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寄琼花一朵

　　一进书房的前院，齐琼就看见沈承之正对着大殿跪在院子里。她急忙走过去，蹲下来问：“大哥，你在这里跪着做什么？”

　　沈承之看着蓝天白云，语气轻松，回答她：“没什么，欣赏风景。”

　　齐琼顺着沈承之的目光看去，知道他在骗自己，无奈地说：“骗人，哪儿有人跪着欣赏风景的。再说这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蓝天白云，每天都能看到的。”

　　沈承之笑着对她说：“你们进去读书吧，别又被训斥了。”

　　沈安之一开始就知道大哥在开玩笑，叹口气，关切地问：“大哥，你饿了吗？”

　　“没事。你小心一些，别又被抓到偷懒。”

　　“习惯了。”沈安之耸耸肩。

　　齐琼一转脸就能看到大哥。师傅在讲课，齐琼和沈安之小声议论。师傅轻咳了几声，然后齐琼和沈安之就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但不一会儿，两个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奇怪的是，今天沈康之也来书房了，但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一直都在咳嗽。

　　趁着师傅出去，齐琼拉了拉四皇子，小声问：“四哥，你今天怎么这么用功？”

　　沈康之咳嗽了两声，无奈地说：“父皇昨日就让我来书房，说要让我好好上一课。”

　　“这一课，父皇确实是想要我们好好看着。”沈安之趴在一摞书上，看着院子里的大哥。

　　沈怀下了朝以后，来书房问问几个人的学业，经过前院的时候，似乎没有看到沈承之。

　　趁着所有人在写文章，齐琼悄悄地想要溜去前院，刚一抬脚就被人一把揪住。

　　一听是沈安之的声音，“去哪儿？”

　　“给大哥送点吃的。”齐琼压低了声音，回头看见沈云之在和师傅说些什么，稍微放心了些，“他跪了大半天，一口水都没喝。”

　　“那你也不端杯茶给他。走，我们一起。”

　　齐琼笑着问：“你不怕被训斥”

　　沈安之挑了下眉，满不在乎地回答：“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怕是兄弟几个加起来都没我被父皇训斥的次数多。多一次怕什么。”

　　两个人绕了一圈去前院，发现大哥还跪在那里。

　　齐琼赶紧过去，很是着急，把点心递给他，“大哥，快吃点东西。”

　　沈承之笑着推开她的手，“不用了，被人看到，又要告到父皇那里去。”

　　沈安之不在意，“要是父皇那里有个记录被告状的本子，我的可能都有十几本了。”

　　“你啊你。”

　　齐琼顾不得多说，直接就把糕点往沈承之的嘴里塞，“大哥快吃。”

　　“你们不怕师傅看到么？”

　　齐琼很有把握，“五哥在那儿和师傅讨论学问，他不会来的。”

　　沈承之叮嘱他们两个：“要好好听师傅的话。”

　　“知道，知道。”沈安之虽然不情愿地点点头，但还是乖巧地蹲下来，“来，大哥，喝口水。”

　　沈承之轻咳了两声，沈安之以为是大哥不舒服，赶紧给他拍背。齐琼一抬眼，吓得咽口水。她和沈安之的注意力都在大哥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怀已经站在了院子里。

　　齐琼端着碟子，站起来也不是，继续蹲着也不是。沈安之似乎还是没有察觉到什么，继续给大哥喂水，大哥闭上嘴巴，示意他赶紧站起来。但是沈安之好奇地转着杯子自言自语：“怎么了，杯口有划痕？”

　　沈怀的脸色愈发难看，大喊：“胡闹。”

　　“父皇你什么时候来的，儿臣没有看到。”沈安之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仿佛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沈怀大怒，“这就是你给弟弟做的模范。”

　　“儿臣无能。”

　　齐琼回头看了一眼大哥。他的小腿微微发抖，神色自若，仿佛不是在受罚，而是真的在院中欣赏风景一般。

　　下学的时候，沈承之还跪在院子里。齐琼瞥了一眼沈怀，他皱着眉头看了眼沈承之，最后挥挥衣袖。沈安之眼力见最快，立马跑过去，扶着大哥起来。但是他已经跪了很久，腿都僵硬了，根本站不起来。齐琼赶紧也跑过去，在另一边扶着他。

　　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把沈承之扶起来。沈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沈云之跳下台阶，说道：父皇息怒。

