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登公主房

　　李明玉的脾气并不好，她应对挑衅的方法便是回之以同样的挑衅。
　　起初，她还不是这般模样，毕竟五岁之前，她还是在国公府生活的，父母俱在，除了身体差点便没有什么不好了。但是后来她跟着天鸣子周游州郡，日子便不再这般美妙了。天鸣子本事大，但也是个不着调的老头，到了哪儿都是鸡飞狗跳。有一回她被郡守家的亲眷欺负之后找师父哭，她并没有指望师父给她出头，结果天鸣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那人家中，将欺负她的人打了一顿，而他自己也被人撵着四处乱窜，他们师徒不得不离开生活一段时间的地方。

　　“书上说刚则易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以后一定会小心审慎的。”尚幼小的她如是说道。
　　师父则是不顾形象地大叫起来，道：“放他老子的狗屁。玉奴儿啊，师父跟你说，你被人欺负了，退不退都生气，既然如此，怎么不让别人跟你一起生气呢？这样好有个伴呐。而且，出了气之后，可能你就不生气了呢？身心畅快，有助于我辈修道啊！”

　　“是这样吗？”她其实也是很困惑的，但是除了天鸣子之外又没有见到其他方外之人了，后来也就慢慢地相信了。

　　再后来……
　　得罪州郡长官的时候：“不就是一个郡守吗？怕什么，大不了入京去告状。”
　　得罪在京中有势力的人时候：“乖徒儿，你没听过一句话，叫‘皇权不下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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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隐隐知道了天鸣子教的很多是歪理，但是过去那十多年的快乐是真的。

　　“寿阳！你在做什么？”一道清脆的声音传出，惊回了李明玉神游的神思，她抬眸一看，那锦衣少女身边又匆匆跑来了一个面貌与她有些许相似的少女。李明玉一边抚摸着“白公主”的肚皮，一边回想着“寿阳”是哪一位的封号。

　　崔微之和谢嘉言惊奇地望着李明玉怀中撒娇的“白公主”。只要是有点儿身份的都知晓这只双眸明亮如同蓝色宝石的狸奴，是清河公主养的，名叫“白公主”。它的脾气可不好，像先前那尖利叫喊的寿阳县主便是被它狠狠地抓伤过的。

　　李明玉此刻还无暇去想“谢三娘”的时候，她垂眸凝视着撒娇的“白公主”，微微一笑道：“很是乖巧啊。”

　　寿阳县主萧玉琴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她有些尴尬，听了李明玉的话语恼恨她的不识趣。原本还想刺上几句，但是余姚县主也在，她又意识到了这是太子府邸，容不得她放肆，便忍了下来。她勾起了一抹勉强的笑容，道：“是么？那是‘白公主’与你比较投缘。”

　　李明玉眯起了狭长的眼眸，笑应道：“谁说不是呢。”她还以为是“谢三娘”胆子大，给猫儿起这么个名字呢，现在看来，叫“公主”也是合适，不愧是独得恩宠的狸奴。李明玉松开了手，打算放“白公主”离去，她从容地望着谢嘉言她们，温声问道：“说到哪儿了？”白公主却是不满李明玉对她的冷落，开始喵喵喵叫了起来，时不时拿脑袋去拱李明玉的手。

　　“跟你主子是一个脾气！”李明玉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会儿也有心思去想了。清河公主，排行三，母族谢氏，称一声“谢三娘”也无不可。只是堂堂公主怎么这般好拐骗？想了一会儿，李明玉便用“志趣相投”来作为此事的答案。怎么鬼混到一起的不必追究了，倒是得想想以后，这位不会翻脸无情吧？要知道她不是寻常权宦家的小姐，而是宫中的那位，她怎么也不会与“谢三娘”厮混在一起啊！可恨美色蔽人眼，可惜后悔也来不及了。

　　不远处的小亭子里，一眼可以将院中的景象收入眼底。萧来仪手持着折扇半掩着面容，只露出一双如琉璃般的双眸来，坐在她对面的是太子妃王湘，盈盈一笑道：“白公主跑了，你怎么不管管？若是惊扰了那勋贵家的姑娘，倒是不好了。”

　　萧来仪将折扇一收，把玩着扇子上的吊坠笑道：“许是那边有它想见的人吧。”
　　“是它想见还是你想见？”王湘促狭一笑，又道，“你赶紧差人将白公主抱回来，先前寿阳被抓出血痕的事情，你忘了？”

　　“那不是寿阳管不住手么？”萧来仪不满地应道，她瞥了王湘一眼，又道，“既然嫂嫂这么说了，我便亲自过去一趟。”
　　王湘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有拦着。

　　萧来仪是一个人走过去的，姑娘们各自谈笑着，一时间也没注意到来人。等到萧来仪近前，才一抬眸惊觉是清河公主，忙不迭地起身行了礼。“白公主”在此，清河公主那边的确是要来人的，可谁也没想到她会自个儿过来了。萧来仪摆了摆手，她的视线落在了抱着白公主的李明玉身上。轻咳了一声，萧来仪别开眼，佯装不认识道：“这位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先前没有见过。”

