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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是孤岛
  CHAPTER FOUR 它不是孤岛
  徐梦来本想这样回怼李飞,但到底还是被这种“苦中作乐”的幽默给折服了。再看旁边的小姑娘日渐活泼的笑颜,又觉得没这个必要。
  或者说,其实大家更需要这种可爱的幽默。至少,塞西莉亚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健谈,这里面李飞可是功不可没呢!偶尔的餐后娱乐,老船长跟李飞他们一起玩儿吉他,组乐队,她便是其中星范儿十足的主唱。
  偶尔孟瑞静路过,也会驻足听一会儿,然后跟徐梦来说:
  “小姑娘终于有点小姑娘的样子了,梦来你觉得呢?”
  徐梦来深以为然。在她的歌声里,她听到了满满的少女气,再看时,她的浅笑是那样明媚,仿佛她便是这一汪深蓝之中最灵动活泼的小海豚。
  当然,小姑娘的“海豚音”可不止在和平方舟上展示,她还在瑞思福利院也收获了一大票“同龄粉”。这就要从和平方舟医疗小分队的义务诊疗说起啦!
  C国,是和平方舟此行的第二站。巴顿军港是该国的天然良港,和平方舟便暂时把“家”安在了这里。瑞思福利院呢,则是距离军港最近的一所福利院,便首当其冲地成为了和平方舟小分队的志愿服务站点。
  在短短的一周时间里,他们便和方舟小分队建立了友谊。
  秘诀当然是——塞西莉亚的“海豚音”。
  那一天,徐梦来见忙完正事儿,离收工还有些时间,而孤儿院的院长珀斯婆婆走到了手风琴前,要教孩子们唱歌——上百个肤色各异的娃娃,因为抽血扎针变成“鼻涕娃娃”的不在少数,而此刻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们在音乐中忘记痛苦。
  “珀斯婆婆,我来给他们唱个英文歌吧!”塞西莉亚自告奋勇。
  她唱了一首美声版的《斯卡布罗集市》,嗓音空灵,音符星星点点般雀跃着,把每个孩子都深深地吸引住了。孩童之间的夸赞从来都毫不吝惜,一个叫卡布的小男孩对塞西莉亚说:“姐姐,以后你还能来唱歌给我们听吗?”
  “对呀对呀,我们都很喜欢听你唱歌!”一个小女孩羞羞答答的也凑了过来。
  被认同的喜悦写在脸上,她觉得这座海边小镇薄暮下的海风,可真是温柔啊。
  踏着海边细软的白沙滩,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时,塞西莉亚很是开心:
  “梦来姐,我很喜欢给他们唱歌!”
  西边的日头一点点地往下坠,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热情却一点点地往上涨,徐梦来不忍心拒绝,船上没有她的同龄人,小姑娘怕也是孤寂的吧?只是她懂事地不愿意说出来而已。小孩子还是要跟小孩子多玩儿才行,于是她说:
  “行,那明天我们再去跟孟老师说说,让她放咱们下船去!”
  孩子之间,一首歌,一支舞,不用太多的“一来二去”,便就相当熟悉了。
  “谢谢你,梦来姐!你真好!”
  小姑娘早已在沙滩上跑出了几米之外,回过头来朝她兴奋地大声说。
  “因为我希望你……更快乐。”
  也许当下只有他们,能让她更多地敞开心扉。

  但没想到,孟医生却不让她们单独下船去。
  “这几日风起云涌的,怕是要来台风,还是待在船上安全。”
  是的,到了九月下旬,便是海上台风高发季。为了安全起见,船上的大人们已经不让塞西莉亚上甲板去了,用老船长的话说是,“风太大,你这小身板儿呀,万一被台风刮走了,怎么办?”于是,她只能透过舷窗,趴在玻璃上看那黑如浓墨的天空,偶尔把窗户拉开一道口子,便能感到风雨齐来的嚣张。她想着和福利院小伙伴们的“约定”,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什么时候能够停止。而到了后半夜,风雨来得更猛烈了,侧耳听去,整个军港便如一锅滚水,“咕嘟咕嘟”,吵得船上的每个人都不得安眠。她问对床的徐梦来:
  “梦来姐,是大海发怒了吗?”
