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要等的那路公交车，亮着打头的号灯，缓了车速，慢慢进站。
　　男生偏头看看宋淼：“走吧。”
　　“哦好。”她抬起脚，随他一起走向车边。

　　刚才的小男孩，也同乘一趟车，被妈妈拉着，排在他们前面。
　　那场未遂的惊吓，于他都是过眼云烟。

　　这会儿，小孩子正小嘴不停的，跟妈妈嘚吧嘚吧着今天的出游计划：“妈妈，我们是要坐这趟车么？”
　　“嗯，是啊。”年轻的妈妈还挺有耐心，有问必答。

　　“妈妈，我们在哪一站下啊？”
　　“城西街口站。”
　　“妈妈，我还要吃那个糖糕。就是那种红颜色的……”

　　“那叫红糖枣糕。”妈妈一边抬高扯着儿子的手，拎着他踩上公交车门口的台阶，一边准确纠正他话里的语焉不详。
　　“嗯，我还要吃那个红枣糖糕。”
　　“……是红糖枣糕。”
　　“嗯，那个红糖枣糕。”

　　小男孩一双小手握着妈妈的手，一步一步爬上台阶。
　　嘴里还不忘从善如流地一遍遍更正，直到用词准确表达完整。

　　宋淼跟在后面，攥着口袋里平板的公交卡，想起同班的G市女同学，跟她强烈推荐过的本地小吃。
　　其中一样，好像就是这城西街的什么红糖枣糕。

　　具体的形容她忘了。
　　但记得大概是属于“居家必备出行必口味适中老少皆宜”的常备百搭款。

　　同一款的推荐还有不少。
　　来G市这么久了，她却几乎都没时间尝上一尝。

　　不是赶着上学，就是赶着回家。
　　她知道，城西街距离大院也就三站路的距离，可她从来没有去过。

　　她忽然很想……
　　今天就去逛一逛。

　　前面的小男孩和妈妈，已经被前排的乘客让出了个落座的位置。
　　宋淼还停在刷卡机前，不怎么利索地刷了公交卡。

　　往前走了两步，就惦记着回头，问跟在身后刚刷完卡的高个男生：“你刚才是说要去城西街么？”
　　“？”

　　车子在城西街路口站停下。
　　下车的除了那一对奔着红糖枣糕去的母子，还有临时变卦提前下车的宋淼，和一口应下可以带她逛一逛的男生。

　　城西街是条步行街。
　　街口的大理石圆墩，挡住了机动车的去路。街道上铺着青石板，两边的店铺门面也都是古色古香的样子。

　　据说是在原有破败的老街上重修的。
　　最有名的城西街食府，不远不近正开在街中间。

　　男生就是要去那里，给爷爷奶奶买两样二老爱吃的小吃。
　　因为是早上到点才出锅，习惯了早起出门活动的老人家，反倒没有自己买到手。

　　宋淼原打算依着小男孩给她的灵感，说来尝尝红糖枣糕。
　　可话到嘴边，却改了主意。

　　她不知道，红糖枣糕是不是也在食府里找得到。
　　所以，干脆只说自己也想去逛逛，顺便买些合意的小吃，或拎回家去，或在路上磨牙。

　　男生不知道什么样的小吃合她的意，便问她：“要我带你逛逛么？”
　　宋淼看看腕上手表，已经快十点了。

　　她想点头，又觉得这提议，听起来好像挺浪费时间。
　　犹犹豫豫，开口询问：“你……着急回去么？”

　　毕竟，是出来给老人家买吃的。
　　家里是不是有人等着，她也不知道。

　　男生却只是低着头看她，脚下的步子不徐不疾：“我还好。你呢？”
　　宋淼的手，在背包带上滑了滑，想着自己可换可不换的火车票：“我啊……也还好。”
　　于是，两个“还好”又一起，不慌不忙踩进了小吃街。

　　周末的小吃街，虽说是越到晚上越热闹些，可眼下街上的人流，就已然开始了一天的熙攘喧闹。
　　这个时间，早饭刚过，午饭未开，似乎是外来参观游玩的游客更多些。

　　干爽冷冽的空气，搭配明媚温和的暖阳。
　　也确实是冬日出行的好天气。

　　虽然嘴上说着还好，两个人还是走进去没多远，就直奔街中心的食府而去。
　　只因为男生说了要给老人家买的吃食，一样独到的卤味酱鸭子，一样特色的糕饼红糖酥，都要排队才能买到。

　　宋淼当即就拍了胸口，说有她一个，刚好可以帮他同时排两队。
　　而且，两样小食，听起来也叫人颇有胃口。她自己顺便也可入手一份，拎回家给爸妈尝尝鲜。

　　“好啊。”男生也一点没客气，当即点头应了。
　　两个人大周末的，一起早餐，一起出门，一起在这常来的小吃街上排队，给家里的长辈买熟食糕饼。

　　这样的行程安排，怎么想怎么像是他上高中那会儿，自家爸妈才有的周末日常。
　　她这样的好意，他想不出理由拒绝。

　　两层楼高的食府，门面不大，里面却很宽敞。
　　方桌，长凳，红木的圆柱，木质的楼梯，一切装潢都与门面一样的原汁原味。
　　空气里，香气四溢。

　　尽管夹在两个饭点儿中间，店里也是一片嘈杂热闹。
　　坐着的，站着的，在桌椅板凳间穿来走去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气十足。

