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慕 半国宝藏

　　沪上，下只角，谭家弄的一处旧民宅里。

　　“马老四！你别蹬鼻子上脸！是不是把这当自己家了，啊？今儿个还敢给老娘捡个死人回来！”
　　泼辣的房东刘太太一脸怒气地挡在西厢房门口，跟抱着“尸体”的房客黄包车夫马老四对峙。
　　“我跟您说过好几遍了，他没死，您看，这不还喘气呢吗。”车夫说话还是那副天塌下来也不影响他打哈欠的懒怠劲儿，让人看着就来气。

　　刘太太那个胆大包天的大儿子一马当先，把手指放在“尸体”的鼻子下面试了试，瞪大眼睛冲着自己妈频频点头，“娘嘞，还真喘气呢！”
　　“给老娘滚犊子去，什么事你都敢往上凑！”刘太太像扯小鸡仔一样一把拉过儿子，狠狠在他腚上抽了两巴掌。

　　“您这间屋子现在不是正好腾出来了吗？租给谁不是租？”
　　刘太太听说是要租房，火气压了压，态度就有点松动了。

　　“话是那么说，”破锣般的嗓音也不似刚刚那样高得像堂口招揽生意似的，“你瞅瞅他这样儿能吓死个人，也不知道招惹了什么是非，让人打得血炽呼啦的。他一时三刻死在这了我嫌晦气不说，别给咱大家伙招来什么祸事。”
　　她眼神扫过围观群众——宅子里的一众房客们，大家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他是好人，不幸遇上了流窜的土匪抢劫害命，我刚好拉车路过给救下来的。人家在上只角有房子，是个有油水的。”车夫故弄玄虚地向大门外看了一眼，再压低声音说，“实话说吧，我也就图救他的身份，万一是哪家少爷贵人，过后能感激咱救命，给咱点好处。要不然像咱这种人，哪能攀上这高枝儿去。”
　　大家都知道这马老四好点武艺，每日不分刮风下雨的大早上在院子里练拳脚功夫，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混上一身黑皮，当个巡捕，脱了车夫的卑贱身份和微薄收入。

　　“我看这人身上穿的好像是统济医学院的校服，之前我在那门口卖过烧饼，记得从里头出来的学生娃子们穿的就是这个样式。”房客叫烧火棍的是个挑担走街叫卖烧饼的，他一本正经地补了句。
　　这话更助长了马老四的气焰——虽然他平日里胡诌八扯也不带脸红的。只见他一手轻松把人抱住，另一手伸进裤兜里，掏出一个明晃晃金灿灿的镯子在众人眼前嚣张地晃了晃。

　　别的都不打紧，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啊！在当下，金子就是保命的物件，整个谭家弄都凑不出这么大一坨来。
　　“他晕过去之前还答应我再给这个数！”三根手指竖得虎虎生风。
　　“三块大洋！”刘太太家那刚挨过揍还不长记性的儿子，快嘴快舌地抢话，被他老娘剜了一眼，立时噤声。
　　“三十大洋！”
　　登时喔哦一片。
　　“我的亲娘啊！”
　　“那等于是我在洋火厂干仨月不吃不喝才有的工钱啊！”
　　“我在丝绸厂得干四个月！”

　　香粉店的寡妇老板娘桃花姐手速快得带起一阵劲风，抬手便把那金镯子夺了去，塞进了嘴里咬了咬。
　　“是真的！”她兴奋地脸色飞红，看着镯子上的牙印，一巴掌拍在车夫的肩上，赞叹道：“马老四，你交了好运啦！”
　　众人纷纷表示确实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运啊！恨不能都去搭把手，好从这财神爷身上抖落出来点金渣子。

　　“快进来，快进来！”
　　一时间刘太太领头，众人争先恐后地打帘子、整理床铺、烧热水、请大夫……把这位重伤的小爷好好安顿下来。

　　这间厢房相比于其他房客住的小隔间和小窝棚来说条件好一些，原是刘太太的婆婆独居养老的，前几日老太太驾鹤西去，就空了出来。

　　房东刘太太一家不是本地人，早几年来沪上开了家木材铺子，算是有了份稳定营生。特别是这几年外地人来的多，都要有个住处，少不了买木材，渐渐日子过的宽绰。可谁知税目名头也越来越多，来收钱的都是□□上的流氓地痞，刘太太再泼辣也是不敢跟这些人打半个不字，眼看着自己口袋里的钱被人掏走，只能敢怒不敢言。

　　她和其他弄堂里的房主一样，为了多存点钱，把房子隔出很多小间，租给更穷的人。房主一家也住在宅子里，但是和房客们是隔开来的，厨房厕所都不跟外面共用。
　　这间厢房离房客们的共用厕所很近，是为了老人如厕方便，就是一到夏天或者刮风时，味道有些一言难尽，夏天蚊蝇多些。不过，住在这样地方，哪里都好不到哪去。

　　老太太去世后，也有些人来打听，一听刚死过人就有些忌讳，再听那价格，基本都一脸惊愕地离开了。
　　刘太太就站在大门口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穷鬼，也就配住在坟地里的滚地龙！我这好好的房子，你还看不上，留着钱给自己买棺材去住吧！天生就是贱命！……”

　　直到把那人送到背影都看不见了，才收了声势骂骂咧咧回屋去。

　　众人忙活半天，才见那赤脚医生匆忙拎着药箱子赶来，说着在柳树湾那边刚给一个码头上跳板摔伤的请了去。

　　“那人咋样？”丝绸厂的小工东子好奇的打听。
　　“还能咋？人都说那跳板是跳奈何桥呢，一脚踏下去，摔得七窍流血，心肝脾胃全都稀碎，神仙也救不了！还不是那死了人的爹娘心里不安生，没甚好折腾的。”那赤脚医生见惯了这样的事儿，跟唠家常一样，不见有什么情绪。

　　“麻烦您来看看我们这个！”刘太太热情的招呼着。
　　在这些下只角，大夫是人人敬重的，毕竟谁也绕不开生老病死了去。

　　“我先看看。”赤脚医生放下药箱，早有人眼力劲儿好，搬了个小凳给他坐。
　　“你们别围在这，该干嘛干嘛去吧！人多这不通气，对病人不好。”赤脚医生挥了挥手，围观众人退到门外去，隔着帘子听着里头的动静。

　　刘太太见那马老四趁乱想抬脚要往大门外走，一声喝住。
　　“马老四！你往哪去？”
　　他走了，谁来付医药费？
　　马老四走到刘太太身边，从怀里掏出两块大洋，递给刘太太。

　　“我露了富，这玩意在身上不安全了……”他拍拍口袋里的金宝贝，“怕晚上让人给摸了去，要是那人心黑，再给我脖子上抹一刀……”马老四摸了摸脖子，“我可吃不消。”
　　刘太太接了钱，也不拦他。

　　“两间房租，这病鬼的药钱、饭钱，这些顶多够一个礼拜的，那时候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把你这棵摇钱树扔到臭水沟里去！你给老娘记住了！”

　　马老四轻轻摇头，拉着黄包车就走了。

　　“你说他上哪去？”烧火棍靠着墙问东子。
　　“那那那谁知道呢！要是我就去吃一顿弄堂南边的烧鹅，再去吃五芳斋。”
　　“你还是小，”烧火棍朝他挤挤眼，“这世界上比烧鹅有滋味儿的东西还多着呢！我猜马老四是拿着钱去逛窑子嫖、暗娼去了。”
　　“啊？！”
　　不知道是臊的还是激动的，东子长年在丝绸厂里被热气熏蒸得惨白的脸上都有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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