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世后的我养起了老师

　　做了坏事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江户川乱步记得他第一次做坏事，是偷偷吃了一颗糖。

　　因为吃了很多糖导致了蛀牙，所以在看完牙医后，妈妈禁止了他吃糖。

　　可是被漂亮糖纸包裹住的糖果就像是一只小妖精，散发着香甜的气味，还热情的对他招手：
　　“来吃我吧，来吃我吧。”

　　于是江户川乱步想：我就吃一颗，偷偷吃一颗，只要不让爸爸妈妈发现就行。

　　于是他计算好妈妈离开家的时间，躲开爸爸在家休息的时间，制定了一个完美的计划，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打开零食柜，然后终于吃到了糖。

　　最开始吃到糖的时候，他是开心的，糖果甜甜的味道还弥漫在口腔里，连着心情都泛着甜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得意感。

　　但等到妈妈回家的时候，那种开心瞬间就消失了一半。

　　妈妈刚进家门，江户川乱步就想：“她看出我吃了糖吗？妈妈这么聪明，一定是看出来了。”

　　于是他讨巧的跑上去，贴心的帮妈妈把包提进来，希望她不要发现。

　　妈妈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去厨房准备饭菜的时候，江户川乱步想：“她不直说而是摸头是不是故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自首，可以从轻处理。”

　　于是心虚的江户川乱步跑进厨房，帮助妈妈洗菜，端盘子，拿东西。

　　妈妈在他额头上亲了他一口，夸奖他：“乱步今天好乖啊，不愧是妈妈的宝贝。”

　　乱步心里想的是：“她是不是知道我做了坏孩子的事，在教训我要乖一点。”

　　等到爸爸回家，妈妈笑着对他说：“阿娜答，你看乱步今天多乖，帮了我不少忙呢。”

　　被誉为“千里眼”的爸爸用好奇的目光看向江户川乱步，问道：“是吗？乱步。”

　　乱步含糊的点了点头，溜走了。

　　他想：爸爸一定是在威胁他。

　　在这一天，江户川乱步在“他们发现了？”和“他们一定发现了，在等我坦白”之间反复纠结，心情如同坐了过山车一样上下起伏，浑浑噩噩的，连最喜欢的红豆小年糕都没有吃出味道。

　　江户川夫妇都很聪明，当然发现了不对劲，以为他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于是在吃完晚饭后，他们把躲进房间里面的江户川乱步拎了出来，担忧的问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江户川乱步以为这是在审讯他，他想到妈妈不喜欢坏孩子，想到爸爸审讯犯人时候的严肃，于是被吓得哇的哭了出来，坦白道：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不应该偷偷吃糖的，我坦白，你们不要生气，我不是坏孩子。”

　　他哭得实在是可怜，连鼻子都红了一片，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实在是委屈极了。

　　然而江户川夫妇只是对视了一眼：这什么和什么。

　　江户川妈妈：你吓他了？

　　江户川爸爸：怎么可能！老婆大人明鉴啊。

　　两个天才父母很快观察出了真相，明白发生了什么乌龙，显然是某个小笨蛋自己吓自己，然而夫妻两个并不打算助长乱步的歪风邪气，于是将错就错。

　　于是江户川妈妈好笑的用纸巾给小乱步擦去眼泪，温柔的说道：

　　“好啦好啦，乱步不哭，乱步不是坏孩子，能够坦白就是好孩子，妈妈只是担心乱步。”

　　江户川爸爸摸了摸鼻子，一脸威严的说：

　　“下次不能够在这样偷偷干坏事了，想吃的话可以光明正大跟爸爸好好商量，但不能偷偷摸摸。”

　　在爸爸妈妈心照不宣的憋笑里，在小乱步哇哇大哭的声音里，这温馨的一幕永远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在那之后，江户川乱步没有在偷偷摸摸的干过坏事。

　　他学会了正直和商量。

　　直到那一天，他看见鲜血流了满地，爸爸妈妈都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沉眠，而他最喜欢的黄色的小鸭子身上染上了点点红斑。

　　江户川乱步的世界一下子被打破，轰隆轰隆的冷风灌了进来。

　　他得做些什么啊，他得为了爸爸妈妈做点什么啊。

　　于是乱步尝试说出真相，相信和妈妈一样聪明的大人会帮助他，但是没有人信他，他们说：

　　“这个孩子一定是受了刺激，都开始胡言乱语了，真是可怜。”

　　他们一边护住自己的小孩，离自己远远的，一边发散着同情心，说道：

　　“是啊是啊，也是可怜，大家谅解一下吧。”

　　于是乱步尝试去报警，把证据放在他们面前，相信和爸爸一样正直的警官会发现疑点，但是警官只是将他挥开，说道：

　　“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些什么呢，真把破案当游戏啊。”

　　旁边的人小声说道：

　　“没办法嘛，那位“千里眼”警官的儿子，父亲死得这么惨，当然不信了。”

