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登公主房

作者:也算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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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4


      景仁帝口中的“清河”只能是清河公主,这个回答让殿中不少臣子感到意外。清河公主与东宫乃一母同胞,这事情到底是公主所为,还是东宫授意呢?先前东宫势力好似不曾开口,难不成胜券在握了?虽然早些时候猜测崔家时,他们也觉得自己胜算不大,但临到了天子开口的时候,仍旧想争取更多的东西。

      卢源恭维道:“公主慧骨天成,有识人之明,是我朝士人之福。只是那主印司之人……”他语气一顿,并未将话语说尽。御座上的景仁帝笑容收敛了几分,并未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卢源心头一颤,蓦地浮现了一个荒唐的猜测,难不成想要把事情交给清河公主?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当今宠爱这位犹甚,远超诸王、诸公主。言官每有上谏说妇人不可干涉国政,都被天子给搪塞了。毕竟天子言道“危害朝政,逼迫东宫,清河及得上诸王耶”,这谁还敢继续下去啊?

      “公主开府自有官署,此事由公主主导,未尝不可。”崔昉慢悠悠地开口道,完全不惧落在身上那冷厉如刀的视线。“左右一个印司罢了,只负责印刻之事,能有多少问题?”

      景仁帝颔首,颇为赞同崔昉之言,应道:“那此事就这般定了。”

      到底印刻什么书籍,士子要专通哪一本经,都是由诸臣和国子监定下的,一个小小的印司的确是影响不到什么。落在旁人手中,可能其执掌慢慢地变了,不过落入清河公主府,印司就只能是印司,这么一想,如此结果也不算坏。自己虽未得逞,然而他人也尚未讨得好处。卢源还想再争辩几句,只是那些原本约好的同僚此刻纷纷扭头,显然是背叛了他,他也只能“偃旗息鼓”。

      景仁帝极为满意这样的结果,他最不耐烦的便是朝堂变成了闹市,你一言我一语做不出决断。此事已了,又与诸臣商议了余下“八座”乃至于政事堂都未曾解决的事情,这才散了朝会。

      本朝世家大族有“四姓”之称,指得便是崔、卢、王、谢,同为四姓,崔昉和卢源的政见不一,前些时间又因为卢雍出入南曲退了两家的婚事,这会儿关系自然很僵硬。这才从甘露殿中出来,卢源整了整衣冠,望向了崔昉讽刺道:“崔相公真是好算计。”

      崔昉转向了卢源,微微一笑道:“崔某能有什么算计,只是尽为人臣的本分罢了。”卢源听了他的话,笑容更是讥诮,走过崔昉身侧的时候,更是口出恶言道:“崔家女骄纵放肆,原来是家风如此。”也不等崔昉回话,便扬长而去。

      崔昉双眸一沉,卢源此人尖酸刻薄,睚眦必报,这分明是记恨着退婚的事情。只是那么做他一点都不后悔,这婚事原本就不是他定下的,卢雍那小子本就不值得。

      虽然说成立印司已经议定,但是仍旧要经过三省,最后再将文书送到清河公主府中。不过消息在诸臣出宫门的时候便传开了,结果显然让等待着消息的人吃了一惊。

      “东宫争,三郎争,没想到清河也要争一争。清河算是东宫那边的人,只是三郎他啊……最近这段时间活跃了不少。”棣王叹了一口气。他口中的三郎便是颍王萧瑶,这位弟弟的母族乃是范阳卢氏,得了侍中卢源的支持。他的母妃虽然也是世家出身,乃弘农杨氏,但是怎么也比不得卢氏的势力的。现在“四姓”之中,谢氏本就是国舅,而王氏嫁女为太子妃,崔氏先前一直态度不明,不过崔昉此人,难以拉拢,思来想去,还是要往勋贵那边想办法。

      “二郎以为李氏女如何?”永王萧璘慢悠悠开口道,他的母妃是个没有位份的宫人,而且早早地便逝去了,他是被杨贵妃带大的,支持的自然是兄长棣王。目前的朝臣能够被拉拢的其实不多,因为东宫的势力稳固,有天子的支持再加上太子自身不曾有疏漏,储君之位难以动摇。既然如此,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不好么?何必冒险去博一份几乎不可能存在的“从龙之功”?