  “可不就是吗!”遇上这样恶劣的天气,军舰战备早就调到了一级。徐梦来的情绪也好不到哪里去。没有出海时,她只是听前辈们提及过,海上生活有多枯燥多无聊,但如今看来,比无聊更难的是,这些把她打得措手不及的意外状况。
  “哎……有点后悔出来了,是怎么回事?”徐梦来懊恼地想。此时九月,正是国内最好的季节,秋高气爽,做什么都舒心;不像在这里,还要与台风搏斗。窗外波浪汹涌,好不容易能歇一口气,胃里却翻江倒海,折腾得她没有半点睡意。
  第二天,两人都顶着对乌漆嘛黑的“熊猫眼”,面面相觑。然后他们在餐厅里见到了更多和她们一样,眼睛像摆设,黑眼圈倒是十分突出,吃个早饭,就跟动物园的大熊猫见面会似的。
  时不时还有脸色蜡黄的小战士过来问徐梦来要晕海宁。这是一种“扛晕有奇效”的药物,不过小孩子吃太多不太好。于是她端着空盘走向后厨窗口,问程大厨要了生姜,拜托他切了片,递给了塞西莉亚:“来,把它贴肚脐上,也能防晕。”
  徐梦来虽主修外科,但爷爷奶奶却是中医大夫,所以她自小便对祖国医学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对于小孩儿来说,生姜片贴肚脐的传统中医疗法比起西药来说更为温和一些。最后她还十分贴心地递给她一张创可贴,粘在姜片外,防滑。
  哪知小姑娘秒变吃货:“姜片还是药啊?我记得之前程大叔做过姜母鸭呢!”
  “对呀!药食同源是中医的基础,很多食材都可以做药膳呢!”徐梦来说。
  可就在小姑娘一边感叹中医的神奇,一边又兴致勃勃地说起,下次她也给福利院的小伙伴们带点姜片过去时,前出指挥部的成员们却带回了一个让人揪心的消息:“瑞思福利院遭受重创,C国军港驻地医疗救护人手不足,请求方舟支援。”
  那福利院岂不是变成了风雨中的一座孤岛?塞西莉亚实在不敢想象,那座带给她欢笑和友谊的福利院的伙伴们,此刻正受着多大的伤痛和煎熬!
  幸好,医疗小分队当即决定出发,冒着风雨赶往现场。老船长慷慨激昂地为大伙儿作动员,他自己也接过了一个急救包背在肩上——“灾情就是命令,这是和平方舟医院船此行中第一个国际医疗救援任务,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算我一个。”徐梦来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队尾。她后悔是后悔过,但她是医生啊,眼下伤亡不明,老船长说得对,她必须要竭尽全力。
  未几,徐梦来发现她身旁多了个“小尾巴”——是双眼噙着泪的塞西莉亚。
  “小医生也要去,我能包扎,能帮你们抬担架,还能……”
  为了她在福利院的友谊,她什么都愿意做。
  但孟瑞静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不带她。福利院已经是一团乱麻了,她救人心切可以理解,但毕竟只是个小孩子,人小力弱,现场环境又不安全,去了还要找专人看着,救援力量本就少,再分心,救治速度就会大受影响。
  这些道理,塞西莉亚是知道的,所以不管是队伍里的谁车轮战似的来劝她,她都把头摇得毅然决然,打定了主意要跟着一起走。直升机的机翼煽动引起的热浪,更是平添了灾难面前每个人的焦灼。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嘟囔:
  “这小姑娘怎么就这么倔呢?”

  不过后来,倔姑娘塞西莉亚还是跟着上了直升机。她在半空中看到的海洋,跟台风过境时,全然两副模样——彼时是黑云翻墨,波浪滔天,让人压抑;而此刻,好在暴风雨终于过去,大海又变成了往日里温柔的样子,蓝得像童话里公主的眼睛一样。可等直升机迫近地面,却又是满目疮痍。她拉着梦来姐的衣角,表情却是痛心疾首:“梦来姐,你说,大地妈妈被烧伤了,她会不会感觉到疼啊?”
