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故事

作者:俞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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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鹃斜阳


      “小姐,温婕妤来了。”不知过了多久,颜倩推门进来行礼。
      来人穿一身藕荷色深衣,娇小白净的脸庞惹人疼爱。等到坐下,秦清商亲自捧了蜜水给她。温佳宁于是甜美一笑:“谢姊姊。”声音却有些沙哑。
      “前些日子给你的药,吃了怎样?”秦清商眼里不免担忧。温佳宁自幼体弱,小病不断。夏日暑热,难免令人忧心。
      “多谢姊姊赐药。不过陈年旧疾,每年用的药也不少,效果却就是那样。”温佳宁温柔笑笑,眉眼的颜色略淡,因而掩不住几分病色,却仍旧很显温柔的气质。
      较之秦清商,温佳宁的脸型更圆,却因为一双顾盼有神的杏仁眼显得可爱无比。眉是柳叶,唇染口脂,颊晕胭脂,一点一滴都是温柔得体的模样,赏心悦目。
      这样令人称心如意的模样,早在二人第一次相见时,秦清商就已经觉出了。

      她在未嫁进宫里时,就已经知道刘丕有一个可以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的侍妾,那是素来怯懦的刘丕亲自去先帝面前求娶的。二人婚后恩爱非常,本来可以做一对逍遥的鸳鸯——如若不是被困入这宫墙森森,宫道迢迢。
      那时的秦清商觉得自己是可怜人,可也觉得未曾谋面的温佳宁未尝不是。不知在诸人未知之处,刘丕给温佳宁许下了怎样的海誓山盟,却都因一纸继位的遗诏化作了灰飞。
      可她毕竟是女子,一个新婚的女子。大婚当夜,刘丕与她和衣而睡,她吹熄了灯,胸口乱撞的小鹿却没有等到新婚丈夫的更多动作。刘丕只是背对着她仿佛沉沉睡去,呼吸沉沉,像是一寸寸敲碎了秦清商的期待。
      一直到第二日有嬷嬷进来叫醒两人,一夜未眠的秦清商看见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坐起身来,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寡淡:“皇后醒了?替朕更衣吧。”
      秦清商不知道刘丕那晚是否睡着,但他眼中混合着歉意与决绝的色彩,却引下了她眼眶中蓄了一整晚的泪水。
      珍珠碎在绣龙深衣上,镜前的刘丕暗暗叹了一口气。等到衣服穿好,刘丕终于转过身来看着秦清商红透了的眼眶,淡淡说道:“朕替皇后拭面。”说着接过婢女呈上的绢布,仔细地在她的面上擦去泪痕。
      秦清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只记得那日刘丕在她耳边一句“是我负你,对不起。”萦绕耳畔,成就了她长久的梦魇。
      他此后再没和她说过对不起。二人的性子干柴烈火,遇到一起永远是暗流涌动。他从未和她同房,每月除了规定的时候,也很少来椒房殿坐。反倒是开始晨昏定省之后,温佳宁来得次数远远胜出。
      事实上,入宫次日,秦清商就被郑荷招去了长乐宫。除却寒暄,说得最多的就是问她昨晚的事。但不知为何,她看着对面坐立难安的刘丕,忽地想起他昨夜里拿起合卺酒时微红的眼眶,竟然鬼使神差,回了太后一句“一切都好”。
      说完这话,她没有再看刘丕含着几分诧异与感激的双眼,只觉得眼眶微瑟。
      郑荷当日留她下来,嘱咐道:“你是皇后,你爹是这天下举足轻重的燕王,这后宫没人能越过你去。皇帝不懂事,你却该懂,凡是该敲打的,一律不必心慈手软。皇帝若是有话要说,让他来找我就是。”
      她那日退出来,就知道这所谓敲打,恐怕除却温佳宁不会指旁人,因为入宫之前刘丕本来就只有温佳宁一个妾室,如今后宫里其他几个美人、良人的都是各大家新塞进来的,和她一样人生地不熟,甚至连皇帝的面都没捞着一面。
      可是尽管郑荷那样说了,自己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秦清商在见到温佳宁之后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第一次见温,青阳将近。
      娇俏温柔的女子捧了一大束玉兰花递给颜倩,笑容温暖可爱:“听陛下说,皇后性子清冷。妾想了几日,觉得院子里那一树白玉兰最是相配,就剪了些开得最好的送给皇后。”
      秦清商看着觉得讽刺,她晓得玉兰树只有温佳宁的含章殿里才种,是因为刘丕觉得玉兰树温暖馨香,似她如水的性子,特地赐了她。此番她拿了几枝来,恐怕明是送礼,暗为炫耀吧?但是看她周到的礼数、柔润的声线、得体的妆容,倒真是处处都合宜。人如其名,连秦清商都不自觉看得内心柔软了几分。
      到嘴盛气凌人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秦清商神色淡漠,语气婉转:“玉兰香气浓烈,怕要败了孤宫里熏香。”
      这已经是拒绝。温佳宁大约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闻言抿了抿唇,再扯上的笑仍旧叫人挑不出错处:“皇后不喜欢?那便罢了。”
      那之后几次,次次温佳宁都带了新的礼物来,从进献的丹蔻到用料考究的披风,件件精美。秦清商主管后宫,自然认得这些大都是刘丕赏赐给温佳宁的,所以从来也不收。
      直至一日,温佳宁带了一个龙凤呈祥的玉佩来献,秦清商终于觉得忍无可忍,当面斥责了她,却没料到几日后傍晚时候,刘丕带着温佳宁亲自来了椒房殿。等到她心有戚戚地跪下,却听到刘丕的声音里难掩怒气:“皇后不喜欢朕送的玉佩?”
