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

　　寒月殿内的熏香燃了半笼，明廷给上官叶的药也已经在换第三回了。

　　“门主，要不你先吃饭吧，他可能重新找到吃饭的地方了，午间出去的时候，我看他一直缠着那个弟子。”

　　上官叶收回脚，低声道：“出去吧。”

　　明廷的手停在半空，“药……”

　　明廷想说药还没有上完，但是上官叶已经侧身躺下，他只得收了手。

　　明廷替上官叶盖好被子，握了握他的肩膀，“门主伤心了？”

　　明廷不解道：“想他便说出来，喜欢绑来就是了，你又不是弄不过他。”

　　“出去。”上官叶低声道。

　　“是是。”

　　明廷收了药出门，怒气冲冲的杀去柒筑。

　　这时天色已晚，攸宁听到动静，忙问：“小公子，是谁？”

　　莫寒归语气颇为失落，“是那个话多的叔叔。”

　　攸宁站起来，走到廊下作礼，“明廷公子，可是有事？”

　　明廷不知怎么的，一瞧见攸宁，声音就不自觉的压了下去。

　　“哦，没事，就是最近新学了一套剑法，想来找穆少侠切磋切磋。”

　　攸宁道：“抱歉，公子不在。”

　　明廷一口气吹到棉花上，连个响儿都没有，只好蔫蔫的回去。

　　莫寒归拉着攸宁回屋，撇嘴道：“那个叔叔撒谎，他根本就是来找爹爹麻烦的。”

　　攸宁抱起寒归，笑道：“小公子真聪明，放心吧，在这里，没有人能把公子怎么样。”

　　莫寒归把自己手上的龙须糖喂了攸宁一撮，攸宁颠了他一下，笑道：“还吃，又重了。”

　　“宁叔叔，我们去玩雪吧。”

　　“好，顺便等公子回来。”

　　莫寒归蹦蹦跳跳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

　　“他才不会回来了。”

　　穆寒水还真是顾不上回来。

　　上官叶的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推开。

　　穆寒水蹑手捏脚的进屋，手背在后面，轻声唤道：“阿叶？”

　　“我进来了啊。”他都已经连门都顺手关上了，还问这样的废话。

　　屋里没有点灯，稀疏的散落着几缕月影，房中还散着淡淡的香气。

　　穆寒水凑过去点亮烛台，这才看见案桌的香炉中青烟缭绕，上官叶就靠在榻上，雪色的狐裘只盖到腰间。

　　穆寒水歪头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心觉阿叶怎么这么好看，以后也要让他多换换衣裳颜色，一定会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穆寒水悄悄放下手上的东西，凑过去坐在上官叶身边。

　　上官叶绵长安稳的呼吸声，像是能牵动着人的心绪一般，穆寒水也不自觉的放慢了呼吸。

　　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

　　上官叶的嘴唇起了皮，有些苍白，领口松散了一些，露着半截凸起骨头，穆寒水记得那里有条疤。

　　穆寒水不知道他观察这些做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凑了上去，两人近的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气息。

　　上官叶薄薄的眼皮，每一根睫毛都给人感觉冷冷的，穆寒水不过脑子的，便亲了下去。

　　他的嘴唇扫过那根根分明的睫毛，有些痒，随即轻轻挪开，又在上官叶额头落下一吻。

　　穆寒水其实想抱一抱上官叶，可又怕把人惊醒，回头一生气，再把他踹下山门。

　　穆寒水努力平静了气息，稍稍退开一些。

　　清了清嗓子，轻声唤道：“阿叶？”

　　他伸手在上官叶胳膊上推了一把。

　　上官叶睁开眼睛，侧过头瞥看了他一眼，问：“何事？”

　　穆寒水挠挠后脑勺，“你晚间没有吃饭是不是。”

　　上官叶转过脸，继续合上双目。

　　“我看厨房没有往寒月殿送晚饭。”

　　他继续道：“午间，我见桌上的饭食也不是你爱吃的，一直捧着碗，也不见吃几口饭。”

　　上官叶道：“究竟何事。”

　　穆寒水伸手，把进屋时藏在背后的东西拿过来。

　　是一只温饭的石煲，冬日里经常用，饭菜在里面不容易凉。

　　穆寒水手托着试了试，还热着，他道：“我用开水烫了好半天，石煲都热透了。”

　　“给。”他往旁边的矮桌上一放。

　　上官叶坐起，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东西。

　　穆寒水手伸到怀中，摸出一块丝帕，里面裹着一只瓷勺。

　　“快试试，好不好吃。”

　　上官叶明显愣住。

　　穆寒水把勺子挤到上官叶手中，看了眼桌子，“哦，忘了，盖儿没打开。”

　　他揭开盖子，一股香甜的味道立刻散了出来。

　　上官叶看着那碗色泽鲜美的饭，嘴唇动了动，“这是……”

　　“八宝饭。”穆寒水笑道。

　　上官叶未动，穆寒水干脆抢过勺子，舀了一口饭递到他嘴边。

　　“来，张嘴。”

　　上官叶看着他，缓缓张开嘴，细细咀嚼。

　　“我说过，不喜甜食。”上官叶低声说道。

　　穆寒水又喂了一口饭在他嘴边，笑着说道：“没有啊，我记得你偏爱甜食。”