  孩子气的话总是充满着别样的关怀和温柔,徐梦来紧锁着眉头,出语却是轻柔的,像一阵清风:“会吧。不过没关系,伤口再触目惊心,我们也能把它医好!”
  谁让我们是医生呢?徐梦来这样告诉塞西莉亚,也告诉心中的自己。

  紧张的救援开始了。老船长手里抱着一个左腿血肉模糊的小男孩,步履匆匆地掀开用野战帐篷搭成的“野战医院”营帐,交给周护士:“台风登陆的时候,娃娃们还在熟睡……”后面的话没说完,可塞西莉亚知道,那意味着残酷的伤亡。
  刚一落地,徐梦来就被派了出去,塞西莉亚想,跑到了李飞身边,想和他们一起搭帐篷。伤亡人数太大,目前仅有的两个还远远不够。
  于是她和队员们一起,咬着牙把帐篷的四个角固定住,又拿自己平时洗脸用的黄脸盆,一盆盆把壕沟里的泥水往外倒……不到半天的功夫,瑞斯福利院外面的空地上“生”出了七八个帐篷,“野战医院”才初具规模。
  忙完这边,他们又去帮另一只小分队搭建停机坪。这样,在福利院与和平方舟之间,转运危重症病人,就方便了很多,救治伤病员的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效率提高了,“野战医院”里的病人却越来越多。因为当地政府得知中国的和平方舟也参与了救援,便将在当地医院内滞留的病人陆续转移到了瑞斯福利院。大家就更忙了,好几次她半夜从睡梦中醒来,整个扎营区都是灯火通明。
  现场环境太复杂,徐梦来担心小姑娘的安全,便要求塞西莉亚与她一起行动。
  “塞西莉亚,徐医生,过来帮个忙!”原来是李飞背着一个浑身直冒冷汗的小男孩。徐梦来已经先进去一步做好手术准备,塞西莉亚则帮着把两张小桌子拼在一起,再铺上一张洁白的床单,临时“凑”了一张手术台出来。
  她们俩的默契配合,能尽快缩短术前准备时间,让小男孩减少痛感。
  这是一个程度较重的脱臼,小男孩却一直在哭,塞西莉亚只好让他拽着自己的胳膊。一切都妥当之后,徐梦来这才有功夫来仔细打量站在她身边的“小战友”。只见面前的小姑娘汗渍、泥浆、还有一丝丝血迹,杂糅起来,把衣服弄成了“调色盘”,这模样,搁在街边,活脱脱就一只“流浪猫”……
  “走吧,塞西莉亚!我们再到别处去看看,还有没有要帮忙的!”
  说着,徐梦来便要来牵她的手。小姑娘却吃痛地往后躲了躲,凭着医生的直觉她问:“你是不是刚才受伤了?”
  “没……”塞西莉亚咬着嘴唇轻轻摇头。
  原来就在刚才,在徐梦来用中医接骨的方法“咔嚓”一下的时候,那个小男孩受不了疼,张嘴就在她的胳膊上咬了一个鲜红的牙印。
  “上药的时候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徐梦来又给她抹了软膏,这才放心。
  接下来几天,随着天气逐渐好转,伤病员康复出院大大增加,整个营区明显要比刚开始节奏慢多了。现场的医护人员只需要稳定观察,定期记录,就可以了。
  塞西莉亚就问孟瑞静:“孟阿姨,灾情就要过去了吧?”
  孟瑞静点头表示:“应该是的。”
  “太好喽!这一仗打得可真漂亮!”塞西莉亚兴奋地拉着梦来姐的手,比较激动。徐梦来想着,这些日子,几乎把她当个大人来用,如今一看,清减了很多,但脸上笑容却也多了起来,“其实,我一开始真的担心,我们都会陷在这座孤岛的泥泞里,好在我们现在终于挺过来咯!”
