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

　　那晚穆寒水说到底是有些伤心的，毕竟，上官叶从前虽然面上冷，对他却说得上是百依百顺。

　　可穆寒水还是厚着脸皮，没有从上官叶的寒月殿出去。

　　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就都死活黏着上官叶，不管他愿不愿意，反正就是不走。

　　倒是暗戳戳的跟明廷讨教了几次剑术，有输有赢，大多时候是穆寒水赢，输的话就是他故意放水，然后跑去跟上官叶告状，说明廷欺负他。

　　本来穆寒水闻名江湖，靠的便是剑，何况他的袖底玄丝也从未不离身，明廷哪里是他的对手。

　　“你剑术也太差了，还门中左使，阿叶怎么会挑你当左使，你们门里再没人了么？”穆寒水挖苦起明廷来毫不留情。

　　明廷更是个靠嘴闯江湖的，舔了下手背上的伤口，笑道：“有本事跟我去寒月殿前比试，就会躲在门主看不见的地方耍横，你不就是记恨那日我扔了你嘛，怎么，功夫这么好，当时怎么不丢回来？你还别说，门主还就喜欢我给他当左使，功夫好不好的都无所谓，主要是我们门主喜欢。”

　　“你……”穆寒水拾起剑就要冲上去。

　　攸宁一把拉住穆寒水，护到自己身后，然后对明廷道：“明左使，比武本就有输有赢，武艺逊色不要紧，但也不至言语伤人吧。”

　　穆寒水本来正在气头上，这时看着面前比他矮半个头却护着他的攸宁，心情顿时开朗了不少。

　　他居然不知道，平时弱弱的小家伙，也会为了自己生气。

　　穆寒水抬手揉了揉攸宁的后脑勺，笑道：“还是我的攸宁乖。”

　　随即对明廷抬抬下巴，“不走？等着挨揍？”

　　明廷最见不得他这副轻佻浪荡的样子，一脸嫌弃的收剑离开。

　　穆寒水还在他身后喊：“喂，手上有伤，就长长记性，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攸宁也回头，对穆寒水道：“公子又何必总跟他过不去，跟小孩子似的。”

　　穆寒水不愤道：“谁让他敢当着我的面，去握阿叶的脚，还藏在毯子底下，鬼知道他那双臭手都干了些什么。”

　　莫寒归蹦蹦跳跳的过来，手上还举着糖葫芦，眨巴着眼睛问：“爹爹，明廷叔叔为什么不能碰叶叔叔的脚？”

　　“不行就是不行，哪儿来的为什么。”

　　莫寒归咬着糖葫芦，疑道：“可我还见过父亲给爹爹你洗脚，他也摸你的脚了。”

　　穆寒水连忙捂住寒归的嘴，“你父亲是我兄长，那跟明廷和阿叶能一样嘛？”

　　“哪里不一样？”

　　穆寒水气的直拍额头，他发觉寒归这孩子自从来了暮苍之巅，话都变多了。

　　“我告诉你哪里不一样。”他一字一句道：“因为阿叶，是我的。”

　　攸宁扯了他一把，笑道：“公子又跟孩子较上劲了。”

　　穆寒水收起剑，随手扔在院中的石桌上。

　　“再有下次，我一定把那小子的脸打成饼。”

　　“饼……太谷饼！”

　　“有了”，穆寒水扑在攸宁身上，喜道：“阿叶最近不知怎得，总不出门，也不爱吃饭，吃东西跟仓鼠一样。我记得他小时候在我们家，每次溜出去，回去时总要买太谷饼。”

　　“走了！”一连串的，都不给旁边人张嘴的机会，人便没影了。

　　攸宁走到石桌旁，摸起剑，进屋收好。

　　这几日他总是想，大概这才是公子真正的样子，不是五年前长安城初见时的少年意气，也没有了一人力敌四大派掌门的盛气凌厉。

　　而该是如今这样，在上官叶面前的一腔热忱的孩子气。

　　“宁叔叔在想什么？”寒归跑过来。

　　攸宁抱起寒归，笑道：“没什么，你喜欢这里么？”

　　“喜欢，爹爹喜欢我便喜欢。”

　　对于穆寒水再次现身厨房这件事，众人均已见怪不怪。

　　甚至还会有弟子时不时的主动调侃他几句。

　　穆寒水多少是有些故意的成分在里面。

　　上官叶不信他，他便偏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为了他，多没脸皮的事都做得出来。

　　反正他的脸面名声早在当年初出江湖时，便丢在了花街柳巷，如今也不图什么面子了。

　　穆寒水生的好看，人又随和风趣，因此但凡进厨房，厨房总会多出来几个女弟子，趁他手忙脚乱的时候，便合着伙欺负他。

　　穆寒水偏又怜香惜玉，被欺负了也不忍心对她们怎么样。

　　上次被那女弟子坑了一回，他还是照样既送簪子，又给珍珠的。

　　“铃铛呢？”穆寒水找了一圈，问道。

　　铃铛是他自作主张，给那个女弟子起的名字，那姑娘死活不说自己叫什么，他总不能一直没名没姓的喊人家。

　　有个弟子回道：“不知道，这么一说，我们也有几日不曾见她了。”

　　穆寒水答应了一声，也没多在意。

　　他拿着忙活了半日的太谷饼去找上官叶时，那该死的明廷又杵在寒月殿里。

　　“上官门主，我进来了啊。”穆寒水倚在门框上，扬声道。

　　门开了，明廷从里面出来，白了他一眼。

　　穆寒水浑不在意，笑嘻嘻的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奇怪，阿叶怎么又在榻上倚着。”穆寒水心下疑虑。