      “李家三娘子?不是已经许了魏祈了么?”棣王只能够想到此人,两家的笑话连他都听说了。

      永王望了棣王一眼,笑道:“自然不是她了!是二房的那位才回京的姑娘,二郎,莫要忘记了,她与崔家也是有关系的。”

      棣王思忖片刻,摇头叹息道:“不妥。”他早就立妃了,顺应母妃之意,正妃乃是杨家出身。若是再求娶李家女,只会得罪李家和崔家。永王见他无意如此,便识趣地不再提及此事。

      清河公主府,正式的文书未曾下来,景仁帝仍旧派人内官去通知了一声。直到此刻,心中的大石才落了下来。虽然景仁帝应承了,可在这之前,她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言官一张嘴,什么事情都被他们说了。

      “你还知道担忧呢?”等到送走了内官之后,李明玉才慢慢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虽说搬到了崔府小住,可她却没有多长时间留在崔家,而是成为清河公主府上的常客,一天到晚都留在此处。崔家起先还会问询几声,后来便由着她去了。

      萧来仪望了李明玉一眼,笑道:“我还是怕他们说我借宠擅权的。”

      李明玉挑了挑眉,就她听说到的描绘里,“擅权”两个字是真的洗不去了。只不过——“这印司能有什么权?”李明玉好奇道。

      萧来仪深深地望了李明玉一眼,道:“你当真觉得这事无碍的?”没等李明玉回答,她又悠悠道,“算是有关,算是无关。你也知道书籍来之不易,在我朝可是有献书免守选期,直接授官的先例的。虽然说官有书籍都存在国子监、秘书监等处,可只要是有价值的,都需要翻印,那不得从那些地方再取出么?慢慢地这中间过程便可省去,直接送到印司了。”

      李明玉闻言恍然大悟,这看上的哪里是印司的职责,而是未来会与印司牵系在一起的年轻俊才。想了想,她问道:“此事太子知晓么?”

      萧来仪颔首道:“阿兄自然能明白。”

      李明玉:“……”她一脸敬佩地望着萧来仪,又随意问道,“你们兄妹二人有何图谋?”

      萧来仪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道:“削王爵、罢权贵、黜世家,你信么?”

      李明玉眉头一拧,她面上满是后悔与恼意,她一点都不想知道,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哪想到她还真会回答了。屋中忽然间静默了下来,两人视线相撞,可谁都没有开口。幽邃的双眸仿佛一个见不得底的深渊,一股寒意陡然间自脊背蹿升,李明玉忽然间打了个寒颤。她自萧来仪的身上感知到最多的是亲昵和娇痴,仿佛到了此刻才体会到那股来自天家的威势。她们之间终究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要走的路也是不一样的,或许提早抽身——

      “今晚想吃些什么?”萧来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打乱了李明玉的思绪。将烦恼甩到了九霄云外,李明玉眸光一亮,忙道:“羊羹、红虬脯。”公主府上的厨子是李家不能比的,同样的菜色味道也天差地别。

      白公主叼着小鱼干迈着优雅的步子自窗台走过,初夏的风吹动了宝鸭炉中的烟气,轻轻袅袅。

      萧来仪横了白公主一眼道:“可就记着吃呢。”

      李明玉捡起被早就被白公主抛下的鎏金小球,往半空中一丢,附和道:“是啊,小白,你怎么就记得吃呢?”

      原本想要溜出去的白公主,被那鎏金小球中的铃声一闹,又蓦地回身,一双炯然的发亮的眸子紧紧盯住了李明玉,连小鱼干落地都不曾注意到。“来来来。”李明玉朝着白公主招手,她单手撑着桌面轻巧地落座,翘着腿,面上满是粲然的笑容。

      萧来仪抱着双臂无奈地望着“欺负”白公主的李明玉,问道:“你觉得在我府上如何?”

      李明玉扫了萧来仪一眼,悠闲道:“快活。”在白公主跳上桌子碰翻了笔架之时,她又将鎏金小球往前一抛,眼见着白公主追了出去,才回头定定地望着萧来仪,问道,“可是能长久吗?”

      萧来仪面色不变,她问道:“那你在意吗?”

      李明玉扬眉一笑道:“不在意。”得快活时便快活,若是不得快意……那就抽身走吧。

      萧来仪定定地望着李明玉,她迈着步子走了回去。李明玉坐在了桌子上,她要抬起头方能够对上那双漂亮却又无情的眼。她伸出手尚未触及李明玉的唇,就被李明玉一把握住。垂眸望着那只素白灵巧的手,感知着掌心的温热,萧来仪故作伤怀道:“玉奴儿,你的回答真是让我伤心。

      “骗一骗我呢?都不行么?”