  “不大获全胜,绝不轻言成功!”孟瑞静很冷静客观地告诫,“不到灾情警报解除的那一天,都不可以掉以轻心,知道吗?”
  “知道啦!”好不容易可以有些松懈的神经又要紧绷,徐梦来心情不是很美妙,她学着塞西莉亚闷声闷气地回答。若此时在国内,忙完一阵的休整期,一定要回家好好睡一觉,吃碗奶奶做的酒酿汤圆,可在这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不过,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感慨。因为29床的卡帕发烧了,他就是徐梦来做手术的那个小男孩。第二天中午,小医生塞西莉亚帮他测完体温时,发现温度计上显示有38.5度。她怕测得不准确,又重新测了一遍。而再看卡帕的精神状态,显然也要比隔床的其他病人虚弱得多。
  而等徐梦来来了之后检查完,给他吃了药稳定下来,再到下午三四点时分,与小男孩隔床的另外两位老人竟开始咳嗽不止。到了这天的后半夜,其他病区收治的病人竟也开始大面积出现发烧咳嗽的现象,症状与小男孩卡帕并无二致……
  凭着医生特有的敏锐直觉,孟瑞静和船上的专家们初步会诊后,决定将这点“苗头”,按照传染病的疫情初期来收治。古语常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现实中虽然也有判断不准的时候,但台风灾害现场环境湿热,更易成为滋生细菌的温床,瑞斯福利园区伤病员密集,抵抗力较弱的老人和小孩占了绝大多数,孟医生的这个决策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他们是医生,更是军人,所以他们总是习惯“怀有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于是在军帐的灯彻夜通明之后,第二天塞西莉亚起床,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不远处还有几个穿着防护服、戴着护目镜的医生正四处喷洒呢……
  蓝白相间的防护服,护目镜后起雾的双眼成了“标配”,塞西莉亚也被塞了进去,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睡了一觉起来,来到了别的星球。直到她跑出帐篷,四处打量,见海还是那片海,福利院的涂鸦墙还在,徐梦来路过时还是喜欢拍一下她的头,这些熟悉的细节,让她心稍稍安定了些。
  原来,在她睡着的这个夜晚,舒寅用直升机不仅从和平方舟搬来了足量的防疫物资,瑞思福利院的原地隔离病区也连夜被划分了出来。目前情况最严重的卡帕便单独住进了“单人间”。其他轻症病人则原地不动。据说这是孟医生的意思,也是目前能想到的,把风险降到最低的办法。她知道,虽然和平方舟上有现成的“隔离病房”,但如果将病菌传播链条每拉长一分,健康风险就会增加一分。
  护目镜外的世界雾蒙蒙的,塞西莉亚不太能看清楚每个人的表情,但是他们步履匆匆,好似有一股魔力,让她不自觉地跟在他们身后,也跟着一起忙起来。
  可是,徐梦来却要让舒寅在下次过来的时候,“顺道”把她带回和平方舟去。
  “哼!”她一下子就像只发怒的小猫一般,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
  “梦来姐,我可不是你养在温室里的花朵,我只是想尽我所能地帮点忙,再说了,我穿着防护服呢!”
  “你不知道消毒瓶外面粘的全是病毒吗?”高强度的工作让徐梦来情绪气急败坏。最后两个人不欢而散,连吃饭的时候都是隔了八丈远。
  还是老船长出马来说和:“疫情当前,咱们白衣战士可不能闹内部矛盾哦!现在是在初期,只要防护措施做得好,就基本没有什么大问题。梦来,你也不要太过紧张!网络上不是有个词吗,你们可不要做‘塑料姐妹花’哦!”