　　又不是生了孩子，怎的天天这样。

　　心里这样想，但人还是凑上去，把食盒推到上官叶面前。

　　“你猜这次是什么？”

　　上官叶径自打开食盒，手在上面顿了半晌。

　　“哪里来的这个。”上官叶问。

　　穆寒水贴着他，自豪道：“是我自己烤的，烤坏了一些，这是挑好的拿来给你。”

　　上官叶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穆寒水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只是上官叶的脸色渐渐变了。

　　“好吃吗？”他问。

　　上官叶点头，“嗯。”

　　“那要不要考虑给我点奖赏。”穆寒水越靠越近，眼睛直勾勾盯着上官叶。

　　“你想要什么。”上官叶又拈了半块糕饼放进嘴里。

　　穆寒水跟着他的动作，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单薄轻软的嘴唇。

　　“我想要……”

　　穆寒水突然欺身上前，对着上官叶的嘴唇分毫不差的亲了上去，还伸出舌尖在他唇瓣上舔了一圈，随即退开半分，又凑过去亲了一口，才退回来乖乖坐好。

　　他等上官叶发火，可人家没有，只是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穆寒水抓着衣袖，替上官叶擦了擦嘴，可怜兮兮道：“我就是尝尝，糕饼香不香，你嘴角有碎渣……”

　　上官叶看着他，问：“那香不香？”

　　穆寒水点头，“香，还甜。”

　　上官叶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穆寒水忽然倾身过去，一把抱住上官叶，贴在他耳边很快的，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阿叶，我心里……我喜欢你。”

　　不等上官叶开口，他又道：“是真的，四年前我便喜欢你，三年前也喜欢，两年前也是，一年前到如今，到此时此刻，我一直都喜欢你。”

　　上官叶的手缓缓移道穆寒水背上，拍了拍，低声道：“你先下来。”

　　“不。”穆寒水抱着人不撒手，他才不想去看上官叶此刻的表情。

　　免得冬日里，平白被浇一头凉水。

　　“听话。”上官叶又道。

　　穆寒水极不情愿的松手，从上官叶身上下来。

　　坐下时，余光扫见榻上软枕底下露着半截颜色鲜亮的东西。

　　“这是什么。”穆寒水伸手取了出来。

　　上官叶的手似乎要拦他，结果慢了一步，穆寒水已经将那东西举在手上，来回查看。

　　“阿叶你……你藏姑娘家的珠钗做什么？。”穆寒水一副逼问的架势，说出的话也酸溜溜的：“你对我这么冷淡，莫不是心里有喜欢的姑娘了？”

　　上官叶原本缓和了一些的脸，此刻彻底沉了下去。

　　“你仔细看。”上官叶愠怒道。

　　穆寒水气哼哼的把珠钗往案上一丢，“看看看，还能看出个花儿来。”

　　他伸手取过一个倒扣的茶杯，准备喝口茶缓缓。

　　谁知杯子拿起之后，茶盘上竟滚出了一颗珠子。

　　“这……”穆寒水拈起那颗珠子，仔细端详了一阵。
　　”
　　这才恍然道：“这是我送给铃铛的珠子，还有这珠钗，我想起来了，也是我送她的，怎么都在你这儿？”

　　上官叶从他手上夺过珠子，指尖轻轻一揉，那珠子瞬间就成了一撮粉末。

　　穆寒水吓得拿起案上的珠钗，忙道：“这个我自己来，自己来。”

　　他一扬手，那珠钗穿透窗纸，飞到了外面。

　　“不过话说回来。”穆寒水讨好道：“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你不会把铃铛给……”

　　穆寒水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又问了遍：“你不会是把人给杀了吧。”

　　上官叶也不看他。

　　穆寒水到底不放心，便又不怕死的凑上去，“阿叶，你不说话，我亲你了，亲到你愿意看我跟我说话为止。”

　　话刚说完，还真在上官叶嘴上吧唧亲了一口。

　　“阿叶你脸红了。”

　　“出去。”

　　“那你先说你把铃铛怎么样了。”

　　“你干嘛……拿我当物件儿拎啊……喂！”

　　门啪的一声关上，穆寒水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打量了一圈周围没人，方才松了口气。

　　“不是不喜欢我，不爱搭理我嘛，又何必在意我送了旁人什么东西。”

　　穆寒水低低的念道。

　　随即又堆着笑，趴在门上，喊道：“上官门主慢用，我先退下了，吃完了再吩咐，在下随时待命。”

　　屋内半天也没个动静，穆寒水只好讪讪离开。

　　明廷正带着弟子练剑，突然感觉头上罩下个黑影。

　　他一抬首，便看见穆寒水挂在墙头，手里不知甩着什么东西，正不怀好意的盯着他。

　　“你来做什么？”明廷没好气的问。

　　穆寒水伸出手指勾了两下，笑道：“过来，跟你商量个事。”

　　“我跟你有什么可商量的。”

　　“真没有？”穆寒水枕着一只胳膊躺在墙沿上，一只脚晃啊晃。

　　“本来还想跟你说说我那套剑法呢，不过听你这意思，也不怎么有兴趣。”

　　明廷一急，“你……”

　　“既如此，我也不好强人所难。行，明左使继续，在下不打扰了。”

　　“你等等！”

　　明廷越过墙头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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