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

作者:橙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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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两相问


      周夫人起初不知迦南要带她去什么地方。这个名义上的女儿,她自始至终都是不了解的。她也不需要去了解,更不想了解,这个顶了自己孩儿人生的陌生孩子,或许无辜,但她不打算放过她。倘若连这份恨意都没有了,她要怎么苟活下去?
      浑浑噩噩这么多年,如今,她连死,都做不到了。随着李镕的逝去,一切爱恨,曾经那些满腔浓烈的痴恋深情都化作眼底死寂一般的枯井无波,支撑这幅残躯的就只有对迦南的那点可笑的恨了。
      她走过去隔着土一点点描摹,想象着里面的儿子也在眷恋的回视她,渴望着她的怀抱。他有着跟李镕一般无二的五官,温柔的眸,一如初见时看向她的那般缱绻,她心想:他,也是心悦过自己的吧。慢慢的,她将整个身体附上去,环抱着土包,心中分不清是在抱着里面的孩儿多些,还是想透过这点二人的骨血去拥抱那个心里的他,抑或,是单纯怀念那个从前的自己。
      迦南已经不再是那个渴望娘亲的小女孩了,眼前的一幕,她无动于衷,在她看来,她只是个多余的局外之人,从头,到尾。
      “小的时候,我特别渴望夫人能爱我,能像皇后一样对我关怀呵护,陪我玩闹陪我睡觉,伴我长大。我不怕夫人的打骂责辱,我想有朝一日夫人会记起来我的,会对我这个女儿好的。可惜,我们之间从来就不是娘亲和女儿,只是夫人和一个不知来历的野丫头。”迦南不紧不慢语气平淡的像说着别人的故事。岁月长河里,她慢慢冷了一颗心,洗去自身那些软弱、脆弱,沉淀得无悲无喜,心静如水了,只要她想,就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她可以无视某些伤害,让自己可以淡然说出埋在心底的话:“那天夜里,在夫人被当时伺候的常嬷嬷搀扶着离开后,我收到了自己六岁生辰的大礼,一份我一手挖开的永生难忘的大礼。我不记得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做出那个决定的,当我倔强着双手血淋淋的掘开了小土包,看到裹在腐朽破败的襁褓里那小小一团骸骨,心里有释然后的乏力,更多的是天塌了一般的凄惶无助。想起夫人平日里见到我说的那些话语,夫人可知道六岁的我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重新堆好土包,并佯作无事离开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像往常一样生活吗?众人眼里的我还跟从前一样,可只有我知道,我的心塞满了陌生的东西。所以我开始想方设法撒娇卖痴吵着闹着要出门游历,只有离这些秘密远一点,我才能暂时松快些。”
      这些埋在心底的秘密,她原以为随着故事里的人们一个一个的死去离开,会伴随着她一生,直到将来黄泉一渡,周夫人的清醒让她找到了这个摊开来的机会。终于都讲出来了。受过的伤,在心底隐秘的角落结了痂,逐渐成了不灭不朽的毒瘤,无人时总会冒出触手来拨弄平静的心湖搅风搅雨,要像这样摊开在当事人双方面前,一丝一缕扯开伤口,再慢慢抚平。过程会有些钝痛,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放下,解脱。
      周夫人不知听进去了还是压根没去听,始终保持着那个环抱的姿势一动不动。
      迦南接着话头说了下去,“我很庆幸夫人好起来了。给了我一个放过彼此的机会。南无没有了,我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公主自然也就不复存在,看,这是不是报应?这么想夫人会不会好受点呢。你怨恨着的人们,都没有好下场,这样想心里好受点了吧。所以,我们都放过彼此吧,好好活着就够不容易了,那些过去能忘就忘了吧。我答应了嫂嫂要照顾太子哥哥的一双儿女,我没照顾过孩子,夫人如果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不愿意也在情理之中,没关系,夫人可以和三城民众一起等待安置。接下来我会变得忙碌,何去何从,夫人自己决定。”