　　因为跪了很久，即使站了起来，大哥的双脚还在发抖，差点没站稳，连带着沈安之和齐琼都快摔了。

　　沈怀努力压住心中的不满，说：“你看看你，怎么给弟弟做榜样？”

　　“儿臣无能。”

　　“你回去想一想。”

　　“是。”

　　大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沈怀突然说：“安儿，你这么喜欢扶着他，干脆扶他回宫去算了。”

　　在场人一听就知道这话本来是沈怀训斥沈安之的，但是不曾想到沈安之却一本正经地答应了下来。齐琼也只能跟着一起。

　　沈安之和齐琼一个人架着一边，把大哥扶了回去。

　　齐琼好奇地问：“大哥，是不是又是给你指婚的事？”

　　大哥嘴唇苍白，但还是满脸的笑意，说：“小孩子怎么问这些？”

　　沈安之立马抱怨：“我不是小孩子，我都十八了。”

　　齐琼跟着说：“我都十七了。”

　　“去。你们快些回去，在这里吵得我头疼。”沈承之坐起来，一手推一个，巴不得齐琼和沈承之早些离开。

　　齐琼本来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没想到第二天进宫，她听说大哥绝食了。

　　她在前厅里背着手来回走，盘算着有没有办法偷偷地给大哥送些吃的。沈安之慢悠悠地说：“别想给他送吃的。我试过了，是大哥不吃，没办法。”

　　齐琼停下脚步，看着沈安之，问：“大哥为什么不能和他喜欢的人成亲？”

　　沈安之耸耸肩，回答齐琼：“因为在有些人的眼里，成亲的不是大哥，是大皇子，就这么简单。”

　　齐琼溜到大哥的寝宫，发现果真如沈安之说的一样，不是不让大哥吃，而是大哥自己不吃。不仅如此，沈承之还把她推了出来。

　　她拍了好几下门，屋里没有任何动静。她这才放弃，一转身就看见沈安之在院子里。他无奈地说：“我可没骗你。昨天夜里我就来过了。”

　　第二天依旧是这样。

　　第三天依旧是。

　　等到了第四天，齐琼一进宫就急切地跑到沈安之面前，问：“大哥怎么了？”

　　沈安之正靠着柱子坐在殿前的石阶上。齐琼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每天都坐在这里。

　　“大哥没了。”

　　“什么？”齐琼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度，瞪大了眼睛看着沈安之，“大哥都没了你还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

　　沈安之哭笑不得，一把拉过齐琼坐下来，笑着说：“我都没说完你就打断我。我想说的是，大哥没了烦心事。父皇答应了他的婚事。”

　　虽然齐琼觉得自己脾气急了些，但还是强装沉静，埋怨沈安之：“是你话不说清楚，害我白担心。”

　　沈安之抬手轻轻地抓着齐琼的袖子晃来晃去，笑着说：“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三哥，好看吗？”齐琼拿起嫁衣，在自己身上比划，语气里有些遗憾，“时间太急了，我只能买到这一件。要是多给我些时间，我就能挑到更好看的。”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沈安之没有看着红嫁衣，而是看着齐琼的脸。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觉得齐琼有些不一样，他自己好像也有些不一样。

　　选好盖头以后，齐琼看看嫁衣，又看看被放在一边的红盖头，觉得很好奇。她拿起红盖头，说道：“新娘子盖了这个真的看不到路吗？”

　　她拿起剩下的红盖头，顺手往头上一盖，说道：“真的看不清路、”

　　沈安之本来是在喝茶，担心齐琼会撞到桌角，伸手握住了齐琼的手腕。齐琼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顶着红盖头，什么都看不清，被沈安之握住手腕，心里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仿佛有东西在挠她的心口，痒痒的，又好似有什么在心头一蹦一跳的。

　　她着急地想要放下红盖头，又想往后退，还想坐下来。齐琼陷入了一片混乱，什么都想做，结果手忙脚乱，真的撞到了桌角。

　　沈安之想帮齐琼掀开盖头，免得她再撞到，结果手快。齐琼也想要掀起盖头。但她的手慢了一步，最后变成她的手握住了沈安之的手，两个人一起掀起了盖头。

　　虽然和沈安之一起读了这么多年书，但齐琼是第一次如今近距离地看着沈安之，近到她似乎可以感受到沈安之的心跳与呼吸。不知为何，齐琼忽然屏住了呼吸，一直在眨眼睛。不知是不是如此，她的脸变得红通通的。

