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一顿饭吃得烧心又烧脑。
　　还多少有点口干舌燥。
　　终于吃饱喝足，拎包离席，外面的天都快黑了。

　　傍晚的风凉。
　　宋淼把穿上身的厚外套裹裹紧，拎着自己那两只包，跟在请了客之后的有钱人身后，走出比来时更热闹的食府大门。

　　那张两人没消费完的充值卡，还原样揣在有钱人的口袋里。
　　宋淼忍不住出言提醒：“你不去把卡退了么？”

　　有钱人好像才惦记起来这点小钱，伸手进口袋里，把它摸了出来。
　　却没有再回头往店里去，而是转手递到了她眼前：“你不是说还想来吃么？那就拿着吧。”

　　宋淼低头看了看，却没伸手去接。
　　白蹭了一顿就算了，还要连吃带拿，她的脸皮不允许她这么没有底线的厚颜。
　　于是果断摆手谢绝：“不用不用，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捏着卡片的手，还是在原处停了一停。
　　继而又想明白了似的，一反手收了回去：“嗯，那就等下次一起再来吧。”

　　“……”好一个屡说不爽的下次。
　　好像真的就会很快实现似的。

　　两个人赶着浅淡的夜色往回走。
　　街边挑着风灯造型的路灯，一盏盏的，也都亮了起来。

　　前面，是几个不知是来饱眼福，还是来饱口福的外国友人，有男有女，有白有黑。
　　走在一起，又是拍照，又是说笑。

　　其中一个白人小伙拦住宋淼，用有些磕巴的中文，连说带比划的，让她帮忙给几个人拍张合照。
　　宋淼很有城市自豪感地答应下来。

　　一旁的少校，很贴心地接过她手里的提包。
　　看着她举着白人小伙递过来的数码相机，对着几个外国友人，有模有样地喊着“一，二，三”，就着亮起风灯的街景，一连咔嚓了好几张。

　　“可以了。”她冲他们比着OK的手势。
　　白人小伙愉快地跑回来，从宋淼手里接回相机，嘴里还不停用打着飘的中文说着：“谢谢，谢谢。”

　　宋淼自然也要客气回去，连连摇头说着：“不用谢，不用谢。”
　　脚下就已经往等在一旁的少校那边挪了过去。

　　少校很默契的，把手里的提包朝她手边递了递。
　　一副不需言语心有灵犀的样子。

　　拿着相机刚要转身的白人小伙，一转眼瞥见这一幕，忽然就福至心灵，冲热心的宋淼同学露齿一笑，就是那打着飘的中文：“你男朋友，很帅。”

　　“？”
　　宋淼愣了一愣，才明白他那平仄不对味的名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大冷的天儿里，还是囧囧闹了大红脸。

　　可这边接过提包，那边夸完人的小伙就口留余香地回了己方阵营。
　　她一直挂在脸上的礼貌微笑，也像是一种默认后的欣然。

　　忽又想起，排队时遇见的那一对小情侣。
　　……今天这是怎么了，真是误会无处不在。

　　她怕听见这话的时同学多心，还回过头来，画蛇添足地冲人尴尬一笑。
　　想打个哈哈应付过去，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走吧。”被误会的另一半当事人，却似毫不在意，神色淡定如常。
　　淡淡抿着的唇角，那一点弧度应该是向上弯着的。
　　瞧不出不高兴的迹象。

　　宋淼默默松了一口气。
　　连忙答应着：“嗯，好。”边疾走两步，赶了上去。

　　她要回城东，就在街口的车站等车。
　　一趟班次不少的穿城公交，再往前几站，也经过他家的大院门口。

　　他留在马路这边，陪她等车。
　　高高的个子，杵在站牌面前，借着路灯的光亮，跟她确认着站点位置：“你是在哪站下？”

　　“XX街路口。”宋淼答着，上前一步，手指在那一站的名字上轻点了两下。
　　和标着箭头的眼前一站，中间还隔着十几站的距离。

　　虽然市内的车站，站与站间的距离都不远，可这个时间，正是堵车的高峰期，也说不准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少校抱着胳膊，看着身边矮他大半个头的女生：“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吧？要我送你么？”
　　“啊，不用不用。”被过度关怀的人，歪过头来，一脸的受宠若惊，“我一个人能回去。”

　　他点了点头，也没再坚持：“那你到了跟我说一声。”
　　依旧是关心好友的语气，建议却明显多了几分可行性。

　　“嗯，好。”对面果然乖乖点头。
　　“你有我手机号吧？”他问。
　　她想也没想就点头：“嗯，有。”末了，又补充一句，“那个……你今天下午不是刚给我打过么？”

　　含义模糊的表达。
　　不知道是说，他的手机号她之前就一直记得，还是已经忘了，直到今天他再打给她的时候，她才重新回想起来。

　　少校盯着眼前路灯下的一张笑脸，好半晌，才动了动眉眼。
　　放开抱着的胳膊，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你还没加过我好友吧？”

　　“啊，没有。”被问的人老实承认。
　　一边也乖乖摸出手机，低头翻找着添加好友的界面。

　　她身后，要等的那一路公交，已经驶过了前面路口。
　　“车来了，你先上车吧。”他好意提醒。
　　她回头张了一眼，却还是坚持着把手上的动作做完：“没关系，我马上就好。”