  “哼!”塞西莉亚心想,我才不要理她。
  “病毒又没长眼睛,难道它看谁长得可爱,就不传染给谁吗?”徐梦来也像个小孩子似的,据理力争。
  “哈哈哈……”这个笑话迅速像长了尾巴似的传遍了整个院区,大伙儿都说,徐医生和小姑娘就是方舟上的“一对活宝”,但其实只有徐梦来自己知道,塞西莉亚的执著,甚至偶尔的一丝执拗,像极了她自己。

  可当塞西莉亚得知,卡帕病情加重时,她上气不接下气跑来找的还是徐梦来。
  徐梦来又怎会真的跟小姑娘置气?还不是拿好医疗箱直奔病房而去。
  到了才知道,卡帕的病情比想象的要严重许多。口中痰液阻塞了呼吸道,才会造成呼吸困难。当务之急必须要畅通他的呼吸道。在场的医护们纷纷要摘下口罩,准备做吸痰处理。其中资历最老的孟瑞静正要披甲上阵,却被拦住了——
  “孟老师,我最年轻,抵抗力最强,还是让我来吧!”
  “不行,你还年轻,未来路还长,这次我来,下次你来!”孟瑞静执意不肯。
  徐梦来逼红了眼,几乎是咆哮着道:“您的医术可以抵上十个我,能为社会做的贡献也比我大得多。您要是有个万一,作为您的学生、您的战友的我,该有多自责,您想过吗?”

  一番紧急的抢救后,徐梦来身心俱疲。但她的心情是欣慰的,因为卡帕的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走出来一看,大伙儿都没走,都在距离她两米开外的地方或站或蹲,见她出来了,都像弹簧一样“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却又似有所顾虑地停了下来。塞西莉亚管不了那么多,她带着哭音喊着:“梦来姐,梦来姐,你怎么样?”最先朝她跑过来,防护服的宽大袖子被海风吹得鼓鼓囊囊的,竟有几分像天上的风筝,而那风筝线的另一头,自是在徐梦来手里攥着呢。
  不过徐梦来语气依旧严肃:
  “别过来!立刻停下来!不然我让舒寅立刻把你接走!在宿舍里关禁闭!”
  塞西莉亚这次却很听话,立刻就站住了。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徐梦来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按照规定,徐梦来要被带走,在单独的病房里隔离48小时。

  两个日夜,孟瑞静几乎没怎么合过眼。作为医生她太知道生命的无常,但白天,她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现出来,只能在夜里,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祈祷,她带出来的孩子,不要出任何纰漏,否则她该如何向徐梦来的家人交代呢?
  塞西莉亚敲响了值班室的门。见孟瑞静满眼血丝,正盯着值班室墙上徐梦来的照片出神。见她来了,孟瑞静忙敛神让她进来坐,接着她刚才的话说:
  “其实当初,我早就看出来了,她是不大愿意跟我出来的。离家又远,任务又重。但她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带她出来,我也是有一定私心的,想让她跟着历练一番。每次我都跟她说什么家国大义,但真正当她遇到了危险,一切的意义和价值,都比不上她健康平安就好……”
  莫名地,塞西莉亚想起了梦来姐抢救时脱下口罩,都是勒痕的脸。她觉得那时的梦来姐心中,定没想过自己,而是小男孩卡帕的安危。
  “会的,梦来姐一定会平安的。”她说。
  不过,在给隔离病房的徐梦来送饭时,塞西莉亚还是问了她为什么要在救卡帕这件事上冲在第一个。徐梦来被她问得一愣:“啊?”
  然后又答:“总不能让老师上吧?”
  丝毫没往什么大道理上扯。塞西莉亚乖乖的也没多问,她相信她看到的,相信与她朝夕相处的梦来姐,一定是个好医生。

  而另一边,徐医生匆匆扒了几口饭,便又随手拿起一张纸,写了几个中草药的名字:厚朴、连翘、柴胡、大青叶、生甘草……
  她突然记起来从前在医学院读书时,翻阅一本明代医学典籍,里面就有用中草药防治疫病的记载。突然灵光一闪:“为什么不试试中西医结合的疗法呢?”