　　警官先生眼睛瞪得老大，义正言辞：“那他也不能妨碍办案，“千里眼”怎么教孩子的。”

　　那一瞬间，江户川乱步明白，不是所有的大人都是聪明人，也不是所有的大人都正直善良。

　　于是江户川第二次做坏事，推波助澜杀了一个高官。

　　他装作天真的孩子一不小心在高官的政敌面前透露出高官隐瞒的脏事，他找到高官害死的女孩的家人，三言两语勾出他们的恨意，不经意间透露出高官的出行时间和防守位置。

　　看见他们眼中的恨意，江户川乱步只觉得无趣，这是多么轻易的事情。

　　他看着那群人杀死了高官，他看着政敌趁机落井下石，将他彻底踩死。

　　而他藏在层层叠叠的伪装之下，清白而又无辜，作为受害者的家属，得到了无数人的关怀和怜悯。

　　高官的政敌引荐他去警官学校，作为对他父亲的赔偿，也作为给自己高大形象的有一份光彩。

　　江户川乱步小心翼翼，警觉的观察着任何一个人，他害怕有人像爸爸妈妈一样一眼就看出他做了坏事，然后把他抓起来。

　　然而直到他被舍监以莫名其妙的理由赶出来，也没人发现他曾经间接杀死了一个人。

　　从那天起，江户川乱步知道了他是独特的，而世人都是笨蛋，只要他装得好一点，除了爸爸妈妈，没人看得出他做了坏事。

　　他学会了伪装和傲慢。

　　离开警察学校后，他辗转无数地点，被排斥、被不解、被辱骂、挨过打，挨过饿，受过伤。

　　直到快要饿死在街头，成为一具被苍蝇和鬣狗包围、发烂腐臭的尸体的时候，有个人在雨幕中伸出手，对他说：

　　“乱步先生，您还好吗？”

　　他把他捡回了家。

　　从此他不淋雨，不挨饿，身着白衣，浑身干净，不染尘埃。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世事总是如此复杂，为什么一切总会改变呢？

　　这是江户川乱步第三次做坏事，然而不幸的是，这次和前两次不一样，他被当场抓包了。

　　江户川乱步看着眼前的中岛敦，天才般的大脑推理出无数线索，足够他给自己判了死刑。

　　敦会骂我吗？会把我抓起来吗？会觉得我是个坏孩子吗？会不要我吗？

　　哈，江户川乱步，你在想什么！

　　你做了坏事，你要被抓起来，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爸爸妈妈都会失望的坏孩子！没有人会要你，没有人会喜欢你，更没有人会爱你！

　　因为你是个坏孩子。

　　难道不该这样吗？

　　你以为你做了坏事没人发现就清清白白了吗？你以为你洗干净身上的污泥就可以成为教堂的白鸽了吗？你以为你足够聪明这自以为辈子就不会有人发现吗？

　　你真是傲慢的无可救药！

　　妈妈说，没有人会喜欢坏孩子。

　　爸爸说，没有人会放过杀人犯。

　　可是......

　　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我又该怎么留住自己的东西啊。

　　江户川乱步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脑海中划过了什么。

　　他可能会被关进监狱里，像他以前最为不齿的犯人那样；他也可能重新流落街头，继续被排斥、被辱骂、被责备；他会回到黑泥里面，一身脏污，满身灰尘。

　　江户川乱步已经看不清楚面前那个人脸上的表情，眼睛分泌的液体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却也让他暂且逃过大脑的分析。

　　他看见那个人走近他。

　　说吧，你是要责备我，要斥骂我，还是用那种失落的目光看着我。

　　他看见那个人半蹲下来。

　　说吧，你是要打我，还是要抓住我，还是告诉我你不要我了。

　　江户川乱步忽然好想哭出来，像第一次被爸爸妈妈抓住那样肆无忌惮的哭出来。

　　可是，不行啦。

　　江户川乱步，你已经长大了，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你不能靠着哭哭鼻子，流流眼泪就想着可以逃避责任了。

　　你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没有人会无条件的原谅你了。

　　你的眼泪，再也没有用啦。

　　他仰着头，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只是固执的看着中岛敦，接受他最后的审判。

　　然而下一秒，江户川乱步忽然睁大了眼睛。

　　他被人抱进了怀里。

　　那个怀抱很温暖，很像妈妈，也很宽厚，很像爸爸。

　　他感觉到中岛敦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语气内疚而又自责，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对不起，乱步，我来晚了。”

　　江户川乱步听见他说：

　　“我为我的迟而不到而道歉，也为我的傲慢与偏见而道歉。”

　　“对不起，辜负你的信任了，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长辈。”

　　什么嘛！

　　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嘛！

　　你不是应该骂我，责备我，鄙夷我，然后丢弃我吗？

　　江户川乱步不由自主紧紧的抓住中岛敦背后的布料，像是依赖着成年兽的小兽。

　　你哪里不合格了！

　　你这不是，不是没有丢下我吗。

　　江户川乱步忽然又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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