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登公主房

　　那李娘子的谈吐与风姿不似小门小户能够生养出来的，再者她住处离城郊不远，能在那地带的定然是非富即贵。她的身手应当不错，潇洒任意，又与清心玉映的世家女有别……萧来仪原本只将这当作“露水姻缘”的，可哪知道再次见那骗子一面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她翻找着记忆，想要从中寻找与她身份有关的蛛丝马迹。可是那人床上床下俨然两个人，根本没有透露自身的来处。

　　萧琮不解地望着时而苦恼、时而欢喜、时而又咬牙切齿的妹妹，问道：“你是见到疑似李家娘子的人了？”

　　萧来仪望了兄长一眼，摇了摇头，一切只是她的胡乱猜测罢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罢了，此刻在这胡思乱想也没有用处，当真到了必须要见的地步，她让人拿着画像去找就是了。

　　“倒是很少见你对旁人上心。”萧琮意味深长地望了萧来仪一眼。他这妹妹打小习性就有别于其他姐妹，时常与青年才俊往来，久而久之，便传出谣言，说那些人都是她的“面首”，她也不解释，并不在意那些“恶名”，如今已经十八了仍旧未曾许人，没有哪一家的郎君愿意尚公主的。不管是圣上还是他这个当兄长的都暗暗发愁，可是妹妹浑然不在意，甚至极为抗拒婚事，在这等境况下，萧琮不免生出了别的念头来。

　　萧来仪笑着凝视着萧琮，道：“我对嘉辰不上心么？”嘉辰乃昭阳郡主的名讳。

　　萧琮一听她提起独女，神情便越发柔和了，他笑着应道：“那你这做姑姑的，备了什么礼物？”顿了顿，又打趣道，“要不是没办法，我还以为你会在别庄不回来呢。”

　　被拆了台之后的萧来仪笑容顿时一垮，她横了萧琮一眼，否认道：“怎么会呢，我原本就是打算回京的。”

　　萧琮望着她笑而不言。

　　四月初五，是昭阳郡主的生辰。在京中有点脸面的，收到了太子妃下的帖子之后，都会让自家女眷前去祝贺，赵国公府显然也不例外。不过说是庆贺生辰，实则昭阳郡主在圣上身边呢，各家夫人、姑娘自然是见不到她的。算起来这与其他时候的花会没什么区别，都是让侯门大户夫人相看儿媳、各家姑娘往来的聚会。

　　到了那日，一大清早便有嬷嬷和丫鬟到了她的院子中，迫得她早起打扮。等李明玉不情不愿地到了正堂，小魏氏已经穿戴整齐，大房的李明珠、三房的李明霞似是左右护法一般，一左一右地站着，笑盈盈地望向打着呵欠的她。

　　小魏氏微笑着开口道：“玉奴，便算是三娘、四娘都不去，你也是要去的。”老国公夫人年纪大了，极少外出，而长房媳妇身份又太低，世子嫡妻过去未曾续弦，故而来往应酬都落在小魏氏的身上，她自己也觉得这是一件有头脸的事情，加上这回帖子来自太子妃，更是要慎重对待。

　　马车中，三位姑娘家坐在一起，李明霞眼珠子转动，神情生动活泼，而李明珠则是一脸怯怯的，手中绞着帕子，好奇地望向了李明玉。二姐姐回到了府上，可她们往来少，拢共没有见过几次面呢。一路上寂静无声，直到马车停了下来，李明霞的动作最快，一下子便钻了出去，跑到了前头，抱紧了她母亲的双臂。

　　各家管理亲眷来往，夫人们总免不了应酬的，这等时候姑娘们便不好拘在身边，而是放她们自个儿去找姐妹们交往。李明玉是初次来这等场合，她不动声色地跟在了引路嬷嬷的身后，神态从容自得，不见任何的拘束与不适。

　　“二姐姐。”李明珠扯了扯李明玉的袖子。

　　李明玉顺着她的视线回眸一望，见着一个十六七的少女，双眸正一瞬不移地望着自己。许是感知到自己的视线，那少女与同伴耳语了几句，便快步地走了过来。

　　“明珠，这位是——”少女望着李明玉，微笑着开口道。

　　李明珠还没答话呢，李明霞便从一边快步走了过来，笑道：“菀表姐，这是我二姐姐呢。”

　　一听称呼，李明玉就知道这陌生少女便是魏家的嫡女魏菀了，她朝着魏菀点了点头，神情冷淡。魏菀见她疏离的模样有些不开心，但是很快便收敛起情绪，她上前一步，自然地揽住了李明玉的手臂，笑吟吟道，“原来是二姐姐啊，先前就听说二姐姐回来了，可惜一直没得空闲来国公府拜访。二姐姐回京可习惯吗？在家做些什么呢？”

