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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0
她在入夜的时候经过他的书房,打着暖黄灯光的门上镂出一道影。
于是挑一个好角度坐下。
一边是夏末秋初白露将近一池子原本丰沛的荷叶黄萎塌缩,一边是他印在墙上的端坐侧影。不出声,不动作。
她坐得太久,倚着廊柱昏昏欲睡。
1
露琪亚在真央的时候学到了名词可以当作代词用。
比如朽木,指代贵族,或者移动冰山。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早就见到这个名词的具象,更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么快的速度被并入代词的行列。
那年的春天来得很晚,直到三月末,才稍有些疏懒的生机。
上午全班训话,年过中旬仍不得志的讲师嘴唇开阖不停,她困倦地垂下眼皮,于是训话升级为罚站。
走廊的地板在早春的日光里蒸出陈年的干燥气味,天空暖得白云泛滥,窗外一点零星的粉不由分说地闯进她的视线。
然后时间停格,她看见自己撞进朽木白哉的视线,安静又莽撞,带一点少女的无措睁大了眼。
她在最开始,便拥有了他一瞬间的失神,移动冰山似乎只是一个浅薄的谎言。
他深紫色的眼仁里落进去一点光斑,瞳孔骤缩,面具被卸下,冰川崩解,潜藏的暗流逃窜出来,泼溅成她甚至无法阅读的复杂情绪——旋即流水又冻结,碎片填补回狭隙,裂缝弥合,一切连同那一点光斑一起被收束至瞳孔深处,消失不见。
一秒钟列车的轨道被扳回远处,人群不动声色继续移动。
从眼前分开,在身后合拢。
她仍停留在原地,带着最初的无辜表情。
窗外分明已经开始落樱,一瞬间春天逃逸得只剩下尾巴。
次日她即被传唤。
管家说家主很中意你,希望得到善意的答复。
她抬头去看,但说希望成为她兄长的人又分明没有表情。
2
传言走得比她快。甚至连仪式都不需要,她便成为一个代名词。
嫉妒与不屑的对象,对一些人来说是这样。
表面的堂皇和暗地里的龋龉,对另一些人来说是这样。
以后不可以当面得罪的人,对还有一些人来说是这样。
见到了就要调头跑开的人,对于恋次来说是这样。
在流魂街出身却因为与故去的夫人长相相像而莫明其妙进了家门的不恰当的人,对于朽木家的家仆来说是这样。
一时间人人似乎都想象力丰富表现欲旺盛,但她只想知道,对于白哉——也许现在应该称作兄长大人来说,她究竟指代了什么。
是对亡妻的活生生的怀念还是一时冲动领入家门却麻烦无穷令人生厌的包袱?
想一想又觉得很无稽,指代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怎么样,她只是个代词罢了。
3
她在某个初夏的傍晚第一次见到朽木家故去的女主人。
虽然过去的数十年间从来没有被流魂街毫无章法的格局迷惑过,但是在朽木家她却不停地迷路,习惯性地。
拐角与拐角重叠,门廊与门廊交错,一个转身就足以迷失。
她原本只是在后院闲逛,一忽之间云就聚拢来,打了几个闪后便落下雨点来,待到冲进最近的檐下,头发已经开始滴水,站着的地方留下一滩幽凉的迹子。
天暗下来,她打一个喷嚏,顺手推开左边的门。
屋子里有一点空,最尽头的地方隐约露出一点轮廓,和惨白的一点颜色。
她凑近去看才发现案上摆的是一枝栀子,旋叠的瓣露出一点焦黄的委顿来,香气早就散尽了。
划过的一道闪里她看清楚摆在花枝后面的遗像。
一。二。三。数三下才恢复呼吸。
她看见与自己长着一般容颜的女子从像中望出来,端平了眉,嘴角泛起弧度微小的笑,神色沉静。
朽木绯真。
分明不是她。
雨间断地下着。
她倚着墙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被门框摩擦轨道发出的声响惊起,睁眼看到白哉手里的栀子花。新剪下的枝头上花朵凝固在半放的姿态,不断有水滴顺着花瓣的轮廓滑落下来。
[兄长大人……]
低头的瞬间她错过最初表情的回放。
他的羽织从她眼前路过,在屋子尽头停下来凝固成一个冷白色的背影。
她无从揣摩他的表情,只能去数从屋檐坠下的雨滴。
雨势渐渐露出疲态,上一滴和下一滴之间夹了越来越长的停顿,终于有一滴落不下来,坠得硕大透明。
[来这里做什么?]