      李明玉俯身亲了亲萧来仪的额头,低声笑道:“好阿鸾,你可不像是伤心的模样。”

      萧来仪闻言敛起了伤怀,她噗嗤一笑道:“你的眼睛可真亮。”她全然不伤心么?并非如此,比起伤心显然有其他的事情更为重要,譬如将她留在身边。现在在郊野不是以为不能再见了么?可现在人不是还在自己眼前么?

      李明玉盯着萧来仪,似是要看穿她的心思,片刻后又轻笑了一声,打消了窥探她心思的念头。她从桌上滑了下来,转了个话题道:“吴王长史此人如何?”

      “不熟。”萧来仪望了李明玉一眼,道,“你怎么又问了?你阿耶被他诓骗做出什么事情了?”
      “先前刻本的事情,我阿耶便来问我来,还寻了一只斗鸡讨好我呢。”想到这事情,李明玉就觉得好笑,不过那斗鸡既然到了她院子里就没送回去的道理,虽然说味道一点都不好。

      “一定是吴王那老货指使的。”萧来仪在李明玉的跟前一点都不遮掩自己的情绪,笃定地开口,她眸光微凝,又道,“吴王同颍王走得近。眼下国公府还没有立场,你若想要你阿耶好,最好让他离孔若愚远些。”

      “我阿耶不会听我的劝。”李明玉叹了一口气,佯作无奈。
      萧来仪可不相信李明玉的话,她眼眸一转,笑容粲然,她道:“你最近不是住在崔家么?这事情同你舅舅一说,他应当会解决的。他的话,你阿耶应该会听几分吧?”

      李明玉摇头道:“未必。这事情还要缓几分,最好瞧瞧那孔若愚到底想要做什么?结交我阿耶就为了整天招他上三曲?”
      萧来仪摇了摇头道:“你这家宅也是够乱的。”李明玉都不将自己当作李家人,她自然也不会有“爱屋及乌”的情绪。

      想要安稳着实不容易,李明玉也是一副愁苦的神情,她若是能够脱离国公府,就不去管那些事情了。想了想,她笑吟吟地望向了萧来仪,道:“好阿鸾,你遣人帮我盯着,我明日送你个好东西。”

      萧来仪哼了一声道:“瞧你这话的意思,我要是不帮你,你就不送我了?”
      李明玉笑道:“那就晚些找其他名目送。”

      萧来仪剜了李明玉一眼,道:“先前你给白公主带了,还说‘明儿’,敢情是哄我呢?”话虽然如此,不过她对李明玉带来的东西颇多期待,毕竟从那焰火到活字印刷,都足以见李明玉手段的不凡。先前在别庄的时候,她除了自己来了可从没送过什么好东西。

      这一回李明玉不是胡说的,次日一早便带了礼物来清河公主府上。

      “你瞧瞧。”李明玉笑道,她拿在手中的东西如手臂长,状若竹筒,外头黑漆漆的,看不出功用。萧来仪好奇地凑到了李明玉的跟前,等到那“竹筒”的前端凑到了她的眼前,她眼皮子一跳,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发出了一道惊呼。远处朦胧的景致在眼前清晰了起来,这明显是梦中才会发生的事情!若是边疆守军能够匹上此物,对敌情的掌控可不就进一分了?“你、你、这——”她语无伦次地望着李明玉,脑海中瞬间掠过了各种念头,她一把抱住了李明玉道,“好姐姐,我真真是爱惨了你!”

      李明玉笑了笑道:“此物名曰‘远镜’,可望及远处,前镜、后镜合一而成器。”制作的技巧是师父留下的《墨钜天工》上记载的,至于其中所用的镜片,则是当初师父炼制珠玉的时候遗留下来的,所剩无几。

      “二姐姐啊。”萧来仪松开了李明玉后,情绪也逐渐地平缓了下来,她双眸一瞬不移地凝在了李明玉身上,良久之后才道,“此物到了我手中你知道代表着什么吗?”
      李明玉对上萧来仪的视线,洒然一笑道:“送你的便是你的。”顿了顿,她又狡黠一笑道,“不过你要同我一起去看热闹。”

      萧来仪疑道:“又是哪儿的热闹?”
      李明玉晃了晃手中的“远镜”,她道:“你以为我将它做出来是为什么?自然是去瞧热闹。”萧来仪恨不得拿着远镜飞到天子的跟前,但是李明玉都开口了,她自然是不能够拒绝,无奈地点了点头道:“你去哪儿我都与你一道,不过事先说好了,不要呆树上。”