　　她动作很快，赶在车子进站前，发来了好友申请。
　　客气又官方的一句：“您好，我是宋淼，烦请添加一下好友，谢谢！”
　　看得少校眼皮一跳，嘴角也忍不住抿了抿。

　　上一个收到这句话的，大概是哪个不知名的工作伙伴。
　　时间赶不及，所以干脆一字未改，就直接发了过来。

　　车子很快进站。
　　排在旁边的一小队乘客，开始向车门边移动。

　　“那我走了。”她收起手机，冲他挥了挥手，“拜拜。”
　　他也快手快脚通过了好友验证，然后冲她晃了下手机：“到了发消息给我。”

　　“好。”她答应着，赶着排在队尾，跟在一位中年阿姨身后上了车。
　　披着散散的麻花辫的背影，轻巧地跨上公交车的台阶。

　　折叠的车门，“咣当”关上。
　　那背影又回过头，隔着车门边的前窗玻璃，抬起还攥着手机的那只手，朝他再次挥了挥。

　　站台上的少校，也终于动了动。
　　远远的，冲她矜持地笑了下，算是回应了这个再见。

　　他一只手抄在外套口袋，黑了屏的黑色手机握在手里。
　　除了领口露出的一点浅灰，其余仍是一身暗沉沉的冷硬。

　　幸而有路灯和车灯的光，锲而不舍地揉着他脸上的线条。
　　那一双眉眼间，似乎少了几分白天初见时的淡漠客气，多了些并不掩饰的温和柔软。

　　宋淼不敢让自己多想。
　　觉得那大概是自己不遗余力辛苦陪人唠了一晚上嗑的功劳。
　　可还是忍不住，多朝那张脸上看了两眼。

　　车子开动了。
　　前面的中年阿姨，终于在包里翻出了公交卡，“滴”的一声，在卡机上贴了卡，缓步挪进了车厢。

　　宋淼这才抿着唇，返回身，又跨上一个台阶，翻出手机里的电子钱包刷卡。
　　她身后，那道暗色的身影，和还一直瞧着她的柔和眉眼，就那么滑过一块块车窗玻璃，渐渐向后退去。

　　面前的手机上，却还留着一条来自“时川”的刚到不久的提示消息。
　　官方发送的一句回应：“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却又看得宋淼心里一跳。

　　她又抬起头。
　　顺着车尾方向，想透过车窗玻璃，再往刚离开的站牌底下望上一眼。

　　可尽管车子开得不快，车厢里却已站满了神情疲倦的男女乘客，高矮胖瘦的，交错着挡住了她向后探视的视线。
　　无奈，也只好放弃。

　　握着手机的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还拎着一大一小两只提包。
　　车厢里混着些体味和汽油味的暖和温度，让她一下子松懈下来。

　　忽然就觉得有点心累。
　　那种故作轻松地说了太多话之后的没有力气。

　　压根没想到的一段机缘巧合，峰回路转似的，一个弯连着一个弯。
　　没想到，最后还能和这么个惦记的七年之久的故人，一起吃上一顿久未兑现的小吃街晚餐。

　　本来挺美好的一场意外偶遇。
　　若是安心享受，也是一番难得的相见甚欢。
　　可惜……

　　她轻轻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哀叹了一回自己那点可怜的微薄定力。
　　就这小半天的功夫，她就一次两次三次四次的，管不住自己那点埋了多年的小心思了。

　　别说是总遇上知情的不知情的从旁撩拨，就单是那一顿饭的同桌而坐，就够让她觉得难以招架了。
　　所以，她才没忍住，一直说了那么多话。

　　……总要说点什么。
　　才能忽略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企图，才能让这久别重逢的场面，不至于被她弄得微妙又尴尬。

　　还好，效果尚可。
　　至少他全程都对她的话，很感兴趣的样子。
　　也是他先提出，两个人像从前一样，重新加做好友。

　　他对旁人的误会，好像也不甚介意。
　　还有那个总被他挂在嘴边的“下次”……

　　啊，不能再想了。
　　再想下去，她都快要误会她的那点企图，真的都有可乘之机了。

　　宋淼半抓半倚着栏杆，随着车子的晃动，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假装没在意眼前一排横坐着的老少乘客，对她这个单身姑娘投来的疑问又关切的目光。

　　窗外的路灯明明暗暗。
　　她的心情也跟着明明暗暗。

　　她实在不想和以前的那次一样，把他对她的这点朋友似的好，全少女心爆棚地当了真。
　　还以为是一不小心被言情剧女主剧本砸了头，要上演什么同居帅哥制服诱惑的暧昧戏码，外加一点藏着掖着的早恋情节。

　　可到了最后才发现，实在是自己心思太浅，想得太多。
　　那些一戳就破的粉红泡泡，连他在背后随口的一句轻笑否认都没抗住，就在她全无防备的小心坎里，瞬间碎成了一地肥皂水。

　　真是……叫人至今未忘的狼狈。
　　还是，别再尝试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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