      常言总是说,儿女是前世的债,楚皇心里是如何看待一众子女的王皇后不得而知,于她而言,六公主是真像讨债来的。一想起自己这唯一的女儿,王皇后就止不住的头痛。
      王皇后是楚皇的继后。她一母同胞的姐姐是楚皇的结发妻,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幼女皆早早夭折,姐姐经不住打击开始缠绵病榻,在太子被册立不久后就撒手西去了。适年王皇后正值嫁龄,且楚皇对结发妻终归有些情分,又怜太子年幼丧母,便迎娶了她做继后。常年深宫的生活让她很是疲倦厌烦,怪不得姐姐芳华早逝了,这深宫实在是座看着华丽堂皇实则步履维艰的牢笼。眼下王皇后就有一件糟心事。
      九皇子慕容荀,是楚皇所有儿子里唯一尚没有封王的。楚皇年初刚册封了最小的儿子慕容骊为成王,反倒是对这早已成年,并娶妻有女的九皇子有点不闻不问的样子。王皇后私以为九皇子无论外表还是人品都是人中龙凤,就是不知何故始终不得楚皇的欢心,甚至,楚皇给人一种有点不想看到他的感觉。就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下,皇子公主对九皇子是敬而远之,明面不显,私下里有不少在等着看笑话的。偏偏自己女儿六公主上赶着往上凑,张口九哥如何,闭口九哥如何如何,一点也不顾楚皇的脸色。这样下去可不是好事。帝心难测,今日宠着你,不定哪日就是雷霆之怒了。况且,朝廷最近打算对南边几个不安分的藩王动一动,担心北燕会趁机南下,有意与北燕联姻。这个节骨眼,若是六公主还不收敛,早晚在楚皇面前为九皇子发声,万一招了楚皇不快,指她去北燕和亲可如何是好!身为一个母亲,她只盼着六公主能与心爱之人平安和顺地度过一生。
      因想着心事,晚膳时楚皇几次唤她她都没反应,还是一旁大宫女趁布菜时悄悄提醒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皇后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可是恬儿又有什么事情?”楚皇一边打量她一边停箸问道。
      王皇后本就忧心女儿,骤然听楚皇这么一提到女儿,条件反射就慌道:“陛下,恬儿还小,性子不定,实不是和亲的好人选,求陛下就多留她在臣妾身边几年吧!”
      楚皇一脸阴晴不定。看得王皇后惴惴不安,手心都浸出了汗,脸也隐隐有些发白,正想跪下请罪,就听楚皇还算心平气和说道:“后宫不得干政,希望皇后牢牢记住了。和亲之事还在议,至于皇后所担心的,朕会不会因六公主跟老九走得近,心生不满而指定她去和亲北燕,”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恬儿始终是朕最宠爱的嫡公主。如此,皇后可放心了?”楚皇随即命人摆驾,离开了。
      王皇后恭恭敬敬送走楚皇,回身瘫坐在榻上,半晌无言。最宠爱的嫡公主?这话听听也就算了,前一个被楚皇称作最宠爱的公主,是只因生母婉贵妃不知怎么惹怒楚皇而赐了婉贵妃自缢,远远发嫁到岭南的四公主。

      容荀自关着赵无咎的屋子里出来,本想和迦南一起走走看看,闲话几句,无意中听得周夫人一事。那丫头,竟还有着这样难与人言的伤痛,生身母亲疯疯癫癫对自己犹如仇人,心里该有多伤心难过啊!于是,念头一转,自行去了山中悠悠荡荡一下午,天光渐收时,感觉母女之间该说的都说完了,这才脚步轻快地回转寨中。不想还是没看到迦南哪怕一片衣角,思忖片刻,提步找去了南星那里。
      南星正按迦南说的,坐在一张案前,静候着前来报名参军的人,认真地给他们一一登记造册。举手投足有种岁月静好的安然和美感,容荀立在一旁欣赏着这一幕。渐渐夜色上涌,眼看不会再有人过来了,这才上前没话找话地搭讪:“听大家都叫你南星,南星,好名字,也是一味好药。”
      南星头也未抬,不疾不徐做着整理,将笔墨一一归置,收好名册,这才起身看向他。看了有一会儿,突然问道:“你,对她是哪种兴趣?”
      其实南星有此一问,只是单纯感到容荀好像突然之间对迦南就格外关注在意起来,比如此时,明明他是想问自己关于迦南的事,却蹩脚的扯到自己名字上。他想弄清楚容荀到底什么意思,对迦南有没有怀有恶意,仅此而已。
      可听在容荀耳里这一问威力就大了。什么意思?他在怀疑什么?容荀知道自己对迦南有着浓厚的兴趣,这种想要好好探究一个人的心思,在她一身红衣而来,谈笑间借自己之手砍人脑袋还面不改色,打乱自己计划时就在心底萌了芽。等到她一下子说中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并扬言要跟自己去西南时,容荀清楚地感到,他想把她留在身边,看她还能带给自己怎样的惊喜,更有种渴望从心底不断冒出:他想要走进她的世界,在她的世界铭刻上自己的身影。
      这种微妙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他还不曾深入揣测,就这样贸贸然被南星问出。
      这一刻,容荀内心是有些兵荒马乱的。
      所以,他失去了往日里沉稳的应对。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止也止不住:如果,有一日,让小丫头在他和南星之间做一个选择,他毫不怀疑小丫头选的一定是南星而不是他。意识到这一点,容荀感到眼前的南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而他却没去想为什么要把自己和南星放在一起让迦南去选一个。他只是想到了那个他想要留在身边的丫头会选南星而不是自己,这种感觉让他焦虑,心有不甘。
      于是,他也不甘示弱的狠狠盯向南星,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语气生硬,“那么你呢?像个影子一样围绕在她身边的你,又有什么目的?”
      南星顺着他的话认真的想了想,皱起眉,过了有一会儿,才舒展眉头,“我和你,不同。”
      这话没头没脑,甚至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但容荀坚信自己懂了。因为懂了,听明白了,所以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看向南星的眼睛里随着这句话亮了起来,脸上上扬着真挚的笑,那股横梗在胸中的郁气也一下消散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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