　　李明玉眉头一蹙，不喜魏菀的“自来熟”，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淡声道：“有何不习惯的？”她与这些姑娘家隔了四五岁呢，哪能真玩到一块儿去。

　　“二姐姐忙得很呢。”李明霞抿唇一笑，忙说道，“祖母不是病了吗？二姐姐为了尽孝心，在府上炼丹呢。”她刻意强调了“炼丹”二字，生怕别人不知。李明玉还没有如何，李明珠倏然变了脸，她愣愣地望着李明霞，完全没想到她会在这场合说这等话语。

　　魏菀还维持着先前的神情，就是不远处的闺秀们憋不住笑容了。原本不知国公府的事情，可这回出门前都得家中长辈提点了，怕不小心犯了忌讳。可哪里知道，人家自家人都不忌讳，像是恨不得将这事情宣扬出去。

　　“真是让人瞧不上。”不远处一个面容清冷如雪的少女剜了李明霞一眼，冷冷地开口。她理了理衣摆，从容地走向了李明玉，叫了一声“表姐”。李明玉垂眸望着她，能叫自己“表姐”的，也只有舅舅家的姑娘了。可是不管哪家的，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啊。李明玉心中叹气，面上的冷意则是消融了，她眨了眨眼，莞尔一笑道：“是微之表妹吧。”

　　眼波流转间，一笑生春。崔微之眼也不眨地凝视着李明玉，半晌后才回神道：“时常听阿耶说起表姐，但是一直未见着，有很多话想说呢。”李明玉明了她的意思，是不想自己与魏菀、李明霞一块被取笑，当即一颔首，朝着两个妹妹说了几句，便随着崔微之走了。

　　“微娘，这便是李家二姐姐吧？”

　　崔微之的好友手中把弄着玉坠儿，见到了李明玉眼前骤然一亮，她快步地迎上了李明玉，犹为热情，把崔微之都吓了一跳。“嘉言，你在做什么？”崔微之跺了跺脚，红着脸有些着急，生怕好友不小心冒犯了表姐。说是表姐妹，其实她们算是陌生人啊，万一场面尴尬了怎么办？

　　谢嘉言可不知崔微之的心思，将玉坠儿往袖中一拢，她细细地打量着李明玉，心中则是想着银楼前的那一面。还以为是小官吏家中的小娘子呢，没想到是国公府的。就是不知清河那边知晓么？不过这两人是怎么撞上的啊？谢嘉言恨不得好好八卦一般。

　　李明玉不像崔微之那般无所适从，她落落大方地立在原处，任由谢嘉言打量。

　　崔微之回神，将谢嘉言拉到了一边去，给她们互相做介绍。

　　一听到姓谢，是国舅家的，李明玉的眸中掠过了一抹异色。她左右望了一阵，故意道：“谢三娘怎么没过来？”她其实也不大确定三娘到底是不是这家的，这会儿有个机会，不如试探一番。至于最先时候不管谢三娘来头的想法，早就被李明玉抛到脑后去了。

　　谢嘉言眼神闪了闪，她一下子便猜到李明玉说的人是清河。正准备应答呢，就听见崔微之诧异的声音响起：“表姐，你是不是记错了？谢家哪里来的三娘啊？”谢嘉言闻言无奈地扶额，被崔微之一打岔，不好接话。

　　竟然不是？李明玉也有几分诧异，那升起的好奇心又被她自己掐灭了，当即不去想谢三娘的事情。若是有缘自能相见，若是无缘那就罢了。

　　知道李明玉才回京不认人，崔微之和谢嘉言便为她介绍着自己交好的闺秀，李明玉其实没有认识人的想法，但是也不好拂了两位妹妹的好意。崔微之、谢嘉言的朋友都是些好性子的，不像李明霞一惊一乍，这会儿都围坐在李明玉的身边，想要听她说各地的风俗趣闻，毕竟大家闺秀，少有像李明玉这般四边走的。

　　正说着趣事呢，一只白猫迈着优雅的步子闯入了席间，叮当当碰倒了一片酒盏。李明玉抬眸望着那只猫，眼中的诧异之色浓得化不开。白猫朝着她这边迈步，李明玉正打算伸手摸一摸，就听到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

　　“这是清河公主养的狸奴！怎么能乱碰？！”

　　李明玉手一抖，重重地压在了白猫的脑袋上，她抬头看着快步走来的面色不善的锦衣少女，没有接腔。

　　那锦衣少女见李明玉不理会她，又冷笑道：“当心给你一爪子。”

　　李明玉没有说话，而是慢条斯理地将白公主抱到了怀中，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肚皮，朝着锦衣少女瞥了一眼，眸中满是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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