      秦清商愕然抬头,却见温佳宁把刘丕拉过坐下,又跑过来扶她起来。秦清商躲开,自己站了起来,却不料温佳宁又贴上来,带着温软笑意的声音吹在她耳边:“昨日陛下本来要送皇后一块玉佩,自己却不敢来,让我给送来。我早说了,姊姊最是高雅,凡夫俗子的东西是看不上的,陛下偏偏不信。被拒绝了——这不,自己又跑来兴师问罪来了。”
      没等秦清商反应过来,温佳宁又坐在她旁边对着对面的刘丕说道:“陛下自己不精心准备,哪里怪得了姊姊。是不是?”说着扯了扯秦清商的衣衫。
      “先时的确是朕考虑不周。”刘丕看温佳宁的目光里,是秦清商此前从未见过的嗔怪与无奈。说着,他从怀里又拿出一块玉佩,由温佳宁亲自捧到秦清商面前。红玉温润,雕工细腻,也是龙凤呈祥的样式,却在上面刻了“季秋”的字样,是秦清商的小字。“这块玉石是先帝赐给朕的,新近命工匠雕给皇后,也算是求仁得仁。”
      秦清商定定地看着温佳宁手中玉佩,只觉红玉更显得她柔荑细腻白皙,真真得宜。
      但她没有接,只重新跪下:“妾先时拒绝御赐,是大不敬。妾自请禁足三月,以儆效尤。”
      “这哪里是姊姊的错!是玉不好,我拿出来,自己都觉得臊,尚且想着怎样婉转地说是陛下的东西,姊姊就已拒绝了!”温佳宁也跪在她身边,把玉放进秦清商的手里,声音温柔,“姊姊无错。陛下若是真要怪一个人,不如怪我好了,是我没说清楚——旁人哪知道陛下如此小气?”目无尊卑的话叫秦清商听得心惊胆战,温佳宁却丝毫不惧,甚而笑意盈盈。
      “是该罚。”出乎意料地,刘丕没有生气,声音里居然还有几分笑意,“是朕思虑不周,就与皇后和温婕妤摆一桌家宴吃了,再玩儿几局六博,权当做赔礼,皇后说好不好?”
      秦清商一怔,抬起头来,正对上刘丕一双恳切的眼。
      似乎大婚那晚之后,刘丕再没有这般看过她。
      “妾就去张罗。”秦清商敛下眉去,不敢再与人对视。
      她站起身来要退出去,却被温佳宁拉住了手:“陛下,我和姊姊一道去,好不好?”
      等到刘丕颔首,温佳宁竟然真挽着秦清商的手臂一道出来。秦清商觉得不适应,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她牢牢抓住:“姊姊怪不怪我今日自做主张?”
      秦清商微怔,还是诚恳道:“是我不对,哪能怪你?”
      “姊姊不怪我就好,”温佳宁方才的稚气一扫而空,眼里虽还单纯,却又显出几分通透来,“我晓得姊姊出身大族,不比我是家中庶女,是看不上我的东西的。但我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好东西更不必说了,往日姊姊若觉得我是借花献佛,亦或是故意炫耀,那恐不是佳宁所想。我是真心想要和姊姊交好。姊姊若是不怪我自作主张,请了陛下来,今日就让我做一桌菜,您也尝尝我的手艺,好不好?”