　　看着齐琼，沈安之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看着齐琼，耳边仿佛有烟花声，噼里啪啦的，但他却能在一阵喧闹中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两个人赶紧都松了手。齐琼拿下盖头，想要赶紧换个话题，不然她觉得自己要发烧了。

　　齐琼小声说：“这件是大红嫁衣，可不能被人看见，不然会给大哥惹麻烦的。”

　　沈怀最近答应了沈承之的请求，没有给他赐婚，而是让他和自己的意中人在一起，只是因为身份问题，只能同意沈承之纳妾，至于其他的，等到以后再说。

　　沈安之笑着说：“怕什么，出什么事就说我准备的，我才不怕。”

　　齐琼和沈安之本来打算偷偷溜去喝杯喜酒，但不巧的是，沈怀亲自来问功课。

　　沈怀翻着他们几个人的文章，头也不抬地问：“安儿，昨天的文章读了没有？”

　　“没有。”

　　“书呢？”

　　“没看。”

　　这样的对话，齐琼大概每天都能听到。往常的沈怀虽然也气，但并不会说些什么。但今天的沈怀格外生气，直接把手里的书朝着沈安之丢了过去，呵斥他：“不读书，骑射也不行，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东西，同样都是上书房，你看看太子和你七弟，真是个废物。你母后要是看到你这个德行，怕是也要气得跳起来。”

　　沈安之完全不害怕，语气依旧是那样满不在乎，说：“要是真的还好了，那儿臣就不是没有母亲护着的。”

　　“你，滚回去跪着，太阳下山之前不许起来。”沈怀气得直接拿起茶杯砸过去，抬眼看着齐琼，“你也是，滚去和他一起跪。”

　　但一出书房，沈安之笑着说：“走，我们去给大哥贺喜，讨杯喜酒喝。”

　　齐琼很是担心，“可是陛下。”

　　“放心，父皇不会追究的。”

　　“你怎么知道？”

　　“我太熟悉了，相信我，走。”

　　走在宫道上，齐琼忽然想起什么，抓住沈安之的手腕，认真地对他说：“刚刚陛下说的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李妃娘娘舍不得你，看到你这样热心肠，她会很欣慰的。”

　　沈安之低头看了眼手腕，耳根有些泛红，但还是和往常一样笑嘻嘻地说：“我才不理会这些。我知道，不管我什么样，母妃都不会生气的。”

　　齐琼打算帮高雨桐穿喜服。但是高雨桐一直在婉拒。

　　齐琼看见沈承之走了进来，“大哥。”

　　“你就让二妹妹替你穿。都是自家兄妹，不说客套话。”

　　“二妹妹？”高雨桐惊讶地看着齐琼。

　　齐琼仿佛找到靠山一般，得意地抬起头，笑着说：“你就应该早些听我的。”

　　“好看，真的好看。”齐琼本来是给高雨桐梳个发髻。可齐琼不太会这些，最后倒成了高雨桐自己梳，她在一边打下手。

　　纳妾其实没什么仪式，为了不被发现，拜天地也是在后院里，除了齐琼和沈安之沈云之，没有其他人参加。

　　沈安之指着一旁堆积起来的锦盒，说：“这是他们几个准备的，不知道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大哥无奈地看了眼他，沈安之立马改口：“好好好，他们几个和太子送你们的贺礼。”

　　回去的路上，宫道依旧是宫道，只是今天的齐琼觉得有些累，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黄昏下的宫墙，看得入神，连沈安之喊她的名字都没有听到。

　　一进房间，她就累得倒在床上，只想着等哥哥来接自己回家。正当她发呆的时候，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沈安之，齐琼刚准备开口问有什么事情，不料沈安之立刻抬手又把门关了起来，只给齐琼留下一个声音。

　　齐琼一头雾水，不知道沈安之又在折腾什么。而此时的沈安之，在门外也很茫然。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来敲门，究竟是要和齐琼说些什么。

　　明明他在来的路上想好了，可现在他什么说不出来。

　　正当沈安之犹豫的时候，听见了开门声，原来是齐琼又把门打开了。齐琼一个字还没说，沈安之又把门关上了。

　　齐琼看不明白，想要开门，但是怎么也打不开。沈安之在外面紧紧地抓住门。

　　就在这时齐琼听见了沈安之的声音，“如果父皇让我娶别人，我也会像大哥一样不放手的。”

　　听到这句话，齐琼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但她太累了，累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安静地靠着门，看向床边的那一株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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