　　穆寒水觉得他的阿叶真是可爱的紧，从前跟着他，故意说不喜甜食，他那时候没有了记忆，不知道阿叶是故意这般说，便当了真。

　　前些日子想起了以前的事，才记起小时候在听风小筑，阿叶总和他一起吃各式各样的甜点。

　　那时候两个人爬树爬屋顶，阿叶身上总藏着不同的糕点，穆寒水饿了又不想回屋，阿叶就会变戏法似的，拿出来给他吃。

　　“喝水吗？”穆寒水又问上官叶。

　　上官叶握住穆寒水喂饭的手腕，低声道：“我自己来。”

　　他接过瓷勺，从榻上下去，跟穆寒水一样，撑着矮桌坐在地毯上，吃饭的动作也多了几分慵懒之气。

　　穆寒水一双眼睛在上官叶身上，怎么都看不够，都快把上官叶盯得长草了，他才后知后觉的端起茶杯吹了吹，递到上官叶唇边，“是花茶，不会失眠，放心喝。”

　　上官叶就着他的手喝水，眼睛扫过他的手，掌心像是被烫红了。

　　上官叶手伸过去摸了摸石煲，到此时还热着。

　　“怎么？”穆寒水也跟着摸了一下，“凉了么，凉了便不能吃了，冬日里别吃冷的东西。”

　　“没有。”上官叶出言阻止他，继续坐在那里，把饭一粒不剩的吃完了。

　　穆寒水趁机靠近上官叶，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好吃吗？光是这糯米，都泡了两个时辰。”

　　上官叶微微退开一些，别过脸错开他的眼睛。

　　“你还有事？”上官叶问。

　　穆寒水连连点头，说道：“我的卧房里没有炭炉，根本睡不成觉，攸宁怕我睡觉不老实也不要我，寒归的床又太小，我没地方可去了。”

　　他委屈巴巴的，说着便凑上去，脸在上官叶的臂膀上一通乱蹭。

　　“你就收留我吧，睡脚踏也行。”

　　他还趁机抱住上官叶的胳膊，下巴搭在人家肩上，狗皮膏药的一样贴着，总之绝对不能被扔出去。

　　上官叶的语气有一丝慌乱，他拨开穆寒水的手。

　　“你先出去，我要沐浴更衣。”

　　穆寒水往前一倒，几乎钻进了上官叶怀里，耍赖道：“我不，你沐浴又不在这儿，我还能偷看你不成，你就是想赶我走，我才不！”

　　门外有脚步声，上官叶淡淡道：“进来吧。”

　　明廷推门进来看见的，便是穆寒水毫无形象，撒泼打诨抱着上官叶的情形。

　　他最先看了眼上官叶的脚，穆寒水刚好靠在上官叶腿上，脚也正被他压着。

　　明廷一股风似的卷过去，穆寒水只感觉耳边呼了一声，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明廷抓着丢在了一旁。

　　他不曾防备，被人这样一丢，简直狼狈。

　　穆寒水皱眉，冲明廷道：“你做什么！”

　　明廷根本没有理会穆寒水，他握住上官叶的脚，布袜上面已经渗出黄褐色的脓水，他伸手便要将布袜脱掉。

　　上官叶却在此时扯过榻上的狐皮毯，覆在脚上。

　　可这在穆寒水看来，完全变了个意思。

　　上官叶碰也不让他碰，却纵容明廷那样抓着他，上官叶的脚，他这个青梅竹马都不曾这样握过！

　　碰便碰了，还碍于他在，扯了狐毯盖住，盖住。

　　方才明廷那样摔了他一下，也不见上官叶说什么。

　　最该死的是明廷的那双臭手，竟然还没有拿出来，他到底在握什么，就那般不舍得松开。

　　穆寒水都要气炸了，可他又实在不想惹上官叶生气，踌躇了片刻后，还是撑着桌子站起来，理好被弄皱的衣衫，默默的转身离开，走时还贴心的将房门关好。

　　谁料他根本就找不到回去的路，午间他也没有回柒筑，一直窝在厨房给上官叶做饭。

　　穆寒水想起怀里的青铜铃铛，便摸出来，摇了两下，再摇了一下。

　　铃铛余音还未落，身边便飘过来一个人。

　　穆寒水道：“小姑娘，你还真没骗我，这铃铛果真有用。”

　　“穆少侠还有事？”

　　“有啊，就想问你，你是怎么知道你们门主喜欢吃什么的，连明廷那傻子都不知道。”

　　那女弟子有些犹豫，穆寒水便晃着人家的胳膊耍赖。

　　“说嘛，你瞧我这么可怜，时刻担心着被人扔下山，不得讨好你们门主啊。”

　　那女弟子浅浅一笑，“站好，手收回去。”

　　“是。”穆寒水立即收手站好。

　　那女弟子道：“大约三年前，门主回山受了伤，又逢老门主离世，他带伤守灵，一刻也不休息，最后支撑不住倒下，几日水米不进，迷糊间一直念叨着八宝饭。可厨房做了拿去，他非但不吃，还大发雷霆。当时做饭的弟子因此被逐出了山门，自此厨房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一碗八宝饭。”

　　穆寒水鼻头一酸，那个时候，想必阿叶正恨自己入骨。

　　好不容易将人哄好，又被他诓了几回。

　　穆寒水从怀中摸出一颗珍珠，放到女弟子手上。

　　“送你，算是感谢。”

　　那女弟子道：“我可不是帮你，谁让你轻浮油滑，我午间是故意说了八宝饭，想着门主一定会将你扔出来。”

　　穆寒水扶额：“所以，你等在这附近，就为了等你们门主把我扔出来，好看我笑话？”

　　“嗯。”那姑娘点点头。

　　“蛇蝎美人，果然越是美人，越狠心。”

　　穆寒水嘴上这么编排了一句，可心里想的却是：“我此刻不就是被人给扔出来了么，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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