      其实她将自己说小了。秦清商自小生长于世家高墙之中,心里对此通透得很。
      温家家主温昶虽然在先帝时就一直只是太仆身份,没有位居高位,却因为人又宽厚圆滑,因此没有引来任何猜忌,又因其较之其他与先帝共争天下的功臣年长,其诸子比起郑江柳高等家的后辈都要年长得多,能力也都尚佳,早纷纷在朝中分散各处,站稳了脚跟。虽然都不是只手遮天的官,却仍旧保得温家这些年来四平八稳,若是要动,自然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故而就连郑荷也多有容忍。
      而对于温昶幼女温佳宁,太后虽然不满,却也不算怠慢了她——从刘丕多次因为温佳宁破例,而只是被郑荷侧面敲打就可以看出,太后对于温家还是留有几分薄面的。
      秦清商也看不出眼前面色沉静的人儿话里究竟几分真心,也不太清楚她在温家的地位如何,所以对这样的示弱有几分措手不及:“温婕妤……”
      “姊姊若是不介意,叫我宜娘就好。”温佳宁笑得温婉。
      “……宜娘,若真要说错,那应当是我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秦清商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明白自己一旦说出这样的话,就是承认对方棋高一着了。
      “姊姊不必心里有负担。”温佳宁在旁边对她眼里的失落看得清清楚楚,“陛下的决定哪里是我们能左右的?不过是他自己心中有愧,又找不到借口来看您,我只有几句口舌之便罢了。姊姊若是觉得有什么歉疚,才真是我弄巧成拙了。”
      秦清商听温佳宁话里竟然全都是对自己的照顾,而她那时也不过十七岁,比自己小了大半年。她早接受了自己插足者的身份,却不料对方居然一直反过来安慰她。她听明白了温佳宁的话,是啊,刘丕的决定哪里是她们能够左右的?他对秦清商以至于后宫其他人的不理不睬,难道是温佳宁的希望吗——就这样将自己变成后宫中的公敌?
      刘丕终究不懂后宫中的尔虞我诈,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任性的行动却把爱的人推向了如履薄冰的境地。秦清商看着温佳宁眼里渐渐涌上的泪,用手绢细细地替她拭去。
      “皇后……”
      “你若是不介意,叫我季秋吧。我出生在九月廿五。玉佩上那两个字是我的小字。”秦清商的声音仍旧冷淡,却不经意多了几分软意。
      “季秋……”温佳宁比秦清商矮了半个头,此番抬起头来看着她,让秦清商仿佛回到了待字闺中时和家中弟妹一起玩耍的场景。
      这座深宫里,还从未有人这般温柔地叫过她的小字。太后也叫,但却永远是和叫“皇后”一样的语调。可是温佳宁叫她,娇俏的唇齿中蹦出的两个短暂的音符,似乎是安抚,仿佛是拥抱,让秦清商的心都颤动起来。
      “倒真像我妹妹呢。”秦清商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笑来,唇红齿白,仿若玫瑰含雪,看得温佳宁心头一热。
      她于是握住皇后微凉的指尖,说道:“我家中的姊姊们都比我大了许多,我一直想有一个年岁差不多的伙伴呢。您若是不嫌弃我笨,就认我作妹妹,好不好?”
      秦清商讶异,但更多的是惊喜。她自然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在面前,她永远做不了刘丕真正的妻子。
      可是她也明白,这不是温佳宁的错,明白她们都是被困在这座深宫里的可怜人,明白温佳宁所要经受的可能比她更多,明白自己若是答应了,此后便再也没有反悔的机会。可是这又有什么呢?她不忍刘丕失望,更不忍眼前人失望。温佳宁是开放在这宫里难得的娇嫩花朵,她也想护着的一朵美好。
      “好。”良久,温佳宁听到了她的答复。

      “季秋?”温佳宁的手在秦清商眼前虚晃了了一下,将后者的神魂拉了回来。等到秦清商看过去,见到女孩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担忧,“昨夜没休息好吧,怎么老是走神呢?”
      “无妨,”秦清商摆摆手,“我们说到哪里了?”
      温佳宁握住她的手:“给江氏翁主的赏赐。”
      秦清商点点头:“嗯,吴王与夫人亲自送翁主来万年,陛下早就吩咐了把王府里外打扫一遍,到时候直接迎亲。这婚礼定然隆重,等到翁主进宫来,得让各殿都备好赏赐。你和翁主是幼时伙伴,对她的喜好更了解些,要帮我提点着。”
      “诺。”温佳宁颔首,面上却露出难色,“不过瑶姊一直以来都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她自幼最懂事了,人送的什么东西,她都看不出喜不喜欢的。倒是听说小鹿也要来——她可有意思了,姊姊可一定要见见!”温佳宁看人端了糕点上来,便捻了一块,送到秦清商嘴边。
      秦清商接过,小口尝着,默默颔首无言。
      这样一来,和刘丕、温佳宁一同长大的诸人就都要回到万年了。两年前成婚时,秦清商也只远远地看过几眼,这次倒是真有此意,想见见这些世家大族的后生们是怎样一幅年华正茂的样子。
      况且……这是刘丕的故人,见了她们,说不定便能更接近他与宜娘的生活。这样的靠近,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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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本来这章时间线紧连上一章,但因为关联不大且合在一起字数有点多,所以就分开了。还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删掉,但是因为内容对于人物解释还是有作用,所以还是留下来了。希望大家看得舒心~
    210525 一修
    210813 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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