  她等不及隔离结束,等晚饭送来时,一定要塞西莉亚将她的提议给到孟老师。
  等孟瑞静看到白纸上的处方——这种“中药抑菌抗病毒”的方法,应该可行。
  于是她只是酌情减掉了其中的一两味药,分成轻症和危重症两张方子,便立即让后厨开始熬药。不仅口服,还要配合消毒液进行交叉喷洒杀菌,等徐梦来隔离解除出来时,几名轻症患者已经开始出院,而卡帕也出现了明显好转。
  一直压在大家心头的石头,终于不再沉重。
  “梦来姐,重见阳光的感觉怎么样?我好想你哟!”
  塞西莉亚见她就是一个生扑。“小姑娘这两天没少吃啊?”徐梦来把吊在她身上的塞西莉亚“费劲”地扒拉下来,捏了捏她的脸,调侃道。
  然后又和来迎接她的舒寅、李飞、张敏等一一握手,程大厨听说她接触隔离了,也跑了过来:“徐医生,今天有你爱吃的糖醋小排!”
  “哇哦,隔离还真是好,我的菜单都能私人订制了!”徐梦来笑。
  背后却挨了孟医生温柔的一掌:“小丫头,说什么呢!赶紧给我‘呸呸呸’!”
  “哈哈哈……”疫情初步得到控制,自家大将又毫发无伤,大伙儿的心情都轻松极了。远处层云翻涌,秋日的暖阳也探出头来,给了他们最温暖的馈赠。
  “那再过几天,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去和福利院的小伙伴儿玩啦?”塞西莉亚到底是小姑娘,她还记得当初那个唱歌的约定呢。
  不过,老船长却告诉她,一切都要等卡帕平安出院之后才能决定。
  “他一定能平安出院,因为梦来姐在他那么艰难的时候都没有放弃他呢!”

  很快,小男孩卡帕从隔离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普通病房里的轻症小患者更多了,孩子们养伤时难免无聊,塞西莉亚便时常去看望他们,和他们玩耍。
  虽然语言不通,但童心是没有国界的,微笑又是最美的语言。他们时常围在一起做游戏,玩得很开心。当然,这里边更是少不了“翻译老师”张敏的功劳。
  “你是小医生吗?怎么皮肤跟那些大人不一样啊?”
  “因为我跟他们不是同一个国家呀,我是A国人,他们是中国人哦!但我妈妈是中国人……”塞西莉亚一边给手里的画上色,一边回答。
  看着小观众们脸上流露出的好奇和惊讶,小姑娘内心里的骄傲得到了极大满足:“在我心中,他们就是天使,不过他们没有翅膀”。塞西莉亚把蓝色的蜡笔换成了绿色,接着说,“但是他们真的对我很好,跟天使一样好!你们生病了,他们也对你们很好啊!所以我就更喜欢他们了!”这段时间以来,孩子们都受到了方舟医疗小分队的照顾,他们当然十分赞同啦!
  “我知道,珀斯婆婆说,他们是坐着大白船来的!诺,就是这一艘——”其中一个女孩子看了看塞西莉亚手里正在上色的画,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说。
  “对,就是这一艘,是从中国来的哦!她的名字叫‘和平方舟’!”但接下来塞西莉亚就犯了难,她不知道怎么恰当地把“和平方舟”的意思表达出来,于是她求助了旁边的张敏。张敏想了想,用流利的英文回答道:
  “YOU CAN CALL HER THE SHIP OF LIFE,KIDS.”(你可以叫她生命之船)
  “对对对,‘生命之船’,你们一定要记住,她是从中国来的哦!”
  “那可不可以叫‘健康之船’?”刚才那个女孩子高高地举起了手。
  “当然啦!”塞西莉亚觉得她说的很对,她指着正在对面病房给人查房的徐医生,“是她告诉我的哦,唯有健康的生命才能承载圆满!”