[我迷路了,兄长大人。]
接下去不再有对话,白哉站起来往外走,又在门边停下来。
她急忙跟出去。
踩着他步子均匀的影子恍恍惚惚一走就是一夜。
4
海燕死的那天又下了雨。
不管她多么用力地捂住伤口始终都有血水混着雨水冲刷下来,腥甜的气味从衣服的每一条纤维里冒出来。她没有像三流言情里那样如期晕倒,只能咬紧了牙忍住呕吐。
岩鸠冲上来说要杀了她给大哥报仇。她由着他抓着她的衣领晃了又晃。
志波家的长女冲出来一脚踏住幺弟,抱起海燕往里走的时候,义肢的肩膀抖了抖。
她跪下去行了大礼,临出门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回转来说她想要参加葬礼。
[没有这个必要。]
她得到答复以及门撞上的巨响。
抬头看见白哉立在门外。
她没有想过他会来接她。
从她跨进朽木家的门槛那天开始,他待她就比旁人冷淡些,或者是流言作祟又或者他本来就嫌厌她。
又一时她少女情怀作祟,对着绯真遗像练习表情,第二日却发现他根本不曾看她一眼。
她大约是他难得办错事便弃之不得的包袱。
但是夜她却看到他立于志波家门前,油纸伞遮不到的肩上浸透了雨水,调低了视线看着她。
她破例没有开口叫他,只是怔怔地注视前方。
[还能走么?]
[唔。]
早在袖白雪插进海燕身体的那一刻她便丧失感觉。
很多人狗血地传言她暗恋海燕甚至试图成为第三者,但他们都太不了解她。
海燕是彼时唯一一个虽然叫她朽木却仍当她是露琪亚的人。
海燕闭上眼睛的瞬间她仿佛看到自己也一起被雨水冲刷褪色,慢慢地升起一团白茫的雾气然后消失不见。
作为一个代词她不需要有感觉,痛觉中枢罢工得理直气壮。
是以电波传得极慢,半响她才想起来要问什么。中间他站着等。
[对你来说,我到底算是什么?]
她从密织的雨水里抬起头来盯着他看,落进眼睛里的雨水蓄满了又溢出来,最后眸子里空的只剩下最后那一点拼尽全力不管不顾的薄弱的勇气。
[你就是你。]
油纸伞移到她头顶。雨水似乎就此打住。
5
她在四番的病房长久地凝视他刻在墙上的影子。呼吸心跳还有睫毛微弱地颤动,左手仍然握住她的手。
他在最后的一秒挡在她前面。
他握住她的手开始唯一一次漫长的叙述。
这场面太过煽情于是开头结局她一并猜错。
半百年的猜测,想过数十种可能性,却未曾想过不过是姐夫和小姨子。
这戏之前铺垫太久,于是高潮过分浓集,撞过来气势汹汹,撞得一地狼藉。
所谓八点。
这剧本说谁也不许迈出那一步。
否则那谁谁又何必要自尽于人前,而那谁谁又何必非要跳崖。
五十年时间,她学会贵族的那一套,屏息端坐,许久不动。
她想他知道她一直对着庭院里那风花雪月却偷眼看他的影子。
但他不说,她就不动。
反正她唯一能够用来挥霍的,就只有时间而已。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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