      李明玉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放心,这回只是在茶馆中小坐。”她先前就着人盯着李威的动静,得到了消息,说他除了在三曲流连,还经常前往平康坊的东北隅,而那孔若愚时常与他同行。她这回便打算瞧一瞧,到底在那边做什么。平康坊东北隅大多富豪所居,可也间杂着其他人。

      茶楼上开了一扇小窗,正巧能够望到坊间错落的屋宇和院子。听盯梢的乞儿说,李威去那儿的日子是固定的,这日恰好便是他前去的时间。李明玉带着萧来仪提早到了茶馆中,原本萧来仪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趣,只是想要再试一试远镜,故而让李明玉给她腾个位置,只是瞧上了一眼,她便倒了一声“晦气”,忙不迭将远镜给放了下来。

      “怎么了?”李明玉询问道。
      萧来仪道:“你自己瞧。”她眉头紧拧着,正当李明玉拿起远镜的时候,她又将东西夺了过来,道,“你还是别瞧了,正是那孔若愚,还有一位妇人,兴许是他养的外室。”

      “我阿耶不在?”李明玉狐疑道。
      萧来仪闷声道:“我没注意。”见李明玉执意要瞧,她也不拦着了。

      李明玉转动着远镜,朝着底下的那据乞儿所言李威时常出没的院子中望去,见到的并非是李威,而是孔若愚与一个年轻的小妇人,他们搂抱在一起看似十分亲昵,可没多久,孔若愚便松开人,打开门离开了。李明玉看得着实是无语,正打算放下远镜呢,那熟悉的一角落入了视野中。提着鹦鹉笼容光焕发的中年郎君,可不就是他阿耶?在进入了门之后,那先前还跟孔若愚搂搂抱抱的小妇人就冲上去了。李明玉实在是瞧不下去了,她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怎么样?叫你不要瞧吧。”萧来仪伸手抚了抚李明玉的双眸,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道,“这远镜还是用在其他事情上吧。”
      李明玉回过神来,拧眉道:“那妇人同我阿耶有关系。”

      萧来仪微微一愣,面上多了几分鄙夷和嫌恶,看着光鲜亮丽的人,可底下可不知多少肮脏和龌龊事情。

      李明玉又道:“既然同我阿耶有关,那妇人的身份定要查明的。”
      萧来仪拧眉道:“在金屋藏娇也不是没有,你若牵扯入其中,对你的名声不大好。”

      李明玉道:“我阿耶到底是什么德性,我已经看清楚了,对他没什么期望。只是那妇人与孔若愚有牵扯,可能是吴王、颍王安排的呢?或许我叔父也掺和了一脚呢?我若要留在京中,阿耶在,才能安稳。”

      萧来仪不满道:“难道我不能给你安稳么?”
      李明玉抚了抚额,叹了一口气道:“这不一样。”
      萧来仪像是非要在此事上较真,又追问道:“有何不一样?”

      李明玉抿了抿唇,没有应声,公主终究是下降的,她们的关系在某一日会戛然而止。萧来仪见她不说话,心中也一点点难受起来。沉默好一阵子,她才放轻了声音道:“我帮你查就是了。”
      李明玉道:“我自己也可以。”

      萧来仪忽然间抓住了李明玉的手,有些生气道:“说了帮你就帮你,你不要拒绝。”她自认为回到京中后对李明玉足够坦诚了,可对方呢?仍旧是藏着心绪,划开了一条无形的沟,仿佛要就此分得一清二楚似的。既然是这样,当初为何要招惹?事到如今,她原先的想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好好好,我有阿鸾可依靠。”李明玉一连应了好几声,语调温柔。
      萧来仪眼睫轻垂,面上浮现了了两团红晕,她晃了晃李明玉的手臂,软声道:“我错了。”
      李明玉伸手抚过了面颊,轻笑了一声,岔开了话题。
      “说好了,那远镜送出去便是送出去了,之后的事情可别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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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望远镜是汤若望在天启年间带进来的,本文中则是金手指带来的。
    做望远镜的镜片设定成女主师父炼丹时的产物,是因为在唐代方士赵耐庵的《涌泉匮法》中记载:“万法多门,乾汞则一,……有‘关药’数种,有玻璃关……”“玻璃”跟炼丹术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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