  张敏觉得塞西莉亚这小姑娘,如今的能说会道,快要赶上她的师傅徐梦来了。
  “那,我们可以去看看‘大白船’吗?”卡帕小心翼翼地问。
  “等你们把伤养好了再说嘛”,塞西莉亚对“上船”这件事不敢打包票,因为李飞告诉过她,“和平方舟”是中国的军事重地,她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人承诺说可以上船呢。不过她实在又不忍心让他们失望,所以才这样说的。

  第二天,徐梦来就前呼后拥地被孩子们簇拥在了卡帕的病房。
  “梦来姐,我们有礼物送给你!这是我们画的‘和平方舟’,你觉得喜欢吗?”
  徐梦来接过画,只见画的右下角画着一艘通体洁白的大船,画的左上部分留白处是四个深蓝色的美术字“和平方舟”——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塞西莉亚的手笔。还把“船”的第八笔“横折弯”写成了“横折弯钩”,但船的一头画了两个小人,还有四周翻滚的浪花,深蓝色的大海,构成了恢宏的场面,煞是好看。底下还有她们稚嫩的英文翻译:“THE SHIP OF LIFE”——生命之船。
  卡帕说的是当地的语言,张敏便当起了“同声传译”——
  “谢谢你,医生姐姐,我觉得您的眼睛很漂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这些日子以来,徐梦来除了例行查房之外,她并没有与他有过多的互动。但真被她“拽”到卡帕面前,她从卡帕的眼神里,看到了最动人的真诚。
  “刚恢复,情绪不要太激动”,一贯的医生口吻,最后说了句:“谢谢你”。
  卡帕听了她的话乖乖在病床上半躺好,徐梦来有一瞬间却觉得,她这样的回答,会不会让卡帕觉得她并不喜欢他说的话?于是过了一会儿,在小男孩的满目期待中,她说:“这是我在和平方舟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谢谢你把这艘船画得这么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亲爱的卡帕。”
  “耶!好开心!”卡帕和几个孩子击掌相庆,而后又小声道:“那……医生姐姐,我们可以去看看那艘船吗?”
  孩子们用满是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塞西莉亚也目光灼灼地等着她点头。
  徐梦来看了看画又看了看他们,点了点头:“好吧。”
  “不过,不是现在……”徐梦来心情很好,“小医生说的没错,那是你们的伤养好以后,送给你们的奖励,所以一定要乖乖听话哦!”
  那幅画有和平方舟的图,被徐梦来锁在了宿舍的抽屉里。
  偶尔深夜里她便拿出来,就着宿舍的小台灯仔仔细细地看。像是在对塞西莉亚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做远航医生还能收到礼物,好像也挺有意思的呢!”

  风雨过后,方舟小分队就要跟这里的一切告别啦。
  老船长也接受了徐梦来的提议,把这帮小家伙都带上了船,登上了甲板参观。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足足有十层当地小洋楼那么高,十分恢弘气派。孩子们问这问那,不过他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在那多面小国旗中寻找C国的国旗。
  “我找到啦!我找到啦!它在那!它在那!”顺着卡帕手指的方向看去,小旗帜好似雀跃着正跟孩子们打招呼呢!
  珀斯婆婆也来啦,一边说一边比划,说孩子们有礼物要送给他们。
  于是,孩子们像小鸽子般飞到医护人员身边,对他们说“谢谢”,还把亲手折的一只千纸鹤放在他们手心里。卡帕放在塞西莉亚手里的是一只金粉色的。像极了海边绝美的夕阳。徐梦来不自主地举起手机,拍下了这感人的一幕。
  珀斯婆婆来到镜头前,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英文也不熟练,话语里却满是真诚:“感谢你们,没有让我们成为一座孤岛!”
  “只要互相帮助,就一定能够共渡难关。孩子们也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欢乐啊!”和平方舟离海岸越来越远,瑞斯福利院在塞西莉亚眼中都变成了小黑点。老船长启程前对院长婆婆说的这句话却深深地印在了小姑娘的心里。
  她发现,她之前对瑞思福利院的担忧,都好似是多余的。因为和平方舟并没有放弃它,他们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成为一块无懈可击的浮木,把这座被风雨和疫病磋磨的小小孤岛,一点一点托举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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