然是这么个捅法,完全没有想到。
仙道无心再听,一路急赶,奔回海南。他见到牧时,牧正和众海南弟子在大厅,看上去一脸倦容。牧见到仙道,当即要教训人:“阿彰,你跑到哪儿去了?”仙道不待答话,却他发现牧的手上,有一道新伤,伤口怪异异常。
“阿牧……花形死了!”牧闻得此言,神色难辨,难说是悲伤,惊讶,或是别样情感。仙道隐隐觉得艰难,“他……是死在翔阳的武功下的……”他终是稳住气息,再没表露,他早知道牧和藤真都是他看不透之人,只抓住了牧的手腕察看,整道伤痕就暴露在他的眼前。仙道的另一只手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剑,刃口怪异。
“仙道彰你干什么?”清田大喊。
堂上骚乱,不想此时又来平地一声雷,一个弟子连爬到滚地撞进来:“掌……掌门,……藤真来了!”语气惊惧已极。话音未落,藤真已挟风裹雨闯将进来,堂上弟子见了他,个个如见阎鬼恶神,呆若木鸡。
“藤真!”仙道放开了牧的手,看向藤真,看到他青白的脸,血红的眼,渗血的唇角,透着哀极之怒,惊愕到无以复加。他浑身上下满是疯狂的戾气。
仙道必须阻止他,他不想看到这个牵动众人心思的仿若有灵一般的蝴蝶折翼于此,这于他来讲太残忍。但藤真已经看见了牧的手,手上的伤痕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形状。白光爆闪,夜离出鞘,愤怒的神灵直指牧的咽喉!牧不动,只是凝视着狂怒中的藤真,目光中还是带着那种难辨的神情。海南众人俱已刀剑出鞘。
“你想干什么?”清田大吼。
“我想杀他。”藤真的声音冷得如万古不化之冰,手中的剑恶灵般纹丝不动伺机待发。那一刻,他的心裂成两半。他一身凌冽的杀气,让人胆寒;他的目光里盛满的却是绝望,带有心碎神伤到极点的神形俱灭的决绝。他半生温情的守候,他藉以苦度风雨的那些记忆呵,飘零而去。他要崩溃了,却比谁都站得稳 ,他要疯狂了,却比谁都清醒。
“你敢碰阿牧一根毫毛!”清田拔刀上前。
“收起你们的刀剑!”牧发话,声音冷静得不似凡人,“这是我和藤真公子之间的私事,你们都给我出去。”众人原已围住藤真,这时只得退开,但还站在一旁。
“可是阿牧……”清田道。
“海南门规,公私分明,你难道忘了吗?”牧截住他的话道,“这与海南一门全无瓜葛,只与我牧绅一有关,还不收起兵器退下。”
大家不由都收起兵器,但仍然迟疑,都看着清田,清田一咬牙,道:“掌门之令,不得不从,大家出去吧。”
“还有一条,”牧道,“既然是私人恩怨,无论发生什么事,海南上下,都不得为难藤真公子。”
清田瞪着藤真,沉默半晌道:“阿牧你放心,海南上下,没有不守诺言的人。”率众人退了出去。
藤真盯着他,突然讥讽地笑了,笑容令人见之心碎:“最后那句话你不必说的。”
“藤真……你冷静一点……也许……”仙道想说话却说不出口。
藤真的手没有动,目光朝他这边扫过来,直视他的眼睛:“也许什么?”
“也许……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仙道知道自己是言不由衷。
“什么事情?”藤真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不再看他。“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藤真……”仙道知道自己是没办法阻止他的。甚至也没有理由。
牧仍然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藤真,和直逼到他面前的那一道心碎的剑光。“藤真,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无法证明的真相?”
藤真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道:“有。”
“假如有一天你发现真相的话,你能向我保证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藤真牵动嘴角,那般揪心:“难道你以为我会有后悔的时候吗?”
“那么,你杀我的时候,真的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吗?”牧问,“真的吗,藤真?”
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任时间过去,永远和一刹有什么分别呢,只是一场烟花划过。夜离入鞘,那般哀伤。如果没有爱就好了,那样他能放心离去,如果没有心就好了,那样他不会心碎。人生只是刹那的芳华,哭过,笑过,又何必邂逅呢,又是何必。
“藤真……”仙道的心情大起大落。牧仍然不动。
藤真说:“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藤真说:“那个时候你问过我的话——如果我先遇见的是你,其实,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藤真说:“但是,这世上可能有个人就不会为此而死,对不对?”
牧无波的目光里终于掠过一丝哀伤,道:“是的。”
“我说过我从来不为任何理由杀人。”藤真的手没有离开剑柄,“但是我们还有一战。”
牧干咽了一下,仿佛吞下苦涩:“仅仅就是为了一战?”
“是的。不是为了别的任何理由,只是一战而已 。所以,拔出你的刀。来场公平的决斗。”
牧的手按在了赤曜的刀柄上,竟是那般感激:“谢谢你。”仙道呆了。牧看他,目光头一次那么柔和:“阿彰,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这是第一次赤曜夜离同时出鞘,刀光如日,剑光如月。当世两大高手的较量,百年难遇,唯一旁观者仙道彰。总是走狗屎运的人,却最不希望进场。太仓促的决定,太复杂的感情,都是不符合决斗铁则的。开始之前就注定结局难看。这个世界有没有明知道结局而仍旧义无反顾地去做的事呢?牧说不要关心结局,只要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们注定死亡,在死亡之前要好好经营,一无所有的人是很可怜的。
狗屎运想了些什么?他想起一个人。枫……你在哪里?这是从他脑海唯一搜出来的句子。流川可以阻止他们的吧?仙道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有太多的东西他无法参透,他是别人设定的局外人,所以他不要这样的决斗。
剑气凝于毫端,夜离破空刺出,形如霓势如虹,而牧的刀法,此时竟然有了破绽!眼看藤真的剑就要刺入牧的咽喉,突然剑锋一偏,竟反而是牧的刀锋划过了他的右肩,顿时血流如注。两人停手,却听牧几乎大声喝问:“你怎么了?”声音里隐有怒气。藤真不顾自己的伤口正在不断汩汩冒着血,道:“你受伤了,功力最多只剩五成。”
仙道趁机劝道:“藤真,这样……今天可以罢手了吧?”
藤真瞥他一眼,道:“不行。”又对牧道:“你不用生气,当时在翔阳我刺了你一剑,这算是还给你的。”
牧道:“那就继续。现在我们算扯平了。”
藤真道:“没有。”还剑入鞘,突然出手,闪电般夺过了仙道手中的短剑。牧惊呼,藤真声平无波:“刚才那只算还你那一剑,现在我的功力剩下的可不止五成。你放心,我不会吃亏的。”
牧摇头道:“你若一定要杀我何必拘于此等小节?”
藤真按了按伤口,擦去手上血渍:“我说过这是公平决斗,不是为了别人的。难道你认为那样我就杀不了你?”
牧苦笑,退了一步,道:“果然……还是你的脾气,一点便宜都不肯占。我若阻止你倒是看轻了你。”
藤真没有回答,只是微一颔首,接着手腕一翻,短剑已朝自己刺了下去。牧双拳紧握,想上前阻止,却硬逼着自己眼睁睁地看他为了公平,刺伤自己。
没有人能阻止藤真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左右藤真的心志。即使绝望,他还是坚守自己的守则,否则,否则便失了意义。如果还有人能影响那剑尖的方向呢?一个人影其快无伦地闯了进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大喊:“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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