　　谢嘉言的视线在她们两人身上来往，帮李明玉应道：“是赵国公府世子的嫡女李明玉。”
　　“原来如此。”萧来仪故作恍然大悟，原本被压下的猜测眼下得到验证，心中有些发痒。她从未想过知道之后如何，只是顺着内心最真切的念头而行动。她朝着李明玉招了招手，笑道：“走近了让我瞧瞧。”

　　当今圣上有五子一女，其中清河公主最得圣宠，各家姑娘都想着与清河公主结交。只是这位的性子不好相处，除了谢嘉言、崔微之她们，她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连堂妹寿阳县主都难得到她的笑容。可现在她对李明玉另眼相待了，在稀奇之余，众人心中还生出了些许微妙的妒忌，无数视线落在了一派从容的李明玉身上。

　　是要装作不认识的，李明玉听了萧来仪的话便明了了，其实这也是应该的，不然如何向人解释呢？白公主从她的怀中跃了出去，走到了萧来仪身边蹭着她的裙摆，李明玉不卑不亢地走向了萧来仪，保持着一定距离。可萧来仪却不满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空隙，倏然间往前走了一步。
　　春风拂面，香气自生。

　　只有与萧来仪近在咫尺的李明玉听见了她的一句话：“今夜子时，扫榻以待。”
　　李明玉抿了抿唇，她剜了萧来仪一眼，而萧来仪则是眨了眨眼，抿唇一笑，悠悠道：“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听了萧来仪的话，众人打量着李明玉，不少人在心中暗暗称是。李家的姑娘都生得貌美，原本李明霞倾城之色名冠长安，现在看着李明霞，她也不差，但是较之李明玉，总觉得少了几分气质。

　　萧来仪抱着白公主一走，宴席上重新变得活泼了起来，姑娘们像是卸去了某种拘束。原本只有谢嘉言、崔微之她们围坐在李明玉的身上，但现在李明玉得到了清河公主的另眼相待后，不少姑娘都围过来，想与她交好。李明玉实则是烦恼，暗暗地将这笔账也给记在了萧来仪的身上。

　　坐在对面的李明霞坚持不过去，望着李明玉眸光闪烁道：“她这回倒是得脸了。”
　　魏菀哼了一声，因为李明玉的冷漠，她的心中还存着气。但是她比李明霞拎得清，想到了“炼丹”的事情，开口道：‘’不管如何，她也是姓李，是你的姐姐。一个家族姐妹是一体的，有些事情不该拿出来说，到时候坏了的可不是她李明玉的名声，对你自己也是不大好的。

　　李明霞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道：“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回京。”
　　魏菀眉头一蹙，压低了声音道：“你这话不要再说了。”
　　到了宴席的尾声，小魏氏与莱国公夫人并肩出来，有说有笑的，还朝着李明玉那边不住地望。李明玉倒是没有在意那视线，心中一直想着萧来仪的话语，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早知道这宴会她就不来了。她拧着眉颇为苦恼，俨然是忘记了自己也想打探谢三娘身份的事情。

　　夤夜，万籁俱寂，青襄早就陷入了梦乡中。
　　李明玉悄然起身。赵国公府在宣阳坊西北隅，清河公主府则是在北边的平康坊，独占东北之地，不过数百步的距离。避开了夜行的官兵，李明玉潜入了公主府中，朝着此刻尚亮着灯的厢房奔去。

　　萧来仪只着了中衣坐在榻上，前方的小几置着一本书。听到了动静，她朝着翻窗入屋的李明玉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李明玉一挑眉，淡声道：“公主相邀，岂有不来之理？”

　　萧来仪凝视着李明玉的面庞，想要从那张平静的面容上找到些许情绪波动，良久之后，她才问道：“我隐瞒身份，你生气吗？”

　　李明玉偏头，讶异地问道：“为何生气？你不也不知道我是谁么？”顿了顿，她往前走到了榻边，褪去了鞋袜盘腿坐在萧来仪的对面，眸光往下一垂，便瞥见了“绣带合欢结，锦衣连理文”这样的诗句，她定了定神，托着下巴凝视着萧来仪，问道，“约我来，是要秉烛夜谈么？”
　　萧来仪笑道：“不可么？”

　　李明玉掩着唇打了个呵欠，应道：“可我很困。”
　　“这我不管。”萧来仪漫不经心道，她伸手捋了捋垂在胸前的鬓发，又道，“如今我们算是有缘吧？俱在京中见，你待如何？”见李明玉蹙眉不言，她又往前一倾，几乎是抵着李明玉的额头，低语道，“是你诱我的。”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小几有些碍事，李明玉的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半晌后她才应声道：“不是说好的，乘兴而来，兴尽则去么？”

　　萧来仪手指搭上了李明玉的面颊，轻轻地往下抚，直到触碰到了温润的红唇才止住，她的笑容魅惑，眼神中藏着暗芒，她问道：“那你现在来什么？李明玉，我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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