　　店里是大食堂一样的布置。
　　不同的窗口，售卖不同的吃食。
　　鸡鸭鱼肉，粥粉面饭，都有小木牌写了，挂在窗口的木栏上，供食客挑拣筛选。

　　吃饭点餐，都要在入口处的服务台付钱充卡。
　　在店里的窗口点餐刷卡，吃过一圈，临走时再把剩下的钱和卡退掉。
　　跟在学校食堂似的。

　　有附近的住户，或常来吃的老主顾，就会把卡留在身边，省去吃一次退一次的麻烦。
　　时家显然也有这个传统。

　　宋淼站在门口，刚看明白店里的来龙去脉，伸手打算去背包里摸钱包。
　　背包带刚取下一边，拉链拉到一半，挪向服务台前长队的脚，就被身边人抬手阻住了。

　　男生手里捏着从家里拿出来的充值卡片，在她面前晃了晃：“不用去了，我这儿有卡。”
　　刚才一直说着不着急，这会儿倒好像觉得排队很麻烦似的。

　　宋淼停住动作，低头看看。
　　目光从男生手腕处微露的筋络线条，一路向前，沿着形状好看的拇指，直滑到他压在直腹下的卡片。

　　印着食府外观照片和名字的硬质卡片，图案有些磨损的褪色.
　　压住它半片名字的那枚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干净圆润。

　　她眨了眨眼，犹豫了下，抬起头问他：“你卡上的钱够么？”
　　男生顺口答应：“应该够了。”又想到什么，问她，“你要买多少？”

　　宋淼缩回摸钱包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一样要一份。”
　　男生于是指尖一转，把卡片收回掌心，冲她肯定点头：“那就够了。”

　　宋淼点点头，把背包背回肩上，扯出压住的外衣帽子：“那你先帮我刷下卡，我待会儿把钱给你。”
　　男生把手抄回口袋，抬脚准备往里走。

　　听见这一句，脚底下就是一顿。
　　又挑了眉，回头看她：“不用了。这次算我请你的。”

　　四周人声嘈杂。
　　宋淼正歪着头，与背后的帽子抗争，他的一句话，并没完全听得清楚。
　　可抬起头来，瞧见他脸上的表情，那一句话的意思，也就基本猜了个明白。

　　无功不受禄。
　　这样白吃白喝的建议，自然是要果断拒绝的。

　　她冲他左右晃晃脑袋：“那可不行。要不然，下次我就不好意思了。”
　　说着，回手就要再去拉书包的拉链。

　　她这整句话里，前半句是关键，后半句就是顺口冒出来充个数。
　　语气助词似的。
　　没过什么脑子。

　　男生的眉头都已经皱起来了，可又听到后来这半句，就又硬生生把眉间那点褶皱，一点点压平回去。

　　下次？
　　她的意思是，还可以一起出来吃东西的下次么？
　　听起来挺不错的样子。

　　男生于是又抽出手，来了下她姿势别扭的摸包动作：“行吧。那就买完了东西再给我吧。”
　　“嗯，好。”

　　点点头，抽回手，宋小同学爽快答应。
　　对于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个下次，稍微觉出的一点不妥，也因为这预想中的回复，豁然消散了。

　　男生么，都粗线条一些，应该不会介意她这样的用词。
　　好像对人家多有惦记似的……

　　重新背好背包，她跟在他身后，熟门熟路地店里绕。
　　卖酱鸭子的窗口，和卖红糖酥的离得不远。

　　一个熟食，一个面点，不一样的种类，窗口外却是一样的长龙大排。
　　有曲有直，弯弯绕绕，一张张都是着急品尝美味的脸。

　　打眼一看，就知道这都是店里的明星产品。
　　人气高得不得了。

　　他把两条队伍指给她看：“这边是酱鸭子，那边是红糖酥。你要排哪个？”
　　语气轻松随意，却是给有选择困难症的宋淼同学出了道难题。

　　明知道排哪个都一样，都是她到跟前，他来付账。
　　可还是莫名踌躇了一下。
　　左右看看，再左右看看：“……呃我……”

　　“你就排这个吧。我去排那边的，待会儿过来找你。”
　　见她犹豫不决，他便瞧出她的选择困难，干脆直接帮她做了决定。

　　两条队伍相隔不远。
　　她这边进展到何处，他在那边也一目了然，跟得上照应。

　　“啊，好。”被帮忙做了决定的宋淼，也顺水推舟承了人情，点了点头，抬脚就挪进了就近的队尾。
　　男生也笑了笑